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時光回溯,上一世。
喜樂樓是京城內赫赫有名的茶樓,日夜人聲鼎沸,來往食客不斷,不曾有空座。
一樓一老者正坐大堂中央說書,唾沫橫飛,堂下掌聲如雷轟鳴,卻絲毫不影響二樓雅間內韻味綿長的古筝琵琶彈跳。
三樓,臨窗坐了幾位看起來還蠻體面的年輕公子。
“你們聽說了麽?宋禦史被流放了。”
立刻就有人應聲“這城內還有幾人不知?不過風水輪流轉,今日禦史遭殃明日不定就是誰了,受寵時多風光,落魄時幾多難堪。”
“哈哈哈,反正輪不到我等凡人就是了。啧,只是可惜了禦史府的二小姐,我那個曾在宮裏當值的表哥見過一次,生的那叫一個花容月貌啊”一公子忍不住惋惜道,“這朵嬌花進了牢獄可就要折了。”
緊挨牆角的一癡肥男子冒出了迷離的神情,“我也曾聽人提起過!那小娘子嬌嬌媚媚,十分惑人心神。……嘿嘿”
剎時,衆人皆笑。
誰也沒有注意到這些年輕公子哥兒的後桌,坐了一位姑娘,她背對着,烏黑發亮的長發及腰,往前兩步,可以看到女子的正臉,大大的狐貍眼,七分純三分媚,小臉蛋俏麗明豔。
當真是落地的鳳凰不如雞,要擱以前,誰敢對禦史嫡女置喙半句?連肖想都是奢望。
女子身側的小丫鬟臉色難看的緊,恨恨瞪了一眼身後的衆人,又看一眼自家姑娘的臉色,這當口,行事還需得低調。
嚅噎半響,方才開口“姑娘,咱們還是走吧,這樓裏真是烏煙瘴氣”
這名女子,正是禦史府裏嫡二小姐宋清玹。
她垂下眼簾,鼓起臉頰,倒是沒說什麽,起身就走了。
主仆二人興致缺缺回到安置的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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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直是欺人太甚!就這些下三路上不了臺面的肮髒玩意兒也配肖想姑娘!哪怕給您提鞋也還要看奴婢同不同意!今日真是晦氣,白白敗了興,日後,若再叫奴婢見到人,定要向丞相大人告上一狀!教訓得這些公子哥兒往後再不敢提及宋家名誨!”
宋清玹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算了,七枝。”
“姑娘!奴婢這不是……”
話未盡,門口傳來一串沉穩的腳步聲,不一會兒,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掀開了垂墜的素紗。
來人一身白色長袍,腰間環佩叮當作響,只見眉眼如畫,清俊異常的白皙臉龐出現在沉沉疊疊的帷幔之後。
男子嘴角含笑,眼眸漆黑,仿佛一霎點亮了整間屋子。
女子見來人,揚起笑容,眉眼彎彎,臉頰嬌嫩飽滿,尖俏的下巴弧度流暢,活脫脫一只小狐仙在世。
“今日一大清早便歡喜出門了,怎麽這般早就回來?”沈韞不緊不慢上前在圓桌另一側坐下。
宋清玹皺起小臉,暗道,沈韞哥哥怎坐的這般遠。
她不提今個兒的掃興事,只說道:“玩累了自然就回來啦!我心裏頭知道今日早早回來定能見着沈韞哥哥,在外頭多呆一會兒就渾身難受的緊呢。”
本來就沒當回事兒,不過被人說幾句罷了,這些人又哪裏是真的見過她,嘴上一說逗趣兒而已。
現下見着幾日未露面的沈韞,只覺開心。這陣子沈韞忙着打點宋家的事情,已有好幾日沒有過來了。
她起身為沈韞倒了一杯熱茶,“七枝這丫頭好吃懶做又愛玩!一出外頭就跟瘋了似的,我說要回府,竟還不樂意呢,我正要訓她兩句。”
又招呼七枝捧來一個托盤,放置在圓桌上,裏面是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男子衣衫,沒有一絲褶皺,往細處看,走線平整,暗紋精致。
沈韞放下茶盞,倒是有些意外,“送與我的?”
“那是自然!”宋清玹假聲假氣抽噎兩下,還怪像模像樣,“我現在真真可憐,一窮二白,身上沒有一件東西是真正屬于自個兒的。能拿得出手的怕是只有這一身手藝了。”
她把托盤往沈蘊處推了推過去,“沈韞哥哥對我這般好,我也是知感恩曉得回報的人,最近也不是只顧着自己玩樂。你瞧,這衣裳漂不漂亮?我可是做廢了好幾件樣衣,最後才得了這一件滿意,沈韞哥哥開不開心歡不歡喜?我想看見哥哥穿我做的衣裳。”
沈韞淺笑,伸手去摸衣裳料子,确實是好料子,起碼能讓這個吝啬的舍得花這個錢就不容易。
只是,是否真的是她本人的手藝還有待商榷,宋清玹不是個能坐得住的。
“是麽?”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她親手倒的茶,正襟端坐,看她作怪。
“沈韞哥哥不信我?”
“确實很難相信。”沈韞老神在在。
宋清玹不高興了,她忍不住站起身,坐在一旁緊挨着沈韞的一個位子上,伸出白嫩嫩的指腹給他瞧,明晃晃的紅色小針眼露在沈韞眼前,定要讓他看得清楚才肯收回手。
果然,沈韞輕輕皺眉,握住她的手,帶着一絲責備的意味:“不需要你去做這些,你且安心呆着就是。”
宋清玹笑得很是開心,她覺着是自己贏了,還很是得意睨了沈韞一眼,語氣輕飄飄:“哼,讓你不信我,沈韞哥哥心疼不心疼?”
他覺得好笑,哪有人這個也要比的,手上用力不留情捏了一把她受傷的指腹,宋清玹吃痛,大眼睛瞪着他不說話。
真是可愛。喉間溢出低沉的笑聲,沈韞寵着她,回道:“自然是心疼的。”
兩人柔情蜜意着,七枝默不作聲,仰頭看着房梁,耳畔好似還能聽見姑娘那日對她說過的甜言蜜語。
“嗚嗚嗚,七枝,我做得衣裳太醜了,半點也配不上沈韞哥哥。好七枝,要不成,你來?我是曉得你的手藝的,外頭鋪子做的興許都比不上你呢!”
七枝本想鼓勵誇獎一二,姑娘難得願意學這些,不能受到打擊。瞧了一眼,合上了嘴,不是說配不上的程度,是壓根就沒法穿。
姑娘實在是生得好,她哄着她去做什麽,七枝應當都會去做。
……
此刻,丞相府邸內卻是陰雲密布,正廳主位之上,老夫人臉色并不好看,眉頭緊鎖,手裏的茶杯被重重砸在案幾上,一時空氣中連呼吸聲都止住了,端坐在大廳兩側的大房二房三房夫人們個個眼觀鼻鼻觀心,默然不語。
“這時候都啞巴了?平日裏主意一個比一個多,關鍵時候沒一個有用處的!我看這相府的糧食淨喂到狗肚子裏頭去了!”
老夫人眼皮一掀,眼珠子滾動掃視了一圈,冷冷看着靜坐在底下的衆人,手裏頭的佛珠轉地飛快,一時只聽噼啪噼啪的脆響。
二房與三房快速對視一眼,又同時移開目光,雙雙垂下眼簾。
大房夫人,沈韞的嫡母,這時才開口安撫道:“娘親莫生氣,免得氣壞了身子,為了這點小事不值當。”下巴微擡,身旁丫鬟立刻上前給老夫人呈上了幾幅畫像。
“此事雖來得突然,但也不是沒有先兆,我早看透了禦史的性子。這宋禦史處事絲毫不懂得變通,才遭此橫禍。但凡他宋朝稍稍圓滑些,捅了招不得的馬蜂窩,何至于此。”
沈大夫人這才慢悠悠得端起案桌上的茶品了一口,苦澀之感爬上舌尖,濃濃茶香溢滿口腔。
老夫人沒有她這般的好心情,滿心焦躁,只聽見佛珠滾滾清脆碰撞聲。
打開畫像草草看一眼,畫像上無一不是正值婚齡的大家名門閨秀,其中一二略眼熟還能說得上名號。
這一眼,卻讓老夫人臉色緩下來。
“你這人,最愛賣關子!”老夫人輕斥道,聽到這二房擡起頭看了老夫人一眼,老夫人臉色已然好轉,細看,隐約可見嘴角含一絲笑意。
沈大夫人也跟着笑起來,“雖說之前跟宋府走得近,但到底這婚事還沒說出口,我一拖又拖,猶豫再三,就是怕有這一天。也好,如今也算塵埃落定了。”
老夫人顯然不關心各中緣由,手在畫像上漫不經心拂動,合上畫冊,徑直問道:“可有合适的人選?”
“回老夫人,是有。延尉之女林舒安。我曾在宴席上見過一面,知書達理,人也端莊漂亮,配韞兒不差。我跟韞兒也有提過這個事情。”
聽到這,老夫人明白這大房心裏怕是早有謀劃,這幾日喘喘不安的心總算是回到了實處。
收回落在畫像上的眼神,淡淡看了二房三房一眼,轉頭對大房說道,“我人老不中用了,如今也不如你想的周到,想必今後沈府該走哪條路,你應當比我更清楚。辦你該辦的事去吧,我也是時候好好休息休息了。”老夫人站起身,喚來丫鬟攙扶着走出正廳。
沈大夫人站起來,躬身道:“娘,我都明白的。”
廳裏衆人悉悉索索紛紛起身恭送老夫人離去。
二房望着老夫人的背影漸漸縮小成一個黑點,語氣酸澀,“嫂嫂挺利索,好手段呀。”
沈夫人輕輕笑了一聲,自然曉得她什麽意思,宋家一出事,藏在草叢裏的蛇都開始異動起來,都要想法子,期間二房定然吃了不少次閉門羹。
真是妄想,“這人吶,總歸是見自己想見的人。要是不讨喜自然誰也不待見,妹妹說,嫂嫂的話有理不有理?”
話雖是沖着二房,卻連正眼也沒給一個,目不斜視在丫鬟的簇擁下也邁步離開。
“哼,瞧瞧這副令人作嘔的樣,眼裏還能裝的下誰?再過些時日,怕是要踩到老夫人頭上去了!”
“可不是,不過是有幾分手段罷了,哼,咱們往後的日子可還長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