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都護之子
宋清玹從木椅上起身來到窗前,伸手将窗戶合上,“吱呀——”聲驚動樹梢上的夜莺,撲騰着翅膀飛走了,她接着又點亮了一盞燭燈,燭火舞動,室內光亮明晰了些許。
轉過身來,背靠在菱花窗棂上,宋子策側身對着她,側顏英挺。
他們宋氏兄妹兩人長相并不十分相似,各有各的好看,不提宋清玹對外已死的身份,也不怪小将軍看不出來,何況有哪家的姑娘會千裏迢迢不辭辛苦跑到郦城來。
她說:“宋子策你少來這一套,我既然都來了,是萬般不可能現在就離開的,這仗總有打完的一天,郦城也會看到豔陽,一年不行就兩年,兩年不行就三年,我等得起。”
“你何時去姑蘇,我就何時去。”斬釘截鐵。
宋子策聞言,眼簾微動,淡笑:“罷,果真是我血脈相連的妹妹。”偏頭看向妹妹,道:“我以往常年覺着你多半是娘親外頭偷人懷下的孩子,現仔細一琢磨,又應當不是吧,或許你只是天生就不如我俊俏,長相一般。”
“……”當真是不像話!
說話沒個輕重,葷素不忌的,若是阿娘在此處,她定要告上一狀,看阿娘不家法伺候。
宋清玹不禁扶額,“哥哥快些走,我房裏的茶水你還是少喝些,我怕一不小心就噎死哥哥。”
他輕輕哼了一聲,識趣地走了。
翌日一大早。
像往常一般,宋清玹早早就到醫館,四兒有事要忙,于是今日的醫書考問暫時擱下。
宋清玹心裏竊喜,恰好她因着昨日受了驚吓,晚間便沒有溫書,早早就熄燈安寝。心裏本做好了一來就挨戒尺教訓的打算,沒成想,撿着個意外之喜。
高興歸高興,她也沒忘了詢問昨日之事,實在是奇怪為何昨日不見他:“我喚你喚了好久,處處都沒有見着你的影子,而且,裏間那個,那個兇神惡煞之人,也不見了蹤影。”
也不知小師傅曉不曉得那人是北夷的,她還是先不提為好。
四兒正在抓藥,聽見宋清玹問,頭也未擡,忙着手上的事情:“噢,原是這個,我還以為有甚大事。昨日那會兒恰巧隔壁嬸子來尋我幫忙,她家中人病了,卧在床,起不得身,師傅又不在,我不得不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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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四兒停下手上動作,困惑撓頭:“我還奇怪呢,一回來,屋裏人就沒了蹤影,傷成那副樣子還不安生,怕是傷口又要裂開,看着便疼。”
“你怎還這般善良?你知不知道你昨日可差點就……”宋清玹猛地頓住,反應過來,立馬閉上了嘴。
“嗯?我怎麽了?”四兒迷惑。
宋清玹選擇先溜為敬,一拍腦袋懊惱地說:
“倒是沒什麽事,就是我容易多想……唉,我去找老大夫,昨日只上了半天工,學也沒學成,應當少給半天的束脩才是,不然我可就虧大了。”
“過會子,阿宋你先別去,師傅有客。”
是麽?那她就更要去了,臭老頭能有什麽客,她也要見一見。不顧四兒的阻攔,徑直往裏間去:“我正好去給客人端茶倒水。”
“可是,我早就已經端進去了啊……”
宋清玹擺手,不作理會,四兒只得無奈嘆息,罷了,攔不住,随她去。
進到裏間才曉得客是尉遲禁,宋清玹微愣,很快反應過來,想必是來詢問昨日的事罷,卻也奇怪,為何不問四兒,反倒是來找老頭。
尉遲禁聽見聲響,移眸瞧上一眼,見是她很快又挪開目光,未曾斥她無禮,不過見她徑直在一旁坐下,眉間忍不住地輕蹙,但,到底還是忍了,今日有正事。
他今日來卻不是為着那個北夷人,但也與北夷有關。輕扣桌案,他看向老大夫,道:“淮叔,那小賊什麽情況?”
老大夫面色有些許沉重,“不妙,他整副身軀已然被徹底掏空,幹瘦不成人形,你昨日那一頓鞭打未動其筋骨,他卻半點也挨不住,府裏人說,他回去後竟一直未能再起身。”
聽到這,宋清玹把玩自個手指頭的動作立馬停下,豎起耳朵仔細聽。
一側的尉遲禁注意到,鳳眸微凝,撇過她一張不安分的俏麗臉蛋,幽幽說了一句:“老實呆着。”
本來就老實呆着的宋清玹無語凝噎,她打從一進來,分明連招呼都未曾打,怕擾着人談話,怎麽就又惹着這尊小煞神了?
她垂下眼睛,暗自戳着手指不吭聲。
尉遲禁卻好似還是不滿意,精致的下巴微揚,“你當真不省心,一日不纏我都難耐。你就半點寂寞都忍不得?”話顯然是沖着她來的,眼睛卻并未看向她。
聞言,宋清玹愕然,不禁扭頭盯着他瞧,尉遲小将軍的側臉線條極其流暢,每一處每一個拐點都似精心雕琢,偏偏又渾然天成,唯有那張嘴,以及那副神情。
傲世輕物,仿佛世間唯有他最是矜貴,旁的都是蝼蟻。
小将軍眉頭皺得更緊:“啧,瞧甚?再瞧也不會是你的!”
老大夫沉默半響,見狀,輕咳一聲,這兩小二,未免一個比一個的目中無人,見兩人視線終于轉到他身上來,這才清清嗓子繼續方才的談話,
“你猜得沒錯,南蠻善邪術,北夷重蠱毒。但是南蠻的邪術講究世事輪回因果報應,求什麽果,相應的,必定會付出相當的代價,南蠻輕易不敢用。北夷不同,幾乎無人不精,那慕容臨定是自己防範松散,被北夷人用蠱控制了。”
南蠻?宋清玹覺着很是耳熟。
尉遲略微一思忖,對老大夫的話未置可否,只說道:“淮叔,那邊應當還會請您過去,您先留心着。”
老大夫點頭答應,慢悠悠起身出去:“累着了,老頭我該去喝酒了。”
聽完,宋清玹正打算起身去外間看看四兒忙碌完沒,被小将軍喚住。她疑惑看向他,只聽他說:“你一會兒和四兒一道去都護府送藥。”
“你使喚我?”宋清玹人都還未站直,滿臉不高興,随即,靈眸一轉,轉口道:“也不是不可以,但就是小将軍你,也不能就這般平白無故使喚人罷?”
“我就算不給又如何?你吃我的,住我的,就連身上這一身華服,也是我的。”他華貴的臉龐上面無表情。
“瞎說!衣裳明明是宋子策買與給我的!”
“有何區別?你莫不是以為他的錢就不算作我的罷?”
宋清玹自然是理直氣壯,腰板挺得直直的:“那是他自個兒攢下來的軍饷,如何能算作是你的?”
她站着,居高臨下看着他,但這小将軍雖是坐着的,說出這等不要臉皮的話,氣度也半分都不虛,“軍饷?軍饷也是握在我手心裏的。”
語畢,還鄙夷地瞧着她。
宋清玹哽住,嘆息,這就是寄人籬下罷!哀哉!
她想了想,以如今她和哥哥荷包裏的銀兩,如要在郦城租借一間小院子,是足夠的,平時吃喝省着點,自個兒地裏種點小菜。
如想吃葷腥了,也有法子,幸而她昨日忘記将那只雞送去廚房,日後叫那雞下幾個蛋就是,如此這般是能捱過去的。
等等……那只雞!
好似,應當是只公雞罷?!
那……不如她還是再茍上一茍罷,等攢到錢,買只母雞回來,然後,哼,她定要叫這小将軍臉皮好看!
“小将軍皮相生得如此好,心定不會是黑的罷?”宋清玹腆着臉。
“出息勁兒!該給你的一分不會少,你只管去都護府就成。”他不再玩弄她,爽快從绛紅色華服袖袍中掏出一個精美的荷包丢在桌案上。
宋清玹心滿意足拿起塞進懷裏藏好,這才有心思問:“那我要如何做?”
“你什麽都不必做,只管去就好,都護府的公子——慕容臨,自會接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