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怨靈(1)
“澹……”
陸澄陽話未脫口,卻已然發不出聲音。
澹臺珩竟然還施了禁言術!
鬼知道這人腦子是怎麽想的,就是不信他的身份。
澹臺珩冷眼一掃,道:“安靜點。”
遂抱臂觀戰。
一衆澹臺宗的女弟子齊齊圍上來,左一句右一言開始議論起他。
吳師姐道:“我就覺得裴公子像是那本《澤清仙尊與血衣仙三世糾纏之替身情人》的寫的那個第二世的血衣仙!”
“對對對,師姐我也這麽覺得。”
“沒錯,血清大旗永不倒!”
小師妹們齊齊附和。
陸澄陽此時仿佛成了被觀賞的猴子。
劉師姐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道:“沒想到話本竟然還有成現實的那天,我也要加入血清組了。”
“師姐你早就該換了!”
又有小師妹插了一嘴。
陸澄陽斜眼瞥了眼恨對面不識的澹臺珩,一面聽着一群女弟子的聒噪,頭回感覺到了絕望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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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澹臺宗女弟子道:“不過還有件事情,話本裏有,仙門裏也有不少人再說,聽說謝閣主有個兒子來着。”
吳師姐應道:“噢,兒子的那個傳聞,好像的确不是話本亂編的,仙門裏也有不少人說過。”
劉師姐點點頭:“沒錯沒錯,聽聞謝閣主有一個兒子,現在也該跟少主差不大了。”
董師妹十分疑惑:“可謝閣主并沒有道侶啊,哪裏來的兒子?”
劉師姐回道:“那就不知道了,這大概是仙門一大秘密了,該是只有謝閣主自己知道。”
陸澄陽倒是歸來之後頭遭聽到謝璟還有個“兒子”的說法。
不知這等傳言是怎麽出來的,這麽久了他倒沒見過除周無憂和程不疑外經常在謝璟身邊轉達的十來歲的孩子。
吳師姐指指陸澄陽:“欸,其實我覺得裴公子跟謝閣主還有點像欸。”
董師妹道:“真好奇謝閣主的道侶長什麽樣。”
有人接話道:“也許不是仙門中人,而是凡人也說不準。”
沐隐府另一個女弟子也湊上前來:”看來大宗師秘密也真不少啊。“絕望郁悶四字再次頂在了陸澄陽的頭頂上。
——
山界上空謝璟和邱獻之仍然鬥得如火如荼。
兩股強橫的靈力相沖,澹臺珩不禁順手下了一個結界。
大概一炷香之後,一聲烈鳴突然沖天而起。
一時間誰都以為那聲音是謝璟和邱獻之打鬥而出的,但兩道光影仍然交織在一處,難舍難分,并沒有什麽變化。
這時一夥人才驚覺是會宗殿那處發出的響聲。
只見有什麽東西破殿而出,在空中蕩出了一圈圈白色光環。
再定睛一看,才看清那是一把劍。
劍體通體烏黑锃亮,仿若被時光打磨過。
那是太陰劍自己破匣而出了!
澹臺珩将結界收了起來,萬策抛至空中,将持恒和煊赫阻隔了開來。
兩件靈器最終分別歸于了謝璟和邱獻之手上。
“別打了,太陰自己出來了。”
澹臺珩先撩下句話,便将萬策重召到了自己的手上,一衆弟子上空,又結出了新的一道防護結界。
就算是修為不精的低階弟子,也能透過結界感覺到那忽然奔向空中閃爍着幽黑光芒的劍上強烈的戾氣。
董師妹抓着吳師姐的胳臂肘:“師姐,我從來沒見過這麽恐怖的劍。”
劉師姐一手搭上了小師妹的肩膀以示安撫,然後道:“這應當是上古的靈劍,無論靈力還是戾氣都很重。”
吳師姐過來拍了拍陸澄陽,問:“裴公子,你知道那是什麽東西嗎?”
陸澄陽此時說不了話,在空中比劃了下,大概寫出了“太陰”二字。
恰在此時,一群沐隐府弟子也跟着恍然大悟了似的。
一名弟子驚呼道:“就是那把溱雲子仙師用過的太陰幽熒劍吧!”
“可是為什麽會有那麽重的戾氣?”
“這,這我怎麽知道。”
沐隐府弟子又問向澹臺宗弟子,澹臺宗弟子又問向沐隐府弟子,面面相觑,不知其因。
吳師姐又問陸澄陽:“裴公子,你還知道什麽,說來聽聽。”
陸澄陽指指自己的嗓子,表示自己被禁言了。
吳師姐一把拍向他後背,道:“解了。”
陸澄陽只感覺自己被狠狠捶了一拳頭,但是終于能發出聲音來了。
原來這禁言是這麽好解的嘛!
陸澄陽嗆咳一聲,道:“其劍魂先前作亂,背負了人命,而其上還附有一怨靈,這就是太陰戾氣重的原因。”
太陰屬極陰的上古神武,陰氣重并不奇怪,但是戾氣重就是超乎常理了。
先前他一直沒有想明白沒有刻意化去戾氣,劍魂身上為何還有血珠。
方才他瞳仁再次轉紅,終于看到了合劍之後的太陰身上究竟附着什麽。
那是長發掩面的一個人,一個白衣女人的魂魄。
女人腰腹間又一道若隐若現的黑圈,證明她是怨靈。
正是這一怨靈,手持太陰,立于半空。
“真的是怨靈!”
一旁又有弟子指向空中。
方才陸澄陽用了玄法才能看見那怨靈之形,此時就算不用任何玄法,也能看見空中那現了形的怨靈。
女怨靈微微擡起頭,眸中白光大綻,從單手持劍變為了雙手持劍,猛然朝澹臺珩所布的結界當頭一斬。
謝璟手握持恒,先抗住了這頗具力量的一斬,然後同手持太陰的怨靈過起了招。
又是兩股強橫的靈流相接,這一次暫時換成了持恒和太陰。
澹臺珩和邱獻之也從兩側合圍,使出了一套仙訣,空中立馬出現了一道封鎖大陣。
此陣除卻暫時封鎖之效,也是為了驗出女怨靈的真實身份。
澹臺珩重念了一遍仙訣,一道耀眼的金光蓋過了怨靈身上強烈的戾氣。怨靈也停止了手中的劍式。
謝璟暫時退守一方。
澹臺珩道:“一問,汝為何人?”
女怨靈一時沒有說話,半晌過後才發出十分嘶啞的聲音。
“一問,汝為何人?”
邱獻之也念了一遍仙訣,又一層金光照耀,女怨靈仍是無法開口,反倒一手捂住了自己的頭顱。
怨靈的靈識受到陣法和多方靈力的圍攻,産生了強烈的波動,最後眸中白光在剎那之間轉為了紅光。
太陰劍上的戾氣也陡然加重!
謝璟飛身阻擋,誰知那女怨靈手中的太陰卻突然脫手而出。
太陰也像是有自己的意識一般,穿透了結界,生生朝底下的一衆弟子刺去。
不過很快,一衆人都明白了太陰真正的目标。
那劍沒有絲毫猶豫,認準的人就是陸澄陽。
大概太陰從怨靈手中脫手,突然刺破結界的過程實在發生得太快,陸澄陽也只能在關鍵一刻急速推開數步,眼見着那劍鋒就要斬向他的胸膛。
一瞬間,陸澄陽本能地凝聚周身靈力,猛然閉上了眼睛。
不過預想中裂骨的疼痛并沒有到來,陸澄陽只聽到有人在喊“謝閣主”。
陸澄陽猛然睜開雙眼,見太陰刺穿的竟然是謝璟的胸膛。
汨汨鮮血流淌而出,謝璟不鳴閣閣主衣袍上的蓮紋一一被沁潤成了紅色,觸目驚心。
謝璟自己拔/出了太陰劍。
太陰劍這時候飽飲了鮮血,終于歸于了平靜,只有那劍柄之處的白色圓環還在幽幽閃爍其光。
“謝……閣主!”
陸澄陽差點兒脫口叫了謝璟,不過還是及時收住了話,連忙上前扶住謝璟。
以謝璟之境界,就算傷及要害之處,也就自行恢複。
但這不代表,致命之傷不會帶來任何疼痛。
那疼痛感依然是跟普通人無異的。
空中澹臺珩依然和邱獻之一道固陣,想先行收服那怨靈。
沐隐府弟子和部分澹臺宗弟子都上前去助陣。
謝璟盤坐在原處,雖然鮮血仍然順着衣袍上的蓮紋在盛開,但是他的面容仍然是平靜至極的。
其他急忙圍上來的小弟子們起初還焦急地問“謝閣主你沒事兒吧”,“謝閣主你怎麽樣”,現在也都被那莫名的從容寧靜所感染,忽然安靜了下去,怕打擾了謝璟的自行複原。
但盡管外人眼中謝璟是在漸漸恢複,但是他其實氣海裏靈力受到了某種阻隔,頭腦之中也陷入了暫時的混沌。
迷蒙之中,他的思緒又被拉回了數年之前。
少年清亮的黑曜石一般的瞳仁落入他的視野。
然後那少年将身上的桃花花瓣輕輕一撥,然而朝他一笑說:“我叫陸藏。你呢?”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回蕩在耳畔:“謝璟。”
那少年用了個小法訣将地上的桃花花瓣揚了起來,寫了許多個字,問他:“是哪個景,這個,這個,還是這個?”
謝璟擡手指了指中間的“璟”字。
“呵,原來是這個字啊,記住了。”
少年清朗的聲音傳來,仿佛近在眼前,又仿佛隔了雲端。
“謝璟,謝璟,你醒醒,別睡過去了!”
陸澄陽的聲音傳過來,轉瞬之間,前世的許多光景都陸續鋪陳于眼前。
那一年,是陰蠱作亂的前一年,雍城還出過一件事,便是魔龍侵擾。
不過那魔龍并非是後來公認的真正的魔龍,而是酷似青龍的邪獸,因吞食了不少無辜之人而邪氣深重,當地仙門便向不鳴閣送去了求助狀。
溱雲子本來是同他和陸澄陽同行,但是卻被卷進了惡龍的巢穴之中,生死未蔔,而他當時也不小心負了傷,便同陸澄陽一同待在了一處山洞裏。
洞中幽暗得有些可怖,陸澄陽正死命喊着他。
溱雲子先前交代過,切莫被惡龍抓破皮膚,若是不幸抓傷了,得及時服用他特制的藥水,但是一個時辰之內切莫睡過去,否則那毒性就會壓過藥性。
謝璟本來有些精疲力竭,而那藥水也像是有些催眠之效,雖然他極力抗衡着那困意,還是瀕臨敗局。
但因為陸澄陽的聲音極其響亮,謝璟的困意得以一瞬間又散了去,但很快又凝了起來。
陸澄陽見他眼皮又要合攏,于是又道:“這個時辰你千萬別睡過去去了!溱雲老頭兒還在龍穴裏頭呢,你可別出事。”
謝璟的頭像是灌了鉛,一線思緒除了困還是困。
陸澄陽靈光一閃,想出了個好法子。
他從器鎖裏解出了把古琴,道:“我要彈琴了。”
然後謝璟的耳朵遭受了生平最大的侵襲,導致他自那之後的數月暫時都不想看到古琴。
不過得益于此,他最終成功熬過了那一個時辰,陸澄陽也找到了惡龍龍穴新的入口。
他從正面吸引了惡龍的注意,陸澄陽則從高處突襲,最終了結了作祟惡龍的性命,救出了困在龍穴之中的溱雲子。
分明背地裏想着那少年常常嘴角含笑,反倒是當面見着就抛去一張冷臉。
大抵是因為那少年的笑容時常不單單是朝着他的,而是朝着所有人的。
就是這般一視同仁的笑容,他不知何時想要占有。
謝璟永遠不會忘記,那少年身周綻開千百朵銀色蓮花,凝氣為刃,生生刺向龍心。
銀蓮染上瓢潑血湧,仿若飄飛的紅蓮灼灼。
那時候他心中便因這一幕,燃起了從未有過的重重業火。
十五年過去,物不是,人似非,唯獨這份思慕,從破繭而出的那一刻,便斬不盡,更放不下,常叫嚣着一個名字——
陸藏。
陸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