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重逢(3)
乾坤殿中分六閣,卷宗閣和醫閣為其中兩閣。
謝璟此時所在的是另一閣議事閣,顧名思義,是磋商重要事宜的地方。
周無憂先行踏入閣門,在裏頭喚了聲師尊。
只聽得謝璟應了一聲,周無憂又折回來幾步,朝陸澄陽招招手說:“快來。”
陸澄陽也伸腳邁入閣門,但見着地上的東西,又生生定住了腳步。
周無憂見他不往前走,問:“怎麽不過來?”
順着陸澄陽的目光,周無憂發現他是在看地上鋪的那層雕石毯。
他于是解釋道:“這是與善堂早年贈予不鳴閣的養生石毯。”
意思是這玩意兒沒什麽害處。
陸澄陽當然記得這養生石板真正的功效是什麽。
其上的石頭都是上等靈石磨出來的,邪祟之物沾之那得魂飛煙滅,若是人踏過去——
普通人是足部按摩,但若是妖魔鬼怪或者還魂的踏上去可就不一樣了,得露出真魂相容。
這樣的東西擺在不鳴閣乾坤殿這麽多年,陸澄陽也踏了無數次,一直覺得這東西沒什麽大用處,沒成想竟然有朝一日成了他畏懼的東西。
“怎麽了?”
謝璟此時身着的是襲霜色宗主衣袍,衣袖上繡着的蓮紋更為精細複雜,看起來較普通弟子也會更為厚重。
他合上了手中正閱的書卷,起身望向陸澄陽,然後也順着他的目光望向了地上的雕石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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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輕輕一撚指,将那雕石毯撤到了一邊兒去。
陸澄陽皺皺眉頭,頗有些奇怪地瞧了謝璟兩眼,然後才上前。
周無憂恭恭敬敬地又細說了一遍此次下山在梁城懷王府所遇之事,以及符箓失靈等個中蹊跷之處,然後又提起了那幾位修習氣箓術的弟子精神失常,暫押後府的事情,最後提到了不幸被“波及”的“裴淼淼”。
唯獨聽到“氣箓術”三字之時,謝璟微蹙了下眉頭。
但是因為他恢複得太快,以至于他臉上的一絲愁容也難以被捕捉。
謝璟聽完之後,問道:“風妖突現,你和不疑都措手不及,可有進行反思?”
周無憂答道:“回師尊,風妖确實難纏,需得與之保持距離,而後在它近身之時将靈力提至頂峰毀其身。更重要的是,要提升自己的修為。”
陸澄陽心道說得很對,其實修為才是重中之重。
所以謝璟放一道幻身出來,手指頭都不用動,先前的風妖便全軍覆沒了。
謝璟道:“不錯。至于那幾名弟子,便都關入墨林府別院。”
周無憂有些疑惑:“可師尊,那不是……”
謝璟道:“無妨。”
墨林府可不是什麽該關押人的地方。
準确來說,那是歷任不鳴閣閣主的起居之所。
鬼知道謝璟是怎麽想的。
謝璟交代完,突然道:“過來。”
他是叫陸澄陽過去。
陸澄陽又上前幾步,用那雙清透的眼睛盯着謝璟。
謝璟又道:“再過來一點。”
陸澄陽再上前了些。
謝璟此時又打量了他兩眼,然後擡起一指,只見他指尖生出了朵小小的銀色光蓮,飄到了陸澄陽的眉心,然後融了進去。
陸澄陽只感到經絡百穴都流淌過一絲涼意,但并不讓人難受。
謝璟探完了他身周,道:“有些外傷,至于智海,是受瘴氣所損,先前去過哪裏?”
陸澄陽眨着眼不說話。
此時周無憂接上說:“回師尊,先前裴師弟跟着何師兄一行去了弟子們所說的龍窟,但他未修習那氣箓術。”
謝璟又淡淡應了一聲。
但陸澄陽卻有種錯覺,仿佛裴淼淼沒有修習氣箓術,讓他覺得有些遺憾。
謝璟拾筆寫下幾行方子給了周無憂,然後又問道:“除卻用八棱扇作防守結界,可用了其劍身?”
周無憂更有幾分不解,擡頭對謝璟道:“師尊,弟子不才,僅能使用其結界之效。”
謝璟依舊是那副平靜無波的表情,仍是淺淡地應了一聲。
周無憂又行了一禮,便帶着陸澄陽退了下去。
陸澄陽回頭望了謝璟一眼,那人重新拾了書卷看了起來。
果然是數年如一日。
陸澄陽領了一堆醫閣開的丹藥,然後被周無憂帶回了修竹院。
修竹院就是外門弟子的修習之所。不鳴閣作為天下第一大宗,收納的弟子數量卻是五宗門裏最少的一派。
原因在于,不鳴閣中目前位及仙尊的就只有謝璟一個,能擔任教習之職務的人也不超過一只手掌的人數。另外就是,不鳴閣入閣條件是五宗門之中最為苛刻的,且有逐年更加嚴格的勢頭。
如此結果便是,外門弟子也不過五六十來人,而內門也就周無憂和程不疑。
而被謝璟正式收徒的,只有周無憂。
分明是天下第一仙門,偏偏活出了個要閉閣的架勢。
數年前,陸澄陽還在不鳴閣的時候,不鳴閣之下還有好百些人,熱鬧得緊。
如今——怕是謝璟想要圖清靜。
陸澄陽頭一個想出來的理由,便是這個。
周無憂正在前說這些瑣事,陸澄陽腦中卻突然一陣暈眩。
他氣海裏再次翻騰起一股熱浪,不過這一次卻像是要抽空他體內所有的靈力。
陸澄陽心髒驟緊,一瞬間竟然難以自抑地頹然倒地。
上一次有這樣的感覺,的确是許多許多年前的事情了。
陸澄陽撫過黑龍的顱頂,魔龍亮如燈盞的雙眼瞪視了他一下。
他口中卻高興地吹起小調說:“如今天大地大,終于是自由之身了。”
他手掌微聚靈力,無數紅蓮自掌心而生,飄過重重霧霭,拂過雲巅。
世人仰望穹頂,只見閃爍其光的血蓮自在散落,不知是美景,還是煞景。
陸澄陽醒來的時候,視線朦胧間仿佛又見着了謝璟。
意識萬般模糊,唯一清醒的認識便是此時不可能再碰着謝璟。
那“謝璟”二字在喉頭滾了滾,又咽了下去。
“……師尊,可裴師弟只是跟着去了,不至于……”
不至于,不至于什麽?
這個少年是——對了,現在是仙歷八二一年了,謝璟還收了徒弟了。
腦海中的朦胧散去,陸澄陽徹底醒了。
他只聽得謝璟道:“只是一段時日便可,若之後無事,自然可回修竹院。”
周無憂答道:“那……等他醒了,我送他過去。”
“裴師弟,你醒了?”
周無憂方才落眼望了眼陸澄陽,然而下一秒謝璟的雙指便輕扣在了他的眉心,先前溯血術中未曾詳見的種種突然浮現出來。
裴淼淼随幾位師兄去了弟子們口中的“龍窟”。
其實那所謂的龍窟就在北周群山不鳴閣地界的另一座山,此山向來荒涼,又罕有人跡。
之所以會被傳出“龍窟”的名號,是因為山上有幾個大坑,坑的深淺不一,其中一道坑一眼望去,見不着底。
不知是哪位弟子先行傳出的,只是這龍窟的事情越說越真,又加上不鳴閣封印魔龍的傳言,久而久之,弟子們基本都覺得這裏就是那封印魔龍的地方。
裴淼淼是衆人當中唯一不會禦劍的,但是不知為什麽這些個弟子硬是要捎上他。
但是很快陸澄陽就知道答案了。
裴淼淼本是縮頭縮腦地跟在他們後頭,待衆師兄在大坑旁邊站定了,卻又一下子被推到了前頭。
“快,師弟。”
幾位師兄突然催促着裴淼淼。
裴淼淼抽出腰間的劍。
這時候他腰間的劍還沒斷,他抽出劍之後那劍尖割了下幾只指頭,幾滴血就落在了深坑的幽靜之中。
良久,那幽靜仍然是幽靜,未有分毫改變。
裴淼淼有些底氣不足地說:“師,師兄,這沒什麽用吧。”
其中一位師兄皺皺眉頭道:“你不是說你們家有魔龍血嗎?”
“是這樣的,我們家的确是……”
裴淼淼正欲争辯什麽,然後坑下竟然真的有了些許反應。
只見一道巨風自坑底揚起,一下子就将裴淼淼一行掀出了五丈遠。
裴淼淼一面嗆咳着,一面擡頭。
他們沒等到什麽魔龍現影,卻只等來了一道黑影。
黑影貼着荒草而行,又猛然立了起來,猶如鬼魅。
那幾位領頭的師兄嘴裏念了些不清不處的訣,指尖齊齊多出了幾道似自空氣中凝成的符箓——
那是化氣之術中的一種,氣箓術。
那些透明的符箓朝那黑影貼去,未及其身,都有化為了無形。
黑影對這些施符箓的弟子不理不睬,直朝裴淼淼而去。
“啊!!!”
裴淼淼見黑影朝自己而來,以為自己要死了,于是揮舞着手中的長劍,閉着眼睛一陣亂砍。
黑影同劍相撞,一瞬間似是有了實形,竟小小地蜷縮了一下。
然而裴淼淼的劍卻在下一秒斷掉了。
許久沒有什麽動靜,裴淼淼試探着睜開了眼睛。
只見那空中的黑影又慢慢伸展開來,緩緩凝成的形态竟然是一把劍。
不過那劍影上竟然滲出了無數血珠子,似是落雨般滴落在了裴淼淼的臉上,也弄髒了他的門服。
從那天之後,裴淼淼便高燒不起,昏迷多日後就成了個時而正常時而反常的傻子,一傻傻了好些個月。
平日不鳴閣并未對弟子過于嚴加管教,弟子只有月訓和年訓之時才會齊齊露面,而謝璟閉關時日內,月訓又取消了,因此閣中上下除卻幾閣掌事長老在管理,周無憂從旁協助。
幾位師兄修煉氣箓術和裴淼淼重病的事情,周無憂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個大概的。
謝璟的指尖收了回去,陸澄陽一下子被拉回了現實。
若同謝璟待的時間不長,只能見出他的表情還是很平和,但是陸澄陽能感覺到一絲愠怒。
謝璟道:“魔龍血。”
他墨色眼瞳注視着陸澄陽,讓陸澄陽心裏那絲發怵的情緒就又悄無聲息地溜了回來。
陸澄陽暗道聲沒出息,然後開始和着裴淼淼平日所遇信口胡謅:“閣主,我無意聽到師兄們說龍窟的事情,耐不住好奇,也只能随意說說,然後跟着他們去了那裏。”
“我沒有修什麽氣箓術。”
雖然不消他解釋,謝璟也能知道個一清二楚,但是陸澄陽還是得強調這麽一句。
之前的謝璟可是對化氣之術恨之入骨,估計現在仍是如此。
也不知是不是“氣箓術”一詞惹惱了謝璟,還是魔龍血加上氣箓術令謝璟想立馬收拾那幾位弟子,只見謝璟拂袖而去,臨走時只朝周無憂扔下一句:“傳紫符紙鶴下去,告令閣中所有弟子,北周群山界內沒有什麽龍窟。”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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