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人到情多情轉薄
檐前鐵馬叮當,雨滴淋淋漓漓地打在芭蕉葉上,屋裏燈火通明,地下的大紅的戳紗宮燈照得□如醉,嘉善的心頭卻陰乎乎地覆着一層陰霾,她将手邊的三彩蓮花燈推向思羽,生怕看不清他的臉,過不了多久,就再也看不到這溫潤血性的面容了。
嘉善懦懦道:“你為什麽要對我和盤托出?不怕我告訴皇兄嗎?”
思羽毅然搖頭,道:“你不會,我相信你!”
嘉善凝視思羽,道:“你還相信我會給你令牌?你很了解我的心思,知道我想的一切?”
思羽神色一滞,道:“對!如果不是曾經對瑪依努爾的諾言,我願意留下來,可是……我現在……”
“不要再說了!”嘉善以手止之,道:“我會幫你離開西京。”嘉善說罷,起身欲走,思羽在背後道:“嘉善,我會一輩子記得你,在心裏。”
嘉善頭也不回地走了,他怕再多耽一刻,會抑制不住地求思羽別走,既然他已經做了決定,何必再令他為難?
“砰——砰——”嘉善垂首跪着,忍受着皇兄洶湧的憤怒,“你說,你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朕賜給你的令牌,怎麽會落到他的手裏?”
初夏的一個黃昏,西京城的捕快,抓獲了一個宵禁後仍然在街市上游蕩的不軌之徒,這人一幅商人裝扮,吱吱唔唔只說是來西京做生意的,捕快搜了他的身,卻搜出一塊官用的令牌,有了這塊令牌,就可以宵禁時打開西京的城門出城。
嘉善低頭不語,半晌,才說道:“臣妹須要看到驸馬,才可向皇兄禀報此事,若是看不到驸馬,臣妹無話可說!”
“你!”思治戟指着嘉善,這個妹妹,從小思治一句重話也不曾對她說過,今是頭一遭沖她發這樣大的火,卻絲毫奈何她不得,他生硬地點點頭,道,“好,好,真是女生外向,枉費了朕這些年疼你的心!”
嘉善心窩裏似被什麽東西戳了一下,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落了下來,她膝行至思治身邊,哀哭道:“皇兄恕罪,是臣妹做錯了?可他是臣妹的夫君,臣妹不知他的安危,又怎麽能放心得下!”
一番哭訴到底勾起了思治的兄妹情深,他長嘆一聲,道:“為兄怎麽會加害于他?”說罷,揮一揮手,“帶驸馬進來!”
思羽被幾個侍衛簇擁着押了進來,嘉善一見,撲過去大哭,道:“驸馬,是為妻害了你,我不該給你令牌啊!”
思羽才要說“不幹公主的事”,只聞嘉善貼近他耳畔,用極細弱的聲音道:“不要說話,聽我說!”思羽身子一顫,嘉善卻并沒有松開他,濡濕的淚水沾在他的臉頰上,思羽一瞬間,竟有些心馳神蕩。
思治擺手道:“好了,驸馬你也見到了,現在該說實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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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善盈然跪地,道:“是。皇兄對驸馬恩遇有加,驸馬怎麽會願意離開京城,可是他畢竟是沒有功名便居高官之位,我大梁立國百年,對靠着祖蔭襲職的官員一向多有褒貶,思羽是個心氣高傲的人,想要辭官不做,又恐怕辜負了皇兄一片苦心,他聽說大梁科舉各地不一,三皇兄的領地科舉較容易些,因此想去雲州碰碰運氣!”
“所以你就把令牌給了他?”思治沉聲反問。
“是。”嘉善低頭悔罪道。
“糊塗!官用令牌豈是随意許人的!”思治的話聽似嚴厲,口氣卻比方才緩和了。嘉善雖然還是跪着,卻默默地舒了口氣。
嘉善沉痛道:“臣妹知罪,臣妹這就回去與驸馬閉門思過。”嘉善今晚承受了皇兄的疾言厲色,卻心情松快,仿佛壓在心頭多時的包袱,盡皆卸去。
思治揚揚手,示意嘉善和思羽可以退下了。
“皇上,皇上……你要為臣妾做主啊!”嘉善與思羽才要離開,一個披頭散發的美貌宮嫔赤足沖進了宣室殿。
嘉善面色死灰,思羽卻面皮紫脹,一時就要往前沖,若不是嘉善死死地扯住他的衣襟,思羽早已沖上前去興師問罪去了。
皇帝的口氣頓時和軟下來,向前扶住她道:“和妃,怎可如此失儀,有什麽事快跟朕說。”
和妃滿面淚痕,哭泣道:“皇上與臣妾的孩子……皇上與臣妾的孩子,居然是這樣沒的……”
說罷,從袖管裏掏出一團白晃晃的東西,嘉善遠遠一看,已是心頭驟緊,看來今夜一場大風波是免不的了。
思治一看,臉色大變,怒喝道:“哪裏來的髒東西?”
旁邊和妃的侍女金缡跪下道:“這是奴婢今日打掃娘娘的寝室時,在雕漆長屜裏發現的,因那長屜子也不常用,故而從未發現,屜子裏都積了一層塵土,只有這東西下面是幹淨的,可見已放了不少時日。”
嘉善上前幾步,果然是個白布偶人,只在肚子上紮滿了針,可見必是咒和妃不孕的。嘉善沉靜道:“皇兄先莫要着急,金缡既說是在內室中發現的,能夠進得和妃娘娘內室的人必不多,細細查尋,必可查尋得出。”
思治這一怒一驚,将方才嘉善私用令牌的事也抛諸腦後了,轉臉相詢道:“你看看這字跡,可認不認得?”
嘉善才從思治手裏接過偶人,和妃便一把奪過,幾近颠狂道:“是它害死了本宮的孩子,本宮要将它碎屍萬段!”
嘉善與思治想要攔着,已經來不及了,和妃蔥管般的指甲早已将那細柔的帛布扯作幾片,裏面露出的卻不是棉花,而是許多五彩的碎片。
嘉善定睛一看,冷汗盡出,那些碎片別人興許不認識,她卻是再熟悉不過的,那一針一線,皆是她精心繡成,大梁國中最好的繡娘,只怕也沒有這般精妙絕倫的功夫!
思治也對嘉善的繡工極為熟識,卻無論如何也不相信,嘉善會牽涉其間,思治擡起頭,淡淡道:“你放心,皇兄相信你,定是有人拿了你的繡品詛咒和妃!”
嘉善感激涕零道:“謝皇兄!”
思治陰沉的臉色卻無半點霁色,吩咐何良,道:“搜宮!朕絕不容得這等污穢之物橫行宮中!”
何良也知今晚事大,忙着答應一聲,吩咐內官們做事去了。
宣室殿裏靜極了,只聞蓮花漏一聲一聲的滴答,時間過得極慢,仿佛有一百年那麽長,忽然,何良帶着一個着芽黃宮裝的宮女,遠遠地走來,嘉善隐隐約約似乎認識那個宮女,好像是表妹馮婉漪從娘家帶來的侍女翡翠,待走得近了,嘉善更加确定,果真是翡翠。
翡翠進得殿來,看見嘉善,仿佛受了驚似的,忙轉向一邊,向皇上行了大禮,何良在一旁回禀道:“陛下,這是碧琳館的翡翠,說有重大隐情向陛下出首?”
出首?殿內之人聽了,皆暗暗心驚,嘉善尤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翡翠下拜禀道:“奴婢在昭嫔身邊伺候,知道她早有不軌之心,入宮時,昭嫔便怨怪陛下封的位份太低,說憑她的出身,起碼也該居于妃位。和妃娘娘有孕後,昭嫔更是日日詛咒不絕,還逼迫奴婢縫了偶人詛咒和妃,奴婢不敢不從,所以……請皇上恕罪,奴婢也是被逼無奈啊!”
嘉善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幼伺候和妃的翡翠,怎會反咬一口,這條罪狀若坐實了,足可以致婉漪于死地。她知道婉漪的為人,心地純良,怎麽會犯下這等大罪?
嘉善跪地回禀,道:“陛下明察,臣妹了解昭嫔的為人,定不會行這等悖逆之事,何況臣妹的繡品本就不多,昭嫔那裏雖有,又怎麽會在詛咒他人時,放入這種東西,豈不是不打自招麽?”
翡翠道:“昭嫔娘娘吩咐奴婢縫制偶人時,并未給奴婢布料帛棉,奴婢是圖省事,才用了這些繡品的碎片,至于這些碎片,是那日皇上駕幸碧琳館,中途聽說和妃有喜,便去往關睢宮後,娘娘拿鴛鴦寝衣出氣,才剪碎了的。”
皇上當初聽聞和妃有喜,的确是從碧琳館趕去了關睢宮,如此一說,更是坐實了昭嫔的嫉妒。嘉善當即厲聲喝道:“胡說,婉漪從來不是那樣的人,你污蔑主子,該當何罪?”
誰知翡翠毫無懼色,頭微微一昂道:“奴婢知道昭嫔是公主的表妹,公主自是護着親眷,可奴婢所說句句是實話。”
“實話?”嘉善憤怒已極,沒想到一向溫馴的翡翠,竟然紅口白牙颠倒是非。
皇帝轉臉問才帶了翡翠來出首的何良,“昭嫔怎麽說?”
何良低眉順眼道:“奴才怕昭嫔娘娘想不開,讓她暫時在偏殿候着了,由兩位嬷嬷看守着,娘娘只是哭哭啼啼,說她是冤枉的。”
皇帝沉默一瞬,低沉道:“既然她們各執一詞,循例是該搜查碧琳館的,何良去傳令吧!”
何良唯唯地應了退下。
嘉善的思緒卻再也安定不下來,急于想到替昭嫔解脫嫌疑的法子。她怎麽也想像不出,翡翠自幼跟着婉漪,為何會生出這樣的深仇大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