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唇上痂◎
“這可真是巧了,能在這裏偶遇皇叔。”趙容蓉踱步行至早已等在此地多時的玉綏跟前,一擡眼,芙蓉面上便是她一慣漫不經心的淺笑。
只,她的笑在她的目光落在玉綏唇角微小的傷口上時,因為過了兩日已經結痂,雖說傷口微小,卻能看出同周邊淺淡的顏色明顯不同,她凝滞了一息,而後又如常。
卻不想,她這細微的神色變化,全然落在了玉綏的眼中。
于是,玉綏那俊朗眉眼間,便染上了些許笑意,又讓趙容蓉忍不住羞惱。
為什麽總是一見她就要笑!
無奈的笑、開懷的笑、亦或是略帶得意的笑,就像是現在這般。
早知如此,她那一晚,就該下口更狠一點,讓他唇上的傷口愈發顯眼,明顯到所有人都不可忽視,知曉他會在夜裏到底都做了些什麽好事。
看他現在還能不能如現在這般得意,敢頂着唇上的傷口招搖過市。
她這人就沒什麽興趣愛好,冷眼旁觀她人的笑話,便是其一。
只是想起那夜,她的心緒卻亂了一瞬,似平靜的湖面泛起了漣漪。
她微微阖眼,想起那夜的燭燈,青紗帳裏,唇齒糾纏,她渴求着他的溫暖,就像瀕死的魚渴求着水。
她嘗到了腥甜味,便愈發渴求,無法停止索取。
那是鮮活的血,是止渴的鸩酒,味道鮮甜卻又是致命的毒液。
她聽見那人在她耳邊低語:“我從來都知道,你心裏有我。”
她打了個激靈,醒過神來,瞥見了玉綏身上的紫袍,手指忍不住微微摩挲着自己衣袖邊上暗繡的芙蓉,她今日也穿了一身淺紫色的大袖對襟紗羅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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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同玉綏站在一處,她竟隐約覺着自己與玉綏有了一二分默契。
玉綏終于開口,“許久不見,公主想必是痊愈了。”
趙容蓉淺笑:“有勞皇叔惦念。”
“太醫令醫術高超,小小傷風并不算什麽。”
“不過是幾貼藥服下,便也好了。”
玉綏嘴角笑意忍不住加深,他笑答:“是嗎?”
“早有耳聞,太醫令是當今杏林聖手。”
“看來的确是如此。”
趙容蓉心裏頭簡直是要為他拍手叫好,這話到底是在誇太醫令,還是誇他自己。
趙容蓉便懶得再看他,只擡手将衣袖撫過,緩緩朝前走去。
玉綏放緩了腳步,同她并肩前行。
宮人們落在身後四五步遠,微垂着眉眼,悄無聲息的跟着。
趙容蓉目視前方,身旁紫袍卻一直出現在她的餘光裏。
看着心煩。
她想等她回去,她便将帶紫的衣裳全給扔了。
常祿遠遠地前來迎,打眼就瞧見兩道身影,穿着同色的衣裳,便連身形也極相配的一男一女,雖還未見其貌,心中一動,甚是以為這二人是一對天作之合的璧人。
待看清楚了來人,常祿忙将那些湊趣的小心思給抛在腦後,卻還是在心裏念了一聲多般配呀。他笑意盈盈走上前去迎,先是同玉王見禮,後又與趙容蓉行禮,“知道公主今日入宮,陛下特意讓奴才來迎您。”
說罷這話,常祿擡頭打量了一回趙容蓉,笑道:“公主如今大安了。”
趙容蓉虛擡了一把手,“我也好些日子不曾入宮給父皇請安,父皇龍體可安康?”
一行人朝前走,常祿低聲回道:“自打那日起,陛下夜裏睡得并不安穩,公主待會兒且寬慰陛下一二才是。”
“這不,今日早朝也歇了。”
趙容蓉神色也不由得凝重起來,“我曉得。”
常祿又問,“小郡主可好?”
趙容蓉答了一兩句。
常祿才驚覺不對勁。
他這一路上光同安陽公主說話,便忽略了同行的玉王。
實在是玉王太過安靜了些。
他連忙打量玉綏神色,卻見他面色如常的行在趙容蓉左側,二人之間只間隔了半人寬不到。
常祿眸色微閃,心中犯起了嘀咕,這二人是不是太親密了些?
他在前朝後宮行走了一輩子,這看走眼的時刻那是少之又少,此刻卻不免懷疑起了自己的眼睛。
這一想,便走到了紫宸殿外,宮人行禮,“陛下傳見。”
常祿這才想,許是因為今日安陽公主與玉王穿的衣裳顏色相似,且模樣也都好看,便有那霧裏看花,越看越朦胧之感。
是他想太多罷了。
他親手打了簾子,請他們二人入殿。
“兒臣給父皇請安。”
“臣見過陛下。”
“免禮,坐着說話。”昌隆帝放下茶盅,擡眼看向他們二人。
一打眼瞧見他們的衣着,卻什麽也沒說,只是用慈愛目光看向趙容蓉,“你這病一場,又清減了幾分。”
“如今多事之秋,你也需得愛重自身,莫讓為父時時為你挂心。”
這話不免是十分真心關懷。
玉綏心下浮起了些許疑惑,昌隆帝當真如此疼愛他這第六女嗎?
他的疑惑并非今日才生,卻始終找不到答案。
趙容蓉帶上了一二撒嬌之意,“讓父皇記挂兒臣,是兒臣的不是。”
“可父皇只記挂着兒臣,卻不為自個兒龍體着想,兒臣瞧見您龍體欠安,心中不也難過?”
昌隆帝笑了起來,眉宇間的郁郁之氣也消散了許多,只說了一句,“如今入夏了,天氣不比春天。”
雖有宮人日日來往公主府與皇宮傳話,昌隆帝卻又問過蠻兒一番,方才歇了敘家常的心思,看向玉綏。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虛,趙容蓉總覺着她父皇的目光在玉綏臉上多有停留那麽片刻。
她鎮定自若的端起茶盅,垂眼輕抿了一口。
昌隆帝并未提及玉綏唇上的傷口,或許是沒瞧見,或許是瞧見了卻又佯裝不知,畢竟唇上的傷口着實是有些暧昧,如若不然,難不成還能是貓抓的?
昌隆帝只道:“蓉兒且自去,朕要與羌蕪議事。”
趙容蓉卻沒打算走,她抿了抿唇,“父皇可是同玉皇叔商議陳家的事?”
“說到底,此事也與兒臣關系頗大。”
“兒臣不想袖手旁觀。”
“還請父皇答應兒臣。”
昌隆帝嘆口氣,捂嘴輕咳,接了常祿奉上的茶,方道:“你聽聽也無妨。”
趙容蓉便自在的坐在一旁,聽着玉綏開口道:“陛下,青州來人,說起陳家祖宅近來也有異象。”
“夜半子時,總會傳出哭嚎聲。”
“此事而鬧的沸沸揚揚,青州城中百姓整日裏皆在議論此事。”
昌隆帝神色不見悲喜,只端着茶盅的手微晃了一下,常祿極有眼力見,穩穩當當接過昌隆帝手中的茶盅,退到一旁。
趙容蓉微微挑眉,夜半哭聲?裝神弄鬼。
若是陳家人真化作了厲鬼,當年不來報仇,潛伏了十五年才出現,這鬼未免太能藏了些。
昌隆帝不信鬼神之說,只是當年德妃謀害皇嗣一事,是他的心病,如今同怪力亂神之說扯上關系,到底讓他的情緒起伏不定。
趙容蓉開口,“這不過是有心人在裝神弄鬼,皇叔也相信?”
玉綏偏過頭迎向了她的目光,“當然不信。”
“可臣以為,只要一個百姓相信。”
“衆口铄金,黑白颠倒之事,古往今來,時有發生。”
她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不需要他來解釋。
趙容蓉看向了別處,心不在焉的聽着玉綏與昌隆帝談話。
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聽着,只聽得玉綏忽而開口說起,“臣想請陛下準許臣,調閱德妃謀害皇嗣一案的所有卷宗。”
“臣以為當年此案,或許有疏漏之處。”
她散漫的目光忽而淩冽,手指碰得茶盅作響。
她無聲看向坐在她對面之人,似笑非笑。
她今日是奇了,頭一次瞧見自己往渾水裏蹚的大傻子。
玉綏心有靈犀般看向她,她竟看明白了他眼中的安撫之意。
她不由得心中哂笑,這人也太過自作多情了,以為她會擔心嗎?
愛蹚渾水便去蹚,她才懶得管。
昌隆帝并沒有拒絕他,卻也沒有答應他。
屋中沉寂了許久,昌隆帝才開口,“常祿,去請左相。”
而後卻又讓趙容蓉先退下,“太後記挂着你,早些過去。”
趙容蓉沒再堅持留下,起身告退,卻免不了再多說一句,“父皇,您要保重身體。”
昌隆帝不再說,擺擺手讓她離開。
她目不斜視的從玉綏身邊經過,徑直離了紫宸殿。
她有些胸悶透不過氣之感。
不等她喘口氣,賢妃身邊宮人前來,“公主,娘娘等您多時。”
“走吧,莫讓母妃久等。”趙容蓉臉上只餘下淺笑,旁的再也看不出。
賢妃正坐在窗前矮榻插花,她執着剪子,慢條斯理的修建着花枝上多餘的花葉。
她是個讓人只看一眼,便能驚嘆她容貌的美人。
容貌昳麗,國色天香,傾國傾城,這樣的字眼用在她身上并不為過。
便是這樣一份美,無論她是否愚蠢盲目,固執己見,做出多麽荒唐可笑的事,都會有人為她心軟,原諒她。
宮人近前傳話,“娘娘,公主到了。”
她也不曾擡頭,只随意敷衍道:“讓她進來。”
趙容蓉踏進充滿香氣的房間,便忍不住眉頭一擰,她從來都不喜歡這裏的香,是好聞的香,價值千金,賢妃日日用着,一用便是數十年。
趙容蓉從記事起,就抗拒着這股香,抗拒着這股香氣的來源。
她簡直想要立刻捂住口鼻,離開此地。
宮人見她不動,輕聲提醒,“公主。”
趙容蓉這才往前去。
賢妃只欣賞着手中那枝剛被她修剪完美的花枝,并不瞧她的女兒,“你是個聰明人,知道本宮今日讓你來,是為了何事?”
趙容蓉輕笑,“兒臣不明白母妃的意思。”
“母妃何不明示。”
賢妃手一動,那枝原本令她滿意的花枝,被她用剪子剪成了兩半,她終于看向了她的女兒,神色冰冷,好似眼前養了二十多年的女兒,還不比她手中的花枝更加讓她喜歡。
趙容蓉心中嘆氣,若這世上真有鬼神,現在立刻将她耳朵堵住。
她不動神色,賢妃忽而就起了氣,她是美的,這一刻卻被世俗污濁之氣所玷污,世俗氣太重,便連美都開始消散。
她開口的一瞬間,趙容蓉心中便也開始打起了腹稿。
“你即便是公主,也只是個女子,如何能對自己的夫君整日以勢相逼?”
“桓兒有何不好?模樣、才學、家世樣樣出衆,又敬着你,與你成親後,不用你行妻禮伺候他,不用你在公婆面前晨昏定省立規矩,你到底為何整日裏還要鬧的家宅不寧?”
“這世上有哪個男人,可以忍受女子爬到他頭上去作威作福?”
“女子生來,就是為了夫家傳宗接代,你若連個兒子都沒有,死了以後,墳前連燒紙錢的人都沒有,你想做孤魂野鬼嗎?”
“你自己不生也行,桓兒的妾室們能生個兒子,也是要喊你母親的,你将他們抱到你跟前養,也是一樣的。”
趙容蓉聽着聽着,忍不住笑出了聲。
她從前皆是将她母親的話當做耳旁風,聽過便也忘了,今日也不知為何,越聽越覺得有趣。
她突如其來的笑聲,讓賢妃忍不住惱羞成怒,“你笑什麽?”
“你眼裏還有沒有本宮。”
宮人們皆屏息凝神,不敢有絲毫動作,生怕引禍上身。
趙容蓉輕拍胸口,好容易讓自己止住了笑聲,心情甚好道:“兒臣眼中怎會沒有母妃?”
“兒臣只是覺得母妃說的極有道理。”
“若等母妃百年之後,想來兒臣是不配在母妃墳前燒上一把紙錢的。”
“可兒臣卻是極想您百年後,也能好好孝敬您的。”
賢妃的直覺一向極準,她很能拿捏自己的女兒,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去的一塊肉,就算這個女兒性子其實有些桀骜不馴,可到最後不都要給她服軟嗎?
所以即便是衛大夫人在她面前哭訴着近來安陽公主實在古怪,讓人心慌,總覺得安陽公主會做出什麽傷天害理,殘害衛家子嗣的事。
她也不以為意。
大不了就将安陽叫到跟前來呵斥一回,她總是會服軟的。
安陽有傲骨又如何,折斷了便是。
這都是安陽生來就欠她的債。
她扔了剪子,砸了那原本用來插花的精致花瓶,摔在地上擲地有聲,“你混賬!”
“誰準許你這樣同本宮說話的?”
趙容蓉擡眸看着她的母親,那個熟悉卻又陌生的美麗女人,“母妃何必生氣,因為兒臣氣壞了身子,多不值當。”
宮人皆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娘娘息怒。”
慶秋埋頭,忍不住想,她家公主往日裏雖然也會頂撞賢妃娘娘,可并不會像今日這般,絲毫不婉轉,句句都直接戳人心窩子。
她都能想象的出來,此刻的賢妃神色有多麽憤怒。
公主到底是怎麽了?
“娘娘息怒。”
此起彼伏的請罪聲響起,卻未能讓賢妃的怒氣減少。
她總是能夠讓這個女兒低下高傲的頭顱。
她用着她原比黃莺還要婉轉悅耳的聲音,似是字字泣血,“你便不是為了本宮。”
趙容蓉微怔。
賢妃有些得意,看吧,她總能拿捏住她這女兒的。
她一字一句道來:“你便不是為了本宮,為了那個替你去死的哥哥,你也要想想你到底要如何還債。”
慶秋心中愈發惶恐不安,賢妃娘娘又是如此,她只要提到死去的二皇子,公主所作所為便只能任由她擺布。
可她什麽都做不了,只能又高喝一聲,“娘娘息怒。”祈求着賢妃能夠消氣。
哥哥。
是啊,她也曾經有個哥哥。
趙容蓉有些恍惚,多少往事全都記不清了,卻有一個小小的身影清晰如舊。
她都長大成人了,而他卻依舊是少年模樣。
她當真欠他一條命嗎?要一輩子都來還命嗎?
賢妃還在說着什麽,聲音尖銳刺耳,她都忍不住想要遮住耳朵,卻又聽不清楚。
她瞧見了衣袖上有褶皺,皺着眉頭輕輕将它撫平。
“母妃許是乏了,兒臣這就告退。”
她也不再看那滿地碎片,也不去看賢妃此刻的臉色到底有多麽的難看,她轉身便朝外緩緩走去。
賢妃的聲音戛然而止,而後又是一聲高亢之聲,“你給我站住!”
趙容蓉已經走到了門口,她果真站住,回身看向賢妃,她笑了笑,似朝陽下的玉芙蓉般耀眼奪目。
“母妃當真以為衛家與您一條心?”
“現下不是十五年前了,衛家也不是從前的衛家。”
“哥哥早就不在了,但您可還有個兒子。”
“您不為了自己想,也得為了九弟想想。”
她有些冷,很想汲取些許暖意。
作者有話說:
我的好好研究下章的劇情,7號晚上更新,2天時間,我應該能夠攢齊一個大長更……吧。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七號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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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油】
【我很好奇當年的事】
【看不清是誰幹的壞事。只能保護我方蠻兒】
【安詳.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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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