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得到答案後,顧悠只猶豫一瞬,便做出決定。

那名逃兵驚慌之餘蹬腿挪蹭,躲開顧悠的控制範圍。

她沒做反應,折刀手柄仿佛被黑暗的夜色浸潤,冰冷生硬硌在手心。正在她遲疑是否滅口時,那逃兵竟然搶先出手。

顧悠身體素質怎麽都比不過一個成年男子,但她接受過專業訓練且身手敏捷,只一側身便躲開男人兇狠的撲擊。

本能驅使,她側身後箭步上前,按住撲空後被慣性帶倒的逃兵,指尖顫抖着,将折刀直插後頸。

咕嘟咕嘟,水燒開的細微響聲從男人喉間的窟窿湧出,顧悠揪起頭發迫使他脖頸向後彎曲,折刀利刃轉瞬割在候前,橫着切開氣管。

一豎一橫,标準的噤聲擊殺。

男人最後抽動兩下四肢,慢慢僵硬。

看了眼屍體,顧悠用他身上的衣服擦幹淨手上和刀刃上的鮮血,挎上他遺落下的雙肩軍包,沉默離開。

……

清晨,露珠凝結在顧悠的發梢,順着脖頸低落,激起一片冰涼。

顧悠一個人生活得太久,以至于她曾經覺得沒有自己無法面對的困難,再痛苦的經歷,生活都會在太陽升起時繼續。

改變是從遇見徐湛開始。

她忽然慢慢發覺,很多事她自己也熬不過去,需要一個人在最關鍵的時候抱着她,熬過最黑暗的夜晚。

但是昨夜的漫長程度,相比當年父親一夜之間锒铛入獄不分上下。

居高臨下,營地的星點燈火透着安靜,偶爾有醉漢哼着歌出現,她靜靜地潛伏,忍受獨自面對的夜晚強加給她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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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她不得不自己面對的漫長。

因為她要等到的不是一個人的黎明。

一夜未睡,處在疲憊狀态的身體被汽車發動的聲音喚醒,顧悠立刻振作,從隐蔽處擡頭,只看見七八輛敞篷軍用吉普車正疾馳而去。

她的心倏然收緊。

徐湛坐在第三輛吉普車裏,雖然形容落拓卻依舊腰杆筆直,離得太遠,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卻能猜出他絕不會慌亂失措。

此刻的徐湛,一定平靜地坐在車裏,等着最後塵埃落定時難以逆轉的死亡。

他以為她會離開。

顧悠閉上眼,在石頭後蜷縮起身,直到汽車聲遠去才掙紮着爬起來。

這一刻她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怎麽就會想出這樣的方法!

可她早已沒有退路。

清晨的反對派營地安靜寧谧,特別是大部分武裝人員和奴工以及監督奴工的武裝分子離開後。這正是顧悠一直等待的時機。她太緊張,手心一直出汗,順着營地背後繞進去時,呼吸幾乎都不能自已。

可她的動作卻沉着老練,記憶中的經驗似乎是被恐懼喚醒,她忽然意識到,對失去徐湛的恐懼才是她可以依仗的最強大力量。

逃兵所說的話顧悠幾乎倒背如流,姆巴依爾将軍妻子衆多,卻只有一個兒子,被視若掌上明珠。

這就是她的目标。

孩子身邊一定會有保镖,這點毋庸置疑,但是具體有多少,逃兵說的卻是模棱兩可。一般情況下營地絕對安全,所以平常的武裝人員還有重型設備都在與政府軍交火的前線營地,再加上鑽石礦出事,顧悠覺得恐怕留下的人不會太多,她一個人完全可以解決。

根據逃兵透露的情報,她準确找到目标,一幢白色二層樓。

後院的嬉笑聲讓周圍環境顯得不那麽單調,顧悠瞥了眼營地僅剩的一輛皮卡,再向後院張望,果然,裏面一個大概□歲的黑人小男孩正在操縱一輛遙控汽車。

他身後沒有人。

顧悠幾乎是馬上做出反應沖入院子,男孩不等反應就已經被她用槍柄敲暈。

将男孩拖上車,顧悠汗流浃背。

或許是為了行動方便,鑰匙一直插着,她擰動後,只聽引擎聲已起,便一腳油門,橫沖出去。

風馳電掣,顧悠從沒這樣開過車。

沿着土路向之前車轍留下的痕跡,前方只有一個城市需要開車前往,她相信SH和反對派武裝的會談一定選擇在那裏,至少SH一定會堅持,再沒有比政府控制的城市更讓武裝分子投鼠忌器。

油門一踩到底,儀表盤上的指針亂顫着指出時速,顧悠仿佛什麽都沒看見,眼前浮現的,都是徐湛的面孔。

等我。

她在心底對自己,也對那不真實的幻影許諾。

……

車隊到達城市,徐湛被押下車,看到姆巴依爾臉色鐵青,将手機狠狠擲了出去。

SH公司臨時改變計劃?

不,徐湛覺得沒有那麽簡單。

身上的每塊骨頭都在擦擦作響,疼痛從細微之處蔓延。可他的站姿依舊像從前一樣挺拔,遠遠看着暴跳如雷的姆巴依爾。

“一定是SH的人搞的鬼!”

他聽見旁邊的人對姆巴依爾說。

政府控制的城市,反對派武裝不敢太過招搖。徐湛昨晚就知道自己被拿來要挾SH公司提供更物美價廉的合作條款。貪婪迷失神智,姆巴依爾只看眼前利益,利用SH希望殺死自己永絕後患的心理,要挾曾經的盟友,從這一步開始,原本脆弱的信任就開始坍塌。

他心中清楚,這是姆巴依爾最後的絕路。

也是他的。

一旦交易達成,他再沒半點作用,将會作為飛機失事後的活口被從世界上抹殺。

但這已經不重要了。

最重要的人已經離開這裏,真正安全。

胸腔原本激烈跳動的地方此刻空空如也,他身體的一部分仿佛已經随着那個背影消失在森林深處。很快,他也會消失,永遠的。

雙手垂在身前,腕上冰冷的手铐随着腳步發出清脆的響動。徐湛跟随姆巴依爾一行人來到一個廢棄的單層小樓,因為戰亂的緣故,四周街道鮮有人跡,道旁原本裝點城市的草坪因為無人打理,已如野草般瘋長蔓延。

進到屋內,SH公司的人似乎已等待的不耐煩,坐在椅子上的是他們的副總裁迪特裏希,看到徐湛的狼狽,他顯然愣了愣,随後露出舒展的笑容,“徐董事長,好久不見。”

濃郁的斯拉夫口音英語帶了微微上揚的得意尾音,徐湛淡淡一笑,也不回答,從容地好像老友相見。

SH作為世界輕武器重要生産商之一,和北方集團有諸多競争關系,兩個人曾多次在社交場合與商業會談上見面,甚至徐湛曾在自己集團內,發現SH派遣的商業間諜。

姆巴依爾見兩人的神态後猛地一拍桌,“SH有什麽條件?”

迪特裏希微一挑眉,英俊深邃的臉上寫滿狐疑,目光從徐湛身上掠過,落到姆巴依爾眼底,“找我來談條件的不是将軍閣下嗎?”

姆巴依爾憤怒地近乎冷酷,胸腔劇烈起伏,“SH最大的海外訂單都在非洲,難道總裁是想讓我和老朋友們常常聯系?”

近乎威脅的話完全沒在迪特裏希身上奏效,他紳士般站起身,銀灰色西服異常筆挺,身上還散發着須後水的淡薄味道。

“是誤會,”平靜中帶了一絲淩厲,他幹脆說道,“中間出了什麽問題?”

“我的兒子哈維克,”姆巴依爾說,“他不見了。”

迪特裏希回答迅速且斬釘截鐵,“不是我們。”

“是我。”

這清脆有力的聲音讓一直旁觀的徐湛幾乎難以站穩!

幾個守在門外的反對派士兵和SH公司的特雇人員一一退進室內。

男孩的哭泣聲率先傳入,鋒利折刀已抵入他脖頸,在黑珍珠般的皮膚上留下一道亮紅色血痕。

徐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他愛的女人,仿佛剛剛從地獄中爬出,衣衫褴褛,布滿褐紅色幹涸血跡,一頭烏發早已淩亂,她薄唇緊抿,黑瞳裏殺意洶湧,一字一頓都狠狠敲在他失而複得的心頭。

“放了我男人。”

顧悠一手以刀挾持人質,一手握槍,筆直地指向前方。

她不敢看徐湛,一眼都不敢,生怕因此渾身顫抖,耽誤自己千辛萬苦創造的機會。

而機會只有一次。

迪特裏希爆發出一陣笑聲,“看來我們的間諜情報有誤,他竟然說徐董事長的婚姻不幸福,如果這都算不幸福,全世界的男人還有什麽指望?”

間諜?

顧悠恍然大悟,原來徐敏曾經的男友榮天祺就是SH公司的間諜。

那麽多槍指着她,卻沒人敢真的搶先開火,特別是反對派武裝的人,都驚慌失措看着已氣急敗壞的姆巴依爾,等待指示。

可姆巴依爾緊抿雙唇,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兒子,半晌都沒有開口。

顧悠沒想到這人居然在這個時候還會權衡利弊!她心中厭惡至極,也急切難當,留給兩個人的逃跑時間有限,她不能再耗下去!

狠辣讓顧悠仿佛變了一個人,她拿刀的手臂微擡,鋒刃抵上男孩的臉頰,用力。

凄厲哀嚎響徹小屋。

“住手!都把槍放下!”姆巴依爾瘋狂大喊。

刀刃再次回到男孩喉管前壓好,鮮血順着臉頰滴到顧悠手上,紅與黑,映襯着白嫩皮膚,連迪特裏希都屏住呼吸,被剛剛殘忍的和此刻血腥的一幕震懾。

而徐湛的目光根本沒有離開過。

那個曾經一個月每日以淚洗面的女孩,那個和他夜夜纏綿卻仍然羞澀的妻子,那個三年前無比清晰的影響,那個笑起來眼角總是彎彎的,長睫也随之翩跹的動人顧悠,此刻為了他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魔鬼。他能感到自己的目光中,除了驚豔只有沉淪。

如果她是魔鬼,那他就願意随她共赴地獄,萬劫不複刀山火海,再不分離。

反對派武裝的人聽從命令,紛紛将槍收回身側。

而SH公司的人沒有得到迪特裏希的命令,依舊擺好瞄準的姿勢。

顧悠将目光落在迪特裏希身上,等着姆巴依爾向他施壓。

這時,迪特裏希竟主動擺了擺手,SH特雇人員慢慢落槍。

忽然,徐湛看見迪特裏希的手已悄然至于身側,這是他要拔槍的動作。

“趴下!”徐湛用中文對顧悠喊道,同時飛撲向槍已在手的迪特裏希。

各方手下們如夢方醒,房間內頓時充斥滿激烈的槍響。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塵埃落定就在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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