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書房內,沈韞埋頭處理公務。
寶碌站在一側,垂首靜候。看到主子放下筆休憩,趕忙上前一步。
“爺,府裏頭來信了,夫人今日已将延尉之女林大小姐透露給老夫人知曉。”
寶碌從袖子裏取出一張黃色符紙,劜平褶皺放置在書桌上,“夫人要您挑個好日子與林小姐見上一面。”
寶碌瞧瞧擡眼,偷偷觑了沈韞一眼,沈韞一動未動,神色不明。
寶碌又說道:“夫人還說了,眼下宋家已倒臺,那過去的人和事就都不必再提,林家在這個時候接洽,是一份恩情,也是對雙方來講,莫大的好事,希望您盡快抓住這個時機。”
“京城局勢變幻莫測,唯有順應時勢随機應變才是長久之道。”寶碌艱難的說完,擦了擦額頭的汗,暗自叫苦,這個差事可真難做。
半響,書房裏都沒有動靜,空氣也好似在這一刻靜默下來。
寶碌又偷偷擡頭看了自己主子一眼,只見沈韞盯着符紙不知在想些什麽。外頭日光更甚,透過繁茂枝葉打在這位年輕的丞相臉上,白愈白,而黑色的瞳孔愈發幽深。
“今日荞荞在做些什麽?”沈韞終于擡起頭來,站起身走到窗前,看向窗臺上荞荞養的一株紫荊花。宋清玹時常來書房尋沈韞,嫌這辦公之地過于嚴肅,便從自己房間裏搬來了這盆鮮花,說要給沈韞哥哥養養眼。
沈韞伸出手輕輕戳了戳花頭的花瓣,花朵搖曳,嬌豔的好似荞荞的臉。
“禀告主子,姑娘今日早晨拿了官服去了子時街街尾的李家布莊,細細挑選了大半天的花樣。在子時街閑逛時買了一對辛老頭雕的男女娃娃,想必是要送給主子一個的。又給藏匿在姑蘇城的宋禦史及其夫人寄了些物品去,下午就回了府。現下在涼亭裏喂魚呢。”
寶碌一點一點如實說出,這樣的事情,他已然輕車熟路,知道主子什麽想聽,什麽又不必聽。
沈韞聽後,俊眉舒展,嘴角帶上一絲笑意,輕輕點頭,“嗯,知道了,你退下吧。”
寶碌一躬身行禮後退,行至門口時,聽到一道清朗的聲音傳來,“你去轉告夫人,七日後,約見林家小姐。”
寶碌擡頭,沈韞依舊在窗前把玩綠植,綠油油的葉子襯得沈韞的手愈發白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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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寶碌這才退下。
……
宋清玹懶洋洋地靠在臨水的庭榭長廊,時不時從臺子上頭拿些飼料撒下去,清澈見底的水裏,紅的,白的,黑的魚兒暢快游着。
下午去驿站送東西時,收到了哥哥的來信。
哥哥說,他在軍營一切都好。
塞外邊疆的土地廣袤無邊,在天地之間才會驚覺人的渺小,在數數萬萬為國獻生死的将士面前,原來個人生死榮辱如此不值一提。
之前心懷滿腔怒火的他,發誓定要在戰場上拼搏出豐功偉績來,讓宋家再次堂堂正正的立足于京都。
現下,他卻不這麽想了,人生還有更重要更有意義的事情。
雖說是處罰但他覺得此行值當了,真真是開了眼界闊了心胸的。等他回來,他要給妹妹帶上一捧邊疆的黃沙作紀念。
半月前,朝廷半數官員聯名上書狀告禦史大人宋朝以職謀私,貪贓枉法,并獻上人證物證。
天子震怒,下令抄了宋府的家,果然在其名下查獲數十處土地産業,太尉尉遲敬德此時再次上書,請皇上務必嚴懲,以示效尤。
遂宋朝被革職,念在其為朝廷效力多年,禍不及其餘,只有一家四口人流放至邊關。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步步緊逼,乃至宋朝根本就沒有反應防備的縫隙。
那天她第一次看見父親露出了錯愕的神情,挺拔的身影立在來來往往行走忙碌搬東西的官兵一側,一言不發,眼神黯然,事情已成定局。
“讓開讓開!別擋道!”一高壯肥肚的男人猛地撞開了宋朝,身穿與其他人明顯不同樣的黑色兵服,應當是個小官職。
宋朝一個踉跄,險些摔倒。
“父親!”她趕忙快步走到父親身邊扶住他,“父親,您沒事吧?!”
宋朝擺擺手,擠出一絲笑來,“無事,不要擔心。”他看着女兒,眼睛酸澀道:“荞荞,我沒有照顧好你們。”
宋清玹哽咽着搖頭。
她的父親為人正直,向來清廉,俸祿不管多少都是交由娘親打理,一身素衣年頭穿至年尾,更是沒有口腹之欲,酒樓茶館這些地方甚少去,更別說營私結黨,父親不忙公務的時候都是在家裏陪妻兒,貪髒從何說起,枉法又從何說起?!
哥哥氣急,鬧着要見皇上,反而被狠狠打了一頓,渾身鮮血被丢在了路邊。
這京都,真是惡心透頂。
不過短短半月,清玹心想,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郎好像就長大了。
正出神,那邊沈韞忙完公務就來此處尋宋清玹。
他坐在她身側,伸手輕撫女孩落在耳畔的發絲,“荞荞今日去了哪裏?”。女孩便叽叽喳喳訴說起今日見聞。
沈韞縱使知道,也聽得頻頻點頭,笑意昂揚。
又說起收到的信件,“哥哥那時不肯離開,我着急死了,恨不得把他打暈了帶走。幸好幸好,如今哥哥平安。”
“子策雖頑劣,但孺子可教,是個血性男兒。況且,我暗中派了人保護他,你什麽都不用擔心。”
沈韞扯過女孩頻頻逗弄池中魚兒的手,拿出帕子,一根一根手指為她将水漬擦拭幹淨,事畢,将帕子丢在桌上。
沈韞記得半月前那個晚上,他帶着暗衛趕到城郊與接應的人彙合,他的人已成功偷梁換柱将宋府一家四口帶出了牢獄。
宋清玹可憐兮兮的站在那裏,未束發,滿頭清絲如瀑布傾灑,小臉髒兮兮,臉側幾道黑乎乎的污印,月色映照下,污漬未觸及到的皮膚顯得尤為蒼白。
他看向宋朝:“禦史大人,我已打點好了一切,今夜就有前往姑蘇城的船只,到了姑蘇也自會有人接應的,您和夫人只管放心,不會有任何問題的。”
忽的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衣袖,宋清玹擡起臉,“沈韞哥哥,我想跟着你。”
沈韞愣住,看了一眼宋朝夫婦,宋朝只是長嘆一聲并未作聲。
看來他們早就商量好了。
沈韞牽起她的手,點頭答應。
宋夫人眼裏含淚:“多謝丞相大人相助。荞荞性子頑劣,望今後多多擔待。”頓了頓又說道,“只是,子策不願意走,還要勞煩你再送一趟了。”
看向一旁臭着臉的少年,沒問緣由,他只應了一聲好。
……
宋清玹挪挪屁股,趴在了沈韞懷裏,手指不安分,撥弄沈韞胸前的頭發絲把玩,
“我和娘親本來都不願意,邊疆如此遙遠又危險,讓人怎麽放心?可是父親同意了,他說就讓哥哥自己去闖一闖,男兒志在四方,跟着他跟娘親可能一輩子都要隐姓埋名,偷偷摸摸活着,哥哥還這樣年輕,還有好長好長的路要走。”
嘆氣,“可是我只想讓哥哥好好活着,平平安安的。”
沈韞拉住扯着自己發絲的白嫩小手,宋清玹掙紮了兩下,發現掙不脫沈韞的手,就随他去了,安分趴在沈韞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