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調離令
交談聲愈發進,女子袅袅娜娜的身姿映入眼簾。
昏黃的壁火忽閃躍動着,宋清玹柔美的臉龐籠上一層暖意,有一種绮麗的溫婉感,仿佛可以預見幾載之後成為婦人,定是一朵澆灌得更加飽滿動人的花朵。
沈韞微微笑起來,同時也在心底問自己,可以接受她從今往後的一切皆交付于旁人、與別的男子攜手麽?
青花裙擺搖曳挪動間,人已經到了跟前。
寶碌手頭上就有鑰匙,從懷裏取出,輕松就引着宋清玹進了牢房,而後悄聲離去。
宋清玹微梗。
既然如此,沈韞哥哥還坐什麽牢……難怪方才她一直想買些暖和身子的軟褥,寶碌勸着說用不着。
如今一看,也确實用不着,旁的關押地地上鋪的是幹稻,而沈韞哥哥這處鋪的是絨墊,再看看長案上,甚至還擺了個瓷花瓶,插三兩只黃花。
考慮得周到,閑暇時還可賞賞花、寫寫字。
如若不是這裏實在陰冷,宋清玹覺着讓沈韞哥哥擱下繁瑣的政務,在此處養好身子也是極好的。
宋清玹擱下手中的食籃,一一取出碗筷小食,她買了些羹食暖湯給沈韞暖身子。
眼角餘光瞥見牢房外的食盤,愣了一愣,方才一心只顧着打量沈韞看他是否妥當,竟也沒有注意到。
她正要起身去拿,沈韞動了動身子,開口制止住:“莫去了,食用些你帶來的吃食便好。”
宋清玹嗔他一眼,徑自去拿:“這牢裏準備的定要比我外頭買的要好上許多。”
沈韞用清越的嗓音淡淡道:“橫豎不過是填腹中饑餓罷了,無甚區別。”
聞言,她回頭看向他。
沈韞已從角落裏起身,白袍素淨,纖塵不染,如同面上的表情寡淡,看不清情緒。
他牽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回,坐在案幾臺前。
微涼的修長手掌緩慢往下,掌心擦過手背,手指根根穿過她的指縫,帶來一絲癢意,然後緊扣,青色的靜脈若現。
冰涼的觸感讓宋清玹打了個寒噤。
她愕然,怎麽這般涼?
宋清玹側目看他,沈韞已經開始用膳,他喜愛飲些湯食,有輕微的瓷器碰撞聲在一片寂靜中響起。
兩人交握的手隐于寬大袖中,宋清玹扣緊了一分,讓自己溫熱的體溫捂暖他。
“沈韞哥哥,你要何時才能出去,雖說裏頭安逸,可待久了始終對你身子不好。”
沈韞慢條斯理撥動着湯匙,沒有回話,宋清玹便靜靜等着,直到這一碗飲盡。
他卻突然用手捂住了小腹,眉頭輕皺,似是有些難受。
宋清玹急忙深手去探,鑽進他掌心,隔着薄薄的衣裳便能清晰感受到他腹中輕微的蠕動。
她白了臉,慌張擡眼。
沈韞唇色盡失,扯動嘴角露出一絲艱難的笑:“無事,許是吃得急了些。”
宋清玹咬唇,急不急她自然清楚,她分明看着他一湯匙一湯匙慢慢喝的。
“我去喚寶碌來。”
說着就要抽開手,沈韞驟然壓住,他本來就因疼痛失了力氣,這一下臉色更加不好看了。
“不許去,我自己的身子自已曉得,不過是孱弱了些,不至于害命,無需操心。”
“好罷,若是……挨不住了,沈韞哥哥要說。”
宋清玹扶着他起身,将他引至軟塌上半靠,扯來一旁的被褥輕輕蓋在他腿上,想了片刻,又壓緊實了些。
沈韞失聲輕笑:“怎麽将我像個廢人似的對待?”
忽然又說:“我身子真的沒事,荞荞,你再也不信我了麽?”
似是意有所指,宋清玹微愣,眼神閃了閃沒有立即說話,只是将被褥又壓了壓。
一息後,便說:“沈韞哥哥手那樣冷。”
沈韞低垂眼簾,去尋她的柔夷,摸到後松了一口氣,十指交扣擱在小腹熨帖着。
他輕聲說:“可以抱一下我麽?”
日光從小窗縫隙鑽進來一些微弱的光芒,在沈韞臉上蓋下一片陰影,黑白分明,白的是近乎透明的肌膚。
他脆弱的薄唇緊緊抿着,冷寂孤廖。
宋清玹看了許久才去抱他。
只聽他舒服地喟嘆一聲,矮下身子靠在她的肩頭:“你許久沒有主動親近我了,明明那些事情還在昨日一般,我們親吻親昵,是這世間最動人的事情。”
宋清玹輕輕慢慢揉着他的腹部,替他緩解一二:“沈韞哥哥,你要快些好起來。”
沈韞失落閉了閉眼,她又在回避。
“我覺着我做錯了,我不應該勉強你,我該是認清人的心意總是有變的時候。”
再睜開眼時,眼裏蒙了一層看不清的霧氣:“可是,荞荞,這真的很難接受。”
他總以為他可以将一切掌控得很好,唯獨沒有想到人心是最經不起誘惑和時間的。
以為自己堅定的時候,那人也會是同樣的心意。
原來早在不知不覺中,兩個人就開始背道而馳。
宋清玹安靜坐着,沒有說話,她知道已經無需再多說什麽,沈韞那樣聰明的一個人,他總知道要在最無法挽回的時候及時止住。
其實誰也沒有辦法完全去了解透徹另一人,就如此刻,沈韞說:“荞荞,我給你最後一次選擇的機會。”
“嗯?”宋清玹手上動作停下,不解地側目。
沈韞驟然起身,将她逼近牆角,氣息不穩,重重地喘息,炙熱的呼吸撒在她的面上,滾燙了一片,就像他此刻身體裏翻滾流淌的熱液,已經迫不及待要拖着她下火海。
他抵着她的額,嗓音清越中帶着一絲喑啞:“你要好好地想,慢慢地想,不許再含糊。
你要想一想王婆做的糖葫蘆,想一想你及笄那夜的月色,想一想京都山上的煙花風筝,再想一想梨樹下的果酒……
若是選的他,那我們往後再無相見的可能。”
“什麽意思?”宋清玹茫然。
但沈韞不再說話,任憑宋清玹如何纏問都不開口。
他緊緊擁着她,指節攥得發白,宋清玹都不敢掙紮,他已經那樣不适了。
日落西山,宋清玹才從地牢裏出來,沈韞不放她,她在牢中呆了近乎整整一日。
回将軍府的路上還在琢磨沈韞那些令人困惑的話。
以及,沈韞哥哥讓她不要再去地牢了,他不會再在地牢裏見她。
說着這種絕情的話時,他的語調很平穩,表情也很溫和,仿佛就像說起她今日穿的衣裳很好看一般随意。
夜風漸起,長街蕩蕩。
宋清玹拐過小巷,老遠便看見将軍府門口立着的一尊煞神,臉色極其陰沉。
見着她,上前便勒着她的脖頸:“我以為沈韞是死在牢裏頭了,你去給他挖墳去了!”
“閉嘴!不許胡說!”宋清玹打他。
兩個人在外頭鬧了一小會兒才回将軍府裏去。
“我覺着你今日難看了些,臉頰也不豐盈了。”少年作勢掐了掐:“以後那等污糟地不要再去,本就生得只是勉強入我的眼,省得更醜了,那時可就無人敢要你了。”
宋清玹沒理他,打鬧完後心裏又忍不住想起沈韞的話,迷茫又害怕。
少年無趣地聳聳肩,拉着人去前廳用晚膳。
她心裏始終裝着這件事情,常常都會走神,神思經常性飄遠。
有時看着看着醫書便發起呆來,尉遲小将軍前來找她說話的時候,偶爾也會呆愣一瞬,惹怒了他好些次。
就在少年險些要沖進地牢将人狠揍一頓的時候,上頭的調令下來了。
北夷衰微,人丁凋零,兵力不足,缺乏将領統帥的指導難以抗敵,因兩國如今停戰交好,北夷又甘願俯首稱臣,因此本朝願意以舉國至力助北夷重回興盛。
于是皇帝特封尉遲禁為“軒統将軍”,速去北夷駐地支援。
大抵就是待遇俸祿又往上升了升,而人也又要離開京都城了。
宋清玹終于明白沈韞的意思了,因此也知道尉遲小将軍這一去,怕是很難再回京都了。
她很難不去想,這定是沈韞向皇帝提出的安排,太尉已不在,小将軍也沒有理由和立場要拒絕這樣的旨意。
起碼明面上來說,是榮耀。
興許這牢沈韞也坐得甘願,既關住他的身,也關住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