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回憶(21)
手輕撫他那清瘦的臉。
“噓,不要說了。來,喝點粥。”俊傑揚起一個帥氣的笑容。
燕的心頭猛得一悸。
“俊傑,我真的好愛好愛你!對不起,對不起,請你不要離開我,不論我有多麻煩,多不好,都不要離開我。我真的不能沒有你。”
“不要道歉!我不要你的‘對不起’。我會陪着你,一直陪着你。只要你健健康康,像從前那樣神采飛揚就夠了。”
他也痛了,燕一次又一次的自責刺痛了他的心。燕沒有錯,所以她無須為自己的言行道歉。
“回到從前的我已經不可能了,我心裏清楚。所以我只有做好現在的我。俊傑,答應我,今天回家好好睡一覺,休息幾天。別把自己累垮了。”
“但是你……”
林飛燕用唇吻住了俊傑的不安與憂慮。
“答應我。我不會有事的。我保證我哪裏也不去,行麽?”
蕭俊傑猶豫了半晌,點頭答應了燕。
“燕。”門外傳來芳敏的聲音,接着門被推開了。“我把醫生帶來了。”
“亦夢和文西呢?”俊傑問。
“文西不舒服回家了,亦夢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去了哪裏。燕,要通知林伯伯,林伯母麽?”
“不要,我又沒什麽事,別讓他們操心了。”
兩人互視,不再多言,只是靜靜等待着醫生診斷的結果。漫長的等待過後,醫生開始收拾醫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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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樣,醫生?”蕭俊傑焦急地先聲奪人。
“林小姐沒什麽大礙,只是因為頭痛而引起的嗜睡。另外,精神過于緊張,有些迫害妄想症的傾向,建議還是去看一下心理醫生吧。”
第五幕 複仇9
“平時,把心情放松些,多出去走動走動,呼吸呼吸新鮮空氣,不要疑慮過多。再配合心理醫生的專業建議,這病還是可以好的。”
“就……就這麽簡單?”俊傑焦躁地抓住醫生的雙肩,“她的頭一直很痛,是不是去醫院做一下腦電圖會好點?”
“嗯,建議林小姐還是去醫院做一次詳細的身體檢查比較好!”
“俊傑。”林飛燕伸出手。
俊傑松開醫生,握住她,又濃又黑的雙眉幾乎快連成一線了。
“俊傑,沒關系的。我已經好多了。我想,我只要好好休息就可以了。”
“燕……”
林飛燕微笑着,讓管家送走了醫生。
“俊傑,別忘了你剛才答應我的事。回去吧。”
“可是……”
林飛燕突然松開俊傑的手,放在被窩裏的右手倏地攥緊被褥,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背脊被涔涔冒出來的冷汗*了。耳邊又開始嗡嗡做響,接踵而來的是一陣暈眩。她撐住越來越沉重的身子,手臂輕輕地振顫着。嘴角的那抹微笑勉強挂着。
“燕……”
“回去吧。芳敏,俊傑就拜托你了。”話音未淨,一個翻身,林飛燕用被子蒙住了頭。
頭又痛了,仿若被千萬只蜜蜂蟄一般,短促而頻繁,連頭皮也麻了。她覺得自己的腦袋就像被人硬生生地掰開了。不一會兒,她陷入了深深的昏迷中。
俊傑見燕沒有進一步的反應,只以為她刻意逐客。殊不知她早已暈厥過去。無奈之下,他只能随着芳敏離開了林家。
“為什麽還不走?”芳敏回眸直視着凝望着林飛燕卧室窗戶的蕭俊傑,眼眸中不自覺地流露出愛慕。
“我擔心她。”
“我們大家都很擔心燕。但只是擔心是沒有用的。你倒不如養好身體,然後全心全意的照顧她,做好你‘男友’的身份。”
芳敏胸口不明所以的湧上一團無名之火,雖然她極力掩飾跌宕的情緒,可是她仍然覺得自己做得還不夠。
芳敏說的這些俊傑都知道,可做起來卻着實困難。而淹沒在無盡思潮中的他根本沒有聞出芳敏語氣中的酸味,也未察覺出她激蕩的心情,依然邁不開步子。
人一旦沉浸在某件事情裏,往往會忽視其他對他來說不怎麽重要的人或事。這是人之常情,誰都可以理解。
芳敏望着依舊背對着她的俊傑,心口是越發的郁悶,不甘心地冒出一個對她來說不得不問的問題:“俊傑,你是因為喜歡燕才和她在一起的麽?”
“喜歡?”俊傑迷茫地回眸望着她,這個詞于他似乎很陌生,“我……”
“你終于回過頭來了。我還以為你迷戀燕過了頭而望了我的存在呢!”芳敏揶揄地撇撇嘴角。
“對不起。”俊傑謙然。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回答我的問題。”
“是出于同情吧。”俊傑的直白令芳敏震驚,即使答案已了然于心,可是當他這麽說的時候,心還是抽痛了,“我已經分不清何為愛情,何為同情了。我只知道我這麽做她會開心,燕希望我陪她走下去,希望我在她身邊,所以我照做了。僅此而已。”
“那如果把燕換作是我呢?你會和我交往麽?”
芳敏緩緩逼近俊傑,直到俊傑的背貼在樹幹上她才收足,紅潤的雙唇毫無縫隙地吻上了他那蒼白、微涼的唇。
只一會兒的時間,芳敏用力推開俊傑,理智已經重歸腦海,她既懊悔又痛心,她怒斥着:“為什麽不推開我?我不是燕,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這不是俊傑!如果是,他一定會推開我!俊傑花心、風流卻從不玩弄女人!
蕭俊傑自嘲地撇撇嘴角。
“我實在好累,沒有力氣再去反抗什麽。這個身體已經不是我的了,身心交瘁,全身虛脫。你叫我拿什麽去反抗?”
芳敏安靜地注視着他,那雙黑色的寶石兀自閃爍着誘人的光芒,但卻多了一絲陰影,一縷憂戚。
算了吧。她重重嘆了口氣,為了燕,他已經很累了,又何必再——
“對不起。”
俊傑揚起寬容的笑容。
“或多或少我能了解你心裏的感覺。你重視你與燕之間的友誼,畢竟要遇到一個如此合拍的好朋友談何容易。但你和燕又同時愛上了我,因此你——這不怪你們。”俊傑沿着樹幹慢慢蹲下,雙手捂着早在寒風中僵冷的臉,沙啞的嗓音更是藏不住他的勞累,“愛是沒有錯的。都是我不好,夾在你們五個人中間。原本你們是多麽要好的朋友,卻因為我……或者我離開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方法。”
“俊傑……”
風帶着淡淡的憂傷自俊傑身邊吹過,拂起他那烏黑的發絲。芳敏靜靜地凝視着他,突然之間發現俊傑老成了不少。這到底是什麽時候的事?為什麽她都沒有注意到呢?
大家在不經意間改變了,變得如此陌生,如此疏遠。他們六個人不是都發過誓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的麽?雖然在不同的時空,不同的地點,可是渴望純真友誼的心靈是相通的呀!
可就在一夜之間,所有的誓言都被抛棄,所有的歡聲笑語都被仇恨、悲傷替換。連朋友們也不一樣了。
燕脆弱了,亦夢冷靜了,文西沉默了,俊傑消極了,葉冰兇惡了。那自己呢?狹隘、愛妒。
這究竟是怎麽了?到底哪裏出了問題?芳敏不斷問自己,卻沒有答案。她迷茫地看着俊傑拖着一身疲憊離去,蒼白的身影消失在街的盡頭。
霎時間,天地間卷起一陣狂風,天色一下子晦暗下來,凜冽的風撩起一襲悲涼與無奈。芳敏竟然看不見她即将要走的路,迷失在這片昏天暗地的世界裏。
一回到家,蕭俊傑顧不得一身的汗臭味,一頭栽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不知過了多久,他漸漸從清夢中醒來。耀眼的陽光射得他睜不開眼睛,右手搭在額頭上遮住陽光,另一只手拿起枕邊的鬧鐘,定眼一睇。
“啊!”
他從床上一躍而起,迅速沖進浴室。一不小心,他竟睡了28個小時!
淋完浴,整個人又輕松,又舒服。這才感覺已經饑腸辘辘。為自己倒了半杯鮮奶,弄了幾片吐司,一邊啃着,一邊撥通了林飛燕家的電話。
電話鈴聲響了好久也沒有人接,俊傑不禁加快了手邊的動作。
“燕,在幹嗎呢?快接啊!難道,管家也不在麽?”
直到電話自動跳忙音,林家都沒有人來接。不詳的感覺油然而生。蕭俊傑抓起外套,快步奔下樓,取出自行車,朝林家飛馳而去。
寒風從他耳邊呼嘯而過,宛如不滿的咆哮,可他聽而不聞。風猶如一把利刃刺痛了他的眼睛,割傷了他的臉頰,更鑽進了他的心,煽風點火般地把他那顆焦灼不安的心越吹越旺。
燕,你到底怎麽了?究竟發生什麽事了?要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林家的大門沒有上鎖,半掩着。俊傑顧不得什麽了,扔下自行車直沖底樓大廳。
“燕……”
一陣刺鼻、濃郁的血腥味讓蕭俊傑差點沒有暈過去,一屋狼藉的血跡讓俊傑打住了急切的腳步。他僵直着背,從門縫裏鑽來一陣又一陣的陰風,惹得他背脊涼意習習,不禁惴栗。
*的血漬到處都是,濺得滿牆紅色。粘稠的血漸漸滲進地毯,沿着地毯一直延伸到了樓梯口。哦,不。正确的說應該是從樓梯口流到了廳中央。
俊傑雙腿一軟,要不是手扶着牆壁,恐怕早就跪倒在地了。他扶着牆,緩緩移動,顫栗的朝樓道口挪去,胃開始胡亂翻攪,大腦裏“咚咚”作響。看似劉管家的一具死屍倒在樓梯上,目露恐懼,驚駭的光芒無處盾形。整個後腦被炸空了,地上滿是半凝固的血液,洞口還在向外淌血,看來剛被殺不久。
蕭俊傑将僵硬的背脊貼在左邊的牆上,右面的牆早由粉色染成了暗紅色。他可以想象當初後腦一下子炸開的時候,血如泉湧的模樣,像一條水柱般,洶湧的噴出洞口,直直的沖向空中,然後漸漸變弱,漸漸變弱,弱到像現在這樣緩緩淌出。從猛烈到柔弱不過幾分鐘,然而人類最重要的生命就在這幾分鐘內逝去了。
俊傑久久不能平撫心中的波濤。殺戮早在亦夢的母親倒下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他知道他應該上樓去看看燕的情況,只是這沉重的雙腿怎麽也不配合,挪上小半步也要花很大的力氣,令他精疲力竭,身心憔悴。
費了好大的力氣,強迫自己集中渙散的精神,控制住自己即将要脫缰的情緒,跨過這團血肉模糊的身軀,踉踉跄跄地撞向林飛燕的卧室。
二樓的洗手間裏傳來水聲,俊傑沒有心思去注意,直接打開了燕卧室的房門。
林飛燕靜靜地躺在冰冷的地上,灰敗的臉色跟死人沒多大的區別,額頭上驚懼的汗水不停地從毛細空裏滲出來。她轉動她的眼珠,就像某人轉動石球般,俊傑看見她的嘴唇動了兩下。
“俊傑……”
又是一陣刺進骨髓的涼意,緊接着是一記不自然的寒顫。他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兩步。如果你看見一棵枯朽了的木頭生出兩只沒有神采的眼睛瞪着你,然後用類似于人類的聲音吐出你的名字,你會作何感想?
第五幕 複仇10
不知是什麽喚醒了愣滞的俊傑,他趕忙上前抱起林飛燕,把她輕置于淩亂的床褥上,順手拭去她額頭上的汗珠。
“葉冰來過了是不是?”
燕閉上眼睛,點頭。她太過虛弱,眼皮已經撐不開,嘴角也死死向下耷拉着。
他轉過身背對着她,屏氣凝神,努力平穩情緒。
“我幫你拿止痛藥。”
他欲起身,卻被燕一把拉住了。
她兀自閉着眼睛,搖頭,使勁地搖頭,搖得她頭暈目眩,頭昏腦脹,可是她還在搖。
“怎麽了?我去幫你拿藥。”
“不要!”聲音很弱,卻透着她的固執與倔強。
她多希望俊傑現在可以回去好好休息,可是她又怕俊傑一去就不回來了。燕緊緊地握住俊傑的大手,淚水悄悄沿着她貧血的臉旁滑出她緊閉的眼睛。
“燕,你怎麽了?不舒服麽?你說出來啊。”俊傑替她拭去淚水,方才的恐懼與驚慌被燕傷心的淚水淡化了,沖走了。
林飛燕依舊搖頭,只是把俊傑的手握得更緊了。
“不要問為什麽。”
她吻了吻他的大手,好溫暖,好安全的一雙手。淚水又一股腦的湧出眼眶。俊傑想去擦,卻被燕溫柔的阻止了。
“拜托,就這樣。一會兒就好了。”
但是他卻不能永遠屬于我。就這樣讓時間停住吧!就算現在終止我的生命,我也甘願。至少現在他是我的。
思及此,燕哭得更兇了,在俊傑的懷裏聲嘶力竭。而俊傑只能任由她淚水紛然而下,卻無能為力。
也許是因為傷心過度,燕竟然昏死在他的懷裏。
葉冰虛脫地靠在牆上,透過半掩的門,她能清楚的看見俊傑硬朗、挺拔卻又略帶倦意的背影。她的心口不禁泛起陣陣隐痛。就在幾個月前,這個背影只屬于她!
葉冰憤然離去,事實上她很明了胸口的悸痛并不是因為俊傑,而是因為那寄宿于她的力量。但即便如此,她的計劃依然不會改變,林飛燕必将要死。
“葉冰。”
俊傑早料到洗手間裏的可能是葉冰。他朝葉冰飛奔而去,帶着一臉的怒意攔在她的面前,不分青紅皂白就給了她一記耳光。
葉冰雖暗自吃驚,卻也不甘示弱的回敬他一記:“你沒資格打我!”
“你殘忍!”
“你又何嘗不是呢!我的殘忍全是被你們逼出來的。別忘了,你也是劊子手之一啊!面對你們的‘傑作’,你們只有憤恨和厭惡麽?”葉冰咄咄逼人,瞳仁因為氣憤而小得異常。
“借口!全是借口!”俊傑氣結。
“哼,借口?是啊,當人做錯事後通常會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掩飾自己的錯誤。”葉冰輕蔑地瞥了一眼臉色鐵青的俊傑。
“難道你就一點不念你和燕的舊情?”
“舊情?她對我下手時又何時念過舊情?”
“你……”
“不用說了!說來說去你們全都偏幫林飛燕。我懂!我是惡魔,是破壞者!林飛燕是天使,是受害者。哼哼,他說的一點也沒錯,林飛燕的确該死!”
說着,葉冰轉身離去。因為放不下燕,蕭俊傑只得由她去。回到卧室,林飛燕已經熟熟地睡去。他左思右想,心裏始終不安,最後還是決定跟着葉冰。
“哎呀!”心不在焉的葉冰被一個滿身酒氣的醉漢撞倒了。
“媽的,不長眼啊!婊子!”醉漢劈口就是不堪入耳髒話,洩憤後還不忘補上幾口酒。
被撞倒的葉冰惱羞成怒的從地上爬起,一臉陰霾。
“你說什麽?!”她操着陰沉的口吻問。
“什麽啊!神經病!”醉漢沖着葉冰大吼,酒氣熏天,惹得葉冰一陣不适。
“你再說一遍。”
他剛想離開,卻被葉冰一把逮住,臉色更加陰冷駭人。
“臭、婊、子,放、手!”醉漢理直氣壯的加重了語氣,言語粗鄙。
葉冰氣結,毫不猶豫地閉上眼睛,再次集中心志。一陣突兀紊亂的心跳被迫她停止一切。醉漢用力甩開她的手,用研究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接着便跌跌撞撞地拂袖離去。
葉冰無心理會醉漢,死死地按住心髒,想快些逃回家。可更糟的是當她邁出第一步時,眼前變得一片漆黑,身子不聽使喚地向前傾去。幸好蕭俊傑及時出現,葉冰一頭栽進他的懷裏。
“沒事吧?”
耳邊,是那個熟悉的聲音。葉冰想站直身子,離開這個溫暖的懷抱,卻奈何此時此刻,她無力獨立站立。無奈,她只能任由俊傑這麽攙着扶着。可嘴上還是不饒人地賞了他一個釘子。
“少在這裏假惺惺。惡心!”
“随你怎麽說都行。”俊傑無意跟她争論,現在他擔心的是葉冰的身子。
“她呢?”葉冰睇了他一眼,眼神複雜。
“睡了。我送你。”俊傑沒有在意她的謹慎,回答得輕描淡寫。
“你不是很恨我麽?”葉冰又一次試着甩開他的手,才脫離重心,人便搖晃起來。
俊傑不理她,又将葉冰拉回自己的懷裏。
“我自己會走。不勞煩你。”可是不争氣的身子存心和她唱反調,雙腳僵在原地動不了。“你該不會是怕我對你的燕不利吧?”她嗤之以鼻,睥睨的笑容立馬爬上了嘴角。
“別老是話中帶刺行不行?你這樣沒有人會好過的。”蕭俊傑不滿地嘟囔,心裏倒是沒有介意葉冰的不友善,“我送你!”
“不用!讨厭!”葉冰負氣地向前挪了幾步,可是剛擡腳,整個人向後仰去。腦袋又開始暈乎,心跳也加快了。
“別逞強了!走吧!”俊傑才不吃她這套呢,牢牢地抓住她的肩膀。
“放手!”
“聽話!”
“我叫你放開!”
“那好吧。”俊傑出人意料的打橫抱起葉冰。
過度吃驚的葉冰有些不知所措,焦急的怒吼:“你幹什麽?神經病!放我下來!我自己會走!”
“不要!”俊傑眼底有一抹狡黠。
“你可抱好了,摔到了我可不管。”
“你……痛!”頸部傳來短促而強烈的刺痛。好疼!
“又怎麽了?”俊傑收起吊兒郎當的調調,關切地問。
“沒事。”葉冰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紮實地窩進俊傑的胸膛,緋紅的臉讓她燥熱不已。熟悉的氣息使她胸口一陣溫暖,眼神不自覺得柔和了許多,下垂的嘴角微微揚起喜悅、知足的笑容。
只可惜太專注于“走路”的蕭俊傑沒有察覺到她細微的變化。
“你真的要注意身體了。那麽瘦!比從前還——”
他凝望着葉冰,臉旁依然美麗,只是——俊傑的眼神中有數不盡的失落,憂戚和哀思,百感交集,無從說起。
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資格提起過去,因為是他選擇了放棄,所以他不再多言。
以前?以前太遙遠了,就別再思念了。葉冰沒有理睬他。她是真的太累太累了,使用力量耗去了她太多的體力與精神,最近在夜裏她也總是睡不安穩。頭痛、咳嗽、反胃,抽筋接踵而來,輪番上場,把她折磨得死去活來,痛不欲生。在這種時刻,她就會反反複複提醒自己,告誡自己,她是回來報仇的,無論多麽痛多麽苦,她一定要熬下去。無論如何,她也要拖着林飛燕一起下去。
所以現在,她同樣在心裏提醒自己,悼念美好,悼念過去對她毫無意義,這只會催了她的意志,毀了她的計劃。百害而無一利啊!
“我到了。”
蕭俊傑小心翼翼地放下她,心裏竟有念念不舍。
在着地的那一剎那,葉冰只覺得天昏地暗,身子一下子重了好多,同時伴有輕微的耳鳴。她無力地向嚴肅而沉重的鐵門挪去,一步一步,艱難不堪。
“葉冰……”俊傑喚住她,顯得有些為難,欲言又止。他把雙手插在褲袋裏,挨近她,“葉冰,真的別再繼續了,好不好?這樣對你、對燕、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葉冰閉着眼睛,背對着他,雙手支在黑色鐵門上,什麽也沒說。
“我想亦夢一定告訴你了。這種力量會對你不利。她說這不屬于你的力量會成為你身體的負擔,你每使用一次你的體質便會衰弱一些,直至死亡。所以,停手吧。我不會再成為你和燕之間‘戰鬥’的原因。”他凝神于葉冰固執的背影,無法控制自己的視線。
葉冰張開寫滿詫異的雙眼,眼中布滿了血絲。
“我要出國。畢業後我就會去外國深造。”
葉冰依然沒有轉身,微弱的聲音無法掩飾她的虛弱:“謝謝你的關心。還有,你要去哪裏都與我無關,也不會改變我的決定。我會保重的。不送!”
胃攪亂了她的思想,劇烈的心跳刺痛了她的胸口。她拖着一具勞累、沉重的身體消失在俊傑的眼前。
“是真的麽……?”
俊傑錯愕地回眸。林飛燕吃力地靠在樹幹上,額頭不停冒着冷汗,意識越來越模糊,呼吸的速度也越來越緩,越來越沉。
“難道我這樣子你還要走?”
看着一臉灰敗,深情哀傷的林飛燕,蕭俊傑竟然不忍注視她。心虛地躲開燕追逐的熾熱目光,俊傑的眸子被幽怨與慘淡裝滿了。掩埋起更多的不舍與無奈,俊傑溫柔地開口:“你怎麽來了?你的身體——”
“回答我!”
第五幕 複仇11
燕無理地打斷俊傑的話,跌跌撞撞地撲向他,俊傑連忙上前攙住她。
“這是我臨時決定的。誰也不知道。”
“不要走!我不讓你走!好不容易你才肯留在我的身邊,我不會讓你離開我!”再飛去另一片天空,投向另一個女人的懷抱!林飛燕緊緊抱住俊傑,生怕一松手俊傑就會人間蒸發,消失不見了。淚水早已挂滿了她蒼白的臉旁。可那雙犀利的眼睛卻透着和憔悴外表格格不入的憤怒。“我有什麽不好的地方,你告訴我!我可以改。只要你不離開我,我什麽都願意去做。真的!俊傑,俊傑……”
“別這麽說,燕。你做得很好。我只出去一年,一年後我就回來。我不會永遠離開這裏的。”因為我舍不得這裏,因為我只是想暫時逃開一會兒。等我好了,我自然會回來。
“我不要!即便是一分鐘,一秒鐘也好,我就是不要!”林飛燕含恨盯着俊傑。
“燕……”
“我不會讓你踏出這片土地一步的!不論用什麽方法,什麽手段,我都要你留在我身邊!”林飛燕用力掙脫俊傑的懷抱,飲恨于心,狂奔離去。軟弱無力的雙腿每一步都像踏在雲裏,腳底傳來麻木的痛楚感。盡管如此,燕卻只想離開。
“燕!”俊傑已經沒有力氣再喊了。
就在那一瞬間,燕那個尖銳的眼神仿佛又有了以往的神采,那個再熟悉不過的眼神。
“為什麽?!為什麽不讓我逃呢?!”俊傑低聲喃喃,“為什麽非要我面對這一切呢?為什麽是我?這樣的你,這樣的葉冰……我沒有勇氣面對啊!你們曾是那麽健康,那麽要好。為什麽今天會變成這個局面呢?燕,我真的快崩潰了,你明不明白?啊——”俊傑發瘋似地仰天長嘯,就像是要把壓抑在心裏最深最痛的細胞給釋放出來。只有這樣,他才可以輕松些,理智些。
葉冰站在窗邊,一切盡收眼底。望着俊傑疲憊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裏,她不由得同情起他。
昔日的俊傑已經不複存在。即使與她分了手,俊傑也回不去了。他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不羁,肆意風流。因為我們都長大了。長大了就會有害怕的事,就會有想要逃避的人。但是,這一切的一切真的都是因為我麽?
葉冰迷茫地望着窗外,眼神中猝爾沒了焦點。我為什麽要回來?又為什麽會回來?當初的初衷真的就是我要的麽?
晦暗陰濕的街道,一片令人心寒的荒涼與冷寂。潮濕的風呼嘯而過,卷起一片灰塵。葉冰關上窗。她有點冷。頭不痛了,心跳也恢複正常了。這意味着她又可以報她的仇了。
心底,又響起了那個粗啞、低沉的聲音。就是她給了她可怕的力量,賜予她複仇的契機,領着她回到了人間。而作為交換的條件,除了将自己完全交給她之外,那就是要負責替她尋找食物,即人類的靈魂。
除了報仇,尋找靈魂就是葉冰的工作。
每當她猶豫的時候,那個聲音就會響起,用平穩的,毫無波瀾的語氣一遍一遍重複着如同催眠般的話語。每句與每句之間,每個字與每個字之間絲毫沒有差別的重複着。
的确,這不是我的錯!俊傑和我在一起是那麽快樂。都是因為林飛燕從中作梗,俊傑才會離開我!因為林飛燕,俊傑才會心事重重,郁郁寡歡!因為林飛燕,我才會被逼到今天這個地步!
(那你要怎麽樣呢?)
“殺了她!我要親手殺了她!一切都是她一手制造的,只要她死了,所有的一切都會好的!對!只要她死,我就可以像從前那樣生活了!”
葉冰的眼眸突然迸射出兩道冰一般的冷峻光澤,瞳孔異常的縮小了,嘴角裂出一道邪氣、陰森、駭人的奸笑。
林飛燕傷心欲絕,沿街狂奔着,顧不得早已不規律的心跳,顧不得喉嚨口泛出的血腥氣,顧不得奔跑的腳步越發地不穩當,顧不得不停湧出的淚水模糊她的視線,她就是像是穿上了紅舞鞋,停不下舞步的小女孩,就那樣毫無目的地奔着,跑着,哭着,難過着,絕望着。終于,身子越來越沉,腳步越來越緩,幾乎遲滞的呼吸在呵氣成霜的空氣中凝成白色的霧氣。下意識裏,燕竟然跑到了俊傑的住處。
赫然停住腳步,但只有一秒鐘的遲疑,她毅然決然地朝鐵門移去。蕭俊傑住在三樓,雖然沒有多少階梯,但對身體狀況糟透了的燕來說,這實在是一件很有難度的工作。當她爬上三樓時,已經是大喘粗氣,疲累不堪。
門是鎖着的,顯然俊傑還沒有回來。林飛燕虛脫地靠在門口,绻起身子。紅腫的眼睛空洞而無神,迷茫的盯着路口,淚水不休。
俊傑要走了,他不要我了!他終于還是受不了我,要抛下我!他說過會一直留在我的身邊。為什麽?為什麽要騙我?我已經這樣了,他還——
這樣的思緒如潮,不斷湧起的浪頭正一點一滴地将徘徊在崩潰邊緣的林飛燕吞噬淹埋。
不如,就這樣結束吧。省得俊傑煩心,大家勞心,自己傷心。我死了,一了百了,一切就會好的。
是這樣的吧……
自殺的陰影逐漸圍繞上林飛燕那冰涼的心頭。她看不見,自己的背後有一個更黑更大的影子,大大的漁夫帽投射在地板上的陰影遮住了從窗外透進來的亮光。陷于傷戚之中的燕看不到,也感覺不到背脊上的涼風。只見黑影輕輕提起食指與拇指,捏住燕的衣領——林飛燕哭着,卻決絕地擦幹眼淚,黑色的雙眸綻放出少有的堅毅光芒。她輕松地起身,像是身體的狀況完全沒有很糟那樣,步伐穩當地走向位于樓梯拐道處的垃圾箱——黑影稀薄的嘴唇揚起滿意的笑容,伸出黑色的手,手中突然顯出一片有着尖銳利角的碎碗片,放入垃圾桶裏——真幸運,連老天爺也眷顧她,她竟然在垃圾堆裏找到了一塊碎碗片。
俊傑,我不會再成為你的包袱。我們現在就說再見吧!
一道鮮豔的紅色映入燕的眼簾,原本虛弱的身體很快就負擔不住漸漸累重的身體,倒在了俊傑的家門口。意識逐漸散去,視線也變得模糊了。
好奇怪……燕吃力地閉上眼睛,默默地幽思,傷口一點也不疼。難道——眼前,黑影的模樣越來越清晰。黑衣,漁夫帽,和他們形容的一模一樣。她正捂着自己手腕上的傷口,吻着。她甚至聽見了黑影的聲音,那麽平靜的聲音,讓她的心也慢慢平靜下來了。
唇邊,揚起溫和感激的笑容。紅色越聚越多,手指也漸漸冰冷。林飛燕陷入深深的昏迷中。不知過了多久,她被人發現了。有一個男人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喚着她的名字,拍打着她冰涼的臉頰。黑暗裏,黑影的臉扭曲了,晃動了,變模糊了。酸痛與不适在黑影消失後一股腦地湧入林飛燕的每個關節,原本冰冷的雙手也漸漸變暖了。生的跡象更明顯了。
數分鐘後,林飛燕被游蕩歸家的蕭俊傑送進了醫院。
迷迷糊糊中,林飛燕看見了白色,不一會兒又變黑了。耳邊似真似幻地飄來低沉的聲音。
“燕……你要醒過來。一定要醒過來!”
頭昏目眩。
燕的眼前有無數個白光在旋轉,旋轉,不停地旋轉。好昏,好眩。林飛燕頗為費力地撐開眼皮,眼前泛着朦胧的白光,不再旋轉。
她無力地掃了一遍,四周都是蒼白的白色。又一會兒,她定睛于自己左手手腕上的紗布——沒死?再一擡眼,失望的眸子觸及到俊傑那雙憂慮和自責的黑寶石。
“俊傑……”虛無的聲音回蕩在這空蕩蕩的白色空間裏,飄渺無際。
“為什麽……”俊傑蹲在她的身邊,痛心疾首地責問。
如果燕沒有救活,他這個間接害死她的兇手要如何去面對燕的父母,還有他自己。
“你不要我了,那我也不要我自己了。”說着,滾燙的淚珠又像雨滴般淅淅滑落。
“為什麽這麽傻?我不是你生命中的唯一。除了我,你還有其他的人和事值得你珍視啊!你……”
“沒有你,我一無所有。”燕打斷俊傑的話語,幽幽地望着天花板,“我已經退去了萬丈光芒,失去了以前所擁有的一切。現在的我只不過是一個無人問津的老病鬼。如果再沒有了你,我恐怕連呼吸的勇氣也沒有了。俊傑,我真的好愛好愛你,無論如何你都不要離開我,好不好?俊傑,不要走!求你!”她伸手握住俊傑的手,楚楚可憐地瞅住他。
蕭俊傑胸口一緊,室內的空氣依然沉悶,彌漫着無奈的寂靜。
“俊傑,回答我!”燕哀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