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阿宋,阿宋,阿宋……”
誰在喚人?
阿宋是她麽?
可從未有人這麽叫過她。
隔了一層灰蒙蒙的霧,一點兒也看不清人臉,宋清玹心中又是一痛。
畫面一轉,她看見自己站在了一座熱鬧且陌生的酒樓前,視線跟随腳步來到了三樓一雅間,有人背着手立在窗前等她,整個人都像是籠罩在層層疊疊的紗罩之中,看不清身形,他亦或是她,聽見聲響當即轉過身來,依舊是五官模糊成一團,難以辨認。
很快,兩人相視一笑相對坐下。
聽不見聲音,只能看見說了沒幾句話,那人就好似有些情緒激動起來,自己皺着小臉十分急切的安撫對方的情緒。
等平靜下來,那人不一會兒就遞過來一杯酒。
突然,眼前一黑,再睜開雙眸時,已不再是第三視角,她能夠看見自己的手毫不猶豫端過了那杯酒水,仰頭喝下。
腹中開始隐隐作痛,全身發軟,越來越疼,越來越疼,肚子裏的腸子好似都攪和在了一起,她再也坐不住摔倒在地,冷冰冰的淚水爬滿了全臉。
好疼啊,怎麽會這樣疼,有沒有人來救救她。
那人走過來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無力的手,就像救命稻草般,她用力攥緊,
“求求你……嗚嗚……求求你,求求你了……”
“啊——!”
宋清玹猛地驚醒過來,渾身冷汗,不禁摸摸自己的小腹,好似還在作痛般,讓她不安至極,絲毫沒有覺查到她正窩在沈韞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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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韞向來淺眠,很快就醒了,擁着的身子在微微顫抖,他收緊雙臂,抱得更緊了,輕吻落在女子頭頂上,“別怕。有我呢。”
清玹沒有說話,只是更加貼緊了沈韞的身子,企圖找回安全感。
“明日帶你去靈隐寺見位大師。這位大師據說十分靈驗,我還未出生時,我母親常常心神不寧,夜裏總是睡不好,去了靈隐寺拜過佛祖,又見了這位大師後,才算安穩下來,我也得以順利出生。此後,沈家但凡每懷有一位孩子都會去求大師保佑,我母親更是每一年都會算好日子去拜訪。”
“我們也是時候該去了”
“嗯,好。”宋清玹摟緊了沈韞的脖頸,趴在男子身上,垂下眼睑細細思索。
這究竟是夢還是現實?
喚她“阿宋”的人,為何要毒死她?
不!這絕不是夢!她寧可相信這是真實發生過的,也定不會懷疑自己的記憶。
……
因着晚間做噩夢的緣故,宋清玹後半夜再也沒能睡好,坐在馬車上昏昏欲睡,沈韞順手撿起她帶上馬車的話本翻了起來,起先還頗為認真,後頭漸漸一目十行,眨眼間就翻過一頁。
一本書翻到底,沈韞皺着眉頭,只覺自己的時間被浪費了,十分委婉的說:“這裏頭不合常理之處頗多。荞荞之後還是少看些罷。”
懶洋洋翻了個身,宋清玹板着小臉不想理他。
但他偏要鬧她,坐到她身邊,硬是用手将人翻了過來,把玩着她的頭發不出聲,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她撇了一眼沈韞的臉色,挺不錯的,同以往沒什麽兩樣,平靜的很。
宋清玹唉聲嘆氣,沈韞哥哥越來越奇怪了。
在宋家還未出事的時候,她是無憂無慮的禦史府二小姐,上頭一個哥哥,因她是最小的孩子,父親母親最是寵她,那時候這個世界上唯一會欺負她的人只有她頑劣的哥哥。
她的哥哥現在還好麽?七枝說哥哥去了……邊疆,在她三個月的記憶中,哥哥也是做了同樣的決定,哥哥少年熱血,誰也攔不住他。
她翻了房間裏所有往來信件,竟是沒有一封哥哥送來的家書,只有母親在信中提及哥哥的只言片語,她定然是會給哥哥寫信的,哥哥竟也沒有一封回信麽……好生奇怪。
父親無權無勢赤手空拳靠自己在京城謀得了一官半職,幸得上天垂簾,這官路竟是越走越順,一路升遷直直坐上了三把手的位置,現在想來上頭的人并不是看中了父親的剛正不阿,只是那個時機恰巧需要有這麽一個人來坐這個位置扮演一個早就在劇本裏寫好的角色,父親是被選中又被抛棄的人。
朝廷之上,半點不由人。
母親也不是大門大戶家的千金,是小官員姨娘所生,并不受寵愛,娘家那邊生怕受到牽連,連夜送來斷絕書,就此恩斷義絕。
一時風雨飄搖,天地間只剩孤苦伶仃的四人。
萬幸,她好玩樂不務課業,學堂老夫子疼她,但也實在是看不過眼,特地委托得意門生稍稍教導一下她,托夫子的福識得了當時還是丞相嫡長子的沈韞,一來二去才有了情誼。
她雖然嘴上不說,心裏還是有些得意的,得虧她生的乖巧招人喜歡。
沈韞在一旁見小姑娘臉上隐隐浮現些許癡态,下狠手捏了一把臉頰肉,“一個人在偷樂什麽?”
“樂我招人喜歡呗!”神氣地翹起二郎腿,下巴一揚,一臉傲氣且輕蔑看向沈韞,“沈韞哥哥還不知道吧,老夫子私下偷偷跟我說過最歡喜的學生就是我,你雖然排第二,但是跟我的地位比還有很大的差距。還有哦,夫子他其實可看不貫你成天假模假樣端着的樣子。”
她幸災樂禍捂嘴偷笑,“沈韞哥哥,你可真招人嫌。”
“哦?是麽?我怎麽只記得夫子求到我那處時,痛心疾首又恨鐵不成鋼的模樣。”沈韞覺得不能慣着她這副小人得志的模樣。
“哼!那只是夫子為了使喚你而使出的計謀,不這樣,你怎麽乖乖給夫子辦事?沈韞哥哥你可真笨!”
“那我又笨又不讨人喜歡,荞荞善心收留我一輩子可好?”沈韞一把抱起小姑娘,一臉柔意地問。
荞荞正要開口,馬車停下了,外頭是寶碌洪亮的聲音,“主子們,靈隐寺到了。”
随即改口,“到了呀,那我們下去玩一玩。靈隐寺可有什麽有趣的玩意兒?”一邊說着一邊扶着沈韞的手下了馬車,入目便是漆紅的寺牆,古老的寺廟綠樹環抱,花草簇擁,獨立于山間,好似被仙氣飄飄的浮雲籠罩,顯得分外肅穆沉寂,來者的心也跟着一道靜下來。
景色相當不錯,呼吸間清新空氣盈滿口鼻,宋清玹滿意,眼神略帶贊許地看向沈韞,就像誇獎七枝般誇獎他,“這地方真好。我也對沈韞哥哥好,明日帶哥哥去雕小人兒玩。”
沈韞輕笑,心中柔軟一片,“好。”
本應當在今日雕小人的七枝一聲不敢吭,跟随在宋清玹後頭,目光幽幽地瞧着自家姑娘歡快的步伐。
……
拜訪大師需單獨會見,沈韞立在寺中院子裏等人出來。
院子不大,幾棵菩提樹蒼翠挺拔,比起之前來更加粗碩,古樹參天而立,不需任何襯托已是意境十足。
寶碌躬着身子候在主子爺身後,輕聲禀告,“主子,那邊又來信了。”一邊說着,一邊從袖口裏掏出信件。
信裏依舊沒什麽特別的事情告訴,都是瑣碎的生活日常,夾雜着少年的罵罵咧咧,抱怨近日以來的軍營夥食一日比一日難以下口,定是那些個狗娘養的貪官污吏又将軍費貪了去,這才導致餐食總是一陣兒好一陣兒壞。
述說自己辛苦攢下的軍饷沒什麽剩了,夥食太差,吃不飽沒力氣打仗,開小竈花費了大半去。
又寫道,讓妹妹先不要嫁給沈韞那王八蛋,他本想贊下些銀兩,等妹妹嫁人時送上豐厚的嫁妝,唉,但如今又得從頭攢起了,妹妹一定要再等等他才行!看在從前那麽多次替妹妹背黑鍋的份上,一定一定要等着哥哥回去!
沈韞隐忍着快速掃完全篇,污言穢語不堪入目,身為長子,半點不教妹妹好話。
而荞荞送過去的信總是溫言軟語,體貼關懷至極,竟一星半點也沒有學到麽?
“拿去燒了。”
“是。”寶碌接過信收回袖子中,“探子來報,上次邊疆摩擦已經完全平息下來,軍中的人快馬加鞭應當不出三日就要抵達京都上禀給皇上,太尉或許會借助這次大功勞請求幼子全軍班師回朝。”
沈韞沉聲道:“你去延尉府走上一趟,全軍上上下下幾千人,我半個都不想在京中看見。”
寶碌應聲告退。
就在此時,房門打開,宋清玹終于出來了,正巧撞見寶碌急匆匆的背影,沈韞迎了上去,摸了下她柔柔軟軟的腦袋,“我喚七枝去給你準備吃食了,就在院子外頭,出門就能看見,你先去吃點兒填下肚子,下山後帶你去七寶閣。”
“沈韞哥哥不去麽?”
他搖搖頭,答道:“我有些事也需要與大師私談,你吃好就先在寺中游玩,後山的景色最是秀麗,讓僧人帶你前去,不過記住,切莫跑太遠了,我會去找你。”
交代好一切,等眼前宋清玹背影消失他才轉身打開房門進去。
屋內大師慈眉善目,一臉祥和寧靜,正在誦經,聽見腳步聲才睜開雙眼,“施主,您來了。”沈韞溫和點頭,“讓大師久等。”
老和尚撥動着手裏的佛珠,屋子裏香火袅袅,十分安靜,一時只能聽見嘩啦啦的佛珠碰撞聲混雜着沉穩的步伐聲,沈韞走到金身佛像前也盤腿坐下。
“施主始終擺脫不了心中的執念,困住旁人也困住自己。”
沈韞望着眼前龐大的金像,目光悠長,臉上是他慣有的沉靜表情,回道,“求之不得。”
“施主心意已定,既無轉圜餘地,日後可不必再來。”
他沒有說話,始終望着那慈悲的佛像,思緒被拉得很長很遠,恍然如夢,他又想起了從前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