第36章

奚泠做了一個夢。

夢裏她仿佛成了一片影子, 順着風飄飄蕩蕩,落地時四周是望不到盡頭的黃土路,路上停着一輛車。

一個小女孩被抱下了車,眼裏還盛着懵懂。

滿臉的天真稚嫩, 但五官姣好, 是個美人坯子。

她仰着頭看向身邊女人:“媽媽?”

面容模糊的女人一句話也不說, 只将她推向一個老人。

老人面色陰鸷,語氣裏全是不滿 。

“怎麽是個omega?又不能幹活,拿來有什麽用?”

女人冷漠道:“你想怎麽辦就怎麽辦,總之她不能再拖累我了。”

奚泠不禁閉上了眼睛, 心跳逐漸加快, 再睜眼時已經到了陰暗逼仄的閣樓。

“爺爺,我的手被老鼠咬了。”

陰鸷的老人便不知從哪倒出碗白酒:“擦。”

小女孩聽話地伸手沾了點, 立時疼得眼睛鼻子都皺了起來。

她眼裏滾着淚, 輕聲喊:“疼!”

可這聲痛呼并不能招來憐愛。

“啧,金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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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不耐煩地攥住小女孩受傷的手, 按入了那只裝白酒的碗中。

奚泠的手一顫。

她覺得自己渾身發冷,心跳聲反而更加明顯。

光怪陸離的畫面漸漸滑向深沉的黑暗, 可她無力阻止,只能眼睜睜看着。

看着女人回來, 給她套上了舞蹈訓練服。

口口聲聲說要将她培養成世界一流的舞者, 圓一個夢。

可那時的她身體并不夠柔軟, 臉上還有未褪去的嬰兒肥。

于是女人用腳踩着她的腰,毫不留情地往下壓, 不管她臉色有多蒼白。

“太胖了, 舞者必須得輕盈。媽媽對你很失望。再這樣下去,我就要把你送回爺爺家。”

她不想回去, 便只能吃少一點、再吃少一點。

但女人尤嫌不夠。

“媽媽為你付出了這麽多,可你呢?你連一支舞都跳不好。”

“奚泠,乖女兒,你不夠努力,媽媽怎麽會愛你呢?”

她開始起早貪黑地跳舞,哪怕腳趾磨到起泡也不能停,因為一旦犯錯,那個已經模糊到看不清相貌的女人就會對她說——

“伸手。”

“啪!”

木尺讓皮膚火辣辣的疼。

奚泠縮起了手。

她那時沒有朋友,哪怕是短暫的交集。因為女人會将她從一群小孩中拖出來,推搡到牆角。

訓斥道——

“別和那些人玩,你想變得和她們一樣蠢嗎?”

“你不依靠我,還能依靠誰呢?我是你唯一的親人了。”

“你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除了我,還有誰會愛你?”

放現在輕易能被反駁的話語,可她那時候那麽小,只會想要得到母親的認可和“愛”,所以自覺地遠離人群。

為了不被責罵。

當着衆人的面,那女人一雙眼睛裏毫無情緒,她傾身揚起一只手。

“啪!”

奚泠捂住了臉。

精神對她發出的警告已經臨近阈值。她覺得自己壓抑得快瘋了,随時都能跌入自毀的深淵。

想活下去的本能催使她策劃了好幾場出逃,結果無一例外是失敗。

那女人好像無處不在,能輕易将她抓回來,丢進地下室——

“別動那些壞心思,沒有人會喜歡狡猾的omega。”

“omega的天性是溫馴聽話,你反駁我,是想沒人要嗎?”

“只有貴重物品才值得被呵護,你覺得你配嗎,嗯?”

奚泠閉上了嘴。

她好像已經分不清夢境與現實了。

好奇怪,她明明記得自己逃掉了,在一個雨夜從四層樓的陽臺上縱身一躍,摔在了雨棚上,僥幸只崴了腳。

然後帶着好不容易攢下來的錢和行李奔向了遙遠的城市。

她一點一點地學着做出自然的表情動作,在娛樂圈無數次被算計後,開始學着算計人心。

這條路她走得并不順利,可總好過回到那個女人身邊。

她以為自己已經逃掉了,卻還是忍不住拼命地奔跑起來,朝着夢境裏唯一刺眼的火光,任由心跳越來越快,快要蹦出胸腔。

直到聽見了一聲,“奚泠。”

她才喘着氣停下來,茫然地擡頭,撞進了一片溫柔的眼眸中。

葉辭柯不知何時出現,她燦然一笑,陽光在她的睫毛上跳躍,是淺淺的金色。

她說:“伸手。”

奚泠本能地瑟縮了一下,最後還是聽話地照做。

沒等來記憶中的刺痛感,手心上放入了一顆小小的檸檬糖。

她盯着那顆糖果,驀然想起那次臨時标記之後的事。

葉辭柯掖好被子,随後傾身,低頭在自己臉側落下一吻。

她還以為自己睡着了,便毫無顧忌地輕嘆:“真可愛。”

像是一片花瓣,拂過心上,蕩起連綿不絕的漣漪。

又或是自己成了輕盈的羽毛,只需要被葉辭柯捧在手心裏吹一下,就能飄得老高。

只差一點,她就會蹭起來問:“葉辭柯,你能不能再親我一口?”

然而沉珂經年未愈,心病積重難醫。

好不容易豎起的心理防線,被打破居然只需要一通電話。

她反抗那個女人帶給她的一切,卻發現一些東西早已刻入骨髓。

自卑與懷疑早已與她共生,警惕和逃避是她的一部分。

她覺得自己是被野草填滿的娃娃,被葉辭柯那團火燒得卷曲發黃。

燒盡了內裏這些無用的東西,就只剩一個漂亮的空殼。

什麽都沒有。

所以為什麽,為什麽葉辭柯會喜歡自己?

要是讓葉辭柯知道自己費勁心思地靠近她,還會覺得自己可愛嗎?

自己并不是頂級的omega,如果有更好的,葉辭柯會毫不猶豫地把自己丢掉嗎?

怎麽會有人,喜歡自己。

可會請她吃糖的是葉辭柯,會面紅耳赤給她扣好衣服的是葉辭柯,會小心翼翼替她上藥的還是葉辭柯。

從前不必多提,後來值得記憶的卻全是葉辭柯。

最後一次見面,葉辭柯離開之前好像對她說:“你給我跳支舞吧,跳完我就放下了。”

她說她放下了。

腦子裏“嗡——”的一聲銳響,夢境就此破碎。

奚泠猛地驚醒,如瀕死的魚一般,大口大口地吸氣。呼吸急促,額頭上全是冷汗,難以平靜。

她低頭,發現懷裏抱着的熊早已被淚水浸濕。

方才的夢境仿佛是印證了什麽,手機鈴乍然響起,未備注的電話號碼格外明顯。

奚泠下意識地往沙發裏縮了好幾下,可那鈴聲沒完沒了。她望着手機,眼底晦暗不明,最終還是伸手接了起來。

電話裏的聲音帶着點刻薄,與夢境中的如出一轍。

“聽說葉辭柯從錄制現場直接消失了?真可惜啊。”

“乖女兒,你是被抛棄了嗎?”

尾音上翹,更添了幾分嘲諷。奚泠的心髒一縮,耳邊響起止不住的蜂鳴。

可那道聲音依舊清晰。

“你為什麽不回到我的身邊來?你明明只有我了,只有我才會愛你不是嗎?”

奚泠嗓子疼到只能說出一個“不”字。

不是,那不叫愛。

對面的女人嗤笑了一聲。

“aphla大多憑本能行事,你不會以為真有人喜歡你吧?他們只是被信息素吸引了而已。”

她顫抖着嘴唇,用盡所有力氣才能穩住聲線。

“不葉辭柯,她不是這樣的人。”

奚泠說得很慢,但擁有與之前截然不同的堅定。

葉辭柯她并非是被信息素引誘,她也不會讓自己被信息素操控。

不等對方回答,她就挂斷了電話,費勁爬起來卻腿軟得幾乎站不住。

脫力後徑直跪坐到了地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屋外的簫湘聽到動靜,便直接推門而入:“奚奚?你怎麽了。”

奚泠自己站起來扶住額頭:“沒事,我只是有些頭暈。”

見奚泠坐到了沙發上,好歹沒有再搖晃不穩,簫湘便松了口氣。

“我有葉辭柯的消息了,聽說季家要辦一場宴會,邀請了許多omega,理由是想介紹季家二小姐給大家認識。”

随後感嘆道:“這不是在給葉辭柯選妃嗎?”

明明已經不再冒冷汗,奚泠臉色卻更加蒼白,整個人脆弱得如同一張薄紙,輕易能被撕碎。

她抿着唇,目光失了焦距。

而後輕輕地說:“我要去找她。”

簫湘怔住:“你說想找葉辭柯?你想通了?”

“嗯,你聽我說,季家如此急着辦宴會,可能是因為葉辭柯的病情和信息素、腺體有關。”

冷靜下來後,奚泠的語速就變得極快,思路也相當清晰:“我要想辦法進去,去找她。”

簫湘點點頭,但眉頭依舊緊鎖。

“季家的宴會需要邀請函,圈裏優秀一點的單身omega都有,可我們并沒有收到。”

奚泠颔首:“我明白了,得想辦法弄一張來。”

至于為什麽自己沒收到,答案很明顯,季家并不歡迎她。

她咬着唇,手指有些焦慮地扣着沙發:“季家所尋找的omega,除卻信息素等級高的,應該還有能讓葉辭柯産生好感的。”

手指劃過通訊錄,找到“曲微月”的名字撥了出去,電話很快被接通。

奚泠開門見山,直接問。

“曲小姐是否收到了季家的宴會邀請函?”

“是的,我的确收到了一張邀請函。大概是葉小姐讓我走了後門,所以被誤會了”

她很快明白了奚泠的意思:“這張邀請函于我并沒有用處,如果奚小姐想要我可以送給你。”

奚泠沒有拒絕。

“多謝。”

電話那頭的曲微月柔聲回答:“不,奚小姐幫了我很多,這點回報也不足以彌補恩情。”

“邀請函我會寄到奚小姐家,祝你一切順利。”

挂斷電話,奚泠眼神又鎮靜了許多,甚至鎮靜到有些決然。

簫湘卻還是很憂慮。

“奚奚,我是說如果,葉辭柯她——”

她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如果葉辭柯她不想要我了”奚泠垂眸,從喉嚨裏發出一點氣音。

“那就算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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