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夜深忽夢少年事
太後滿面疑惑,不承望給人做媒,竟碰了這樣大的釘子,正在賓客議論紛紛之時,突然一道白光從殿堂中激閃而過,挾着凜凜的寒意,直向殿中的太後飛過去,嫔妃們立時吓得四散而逃。
宣室殿雖有侍衛把守,卻不許帶刀上殿,情急之間,跪在太後之前的玉清,縱身向太後撲過去,二人同時摔倒在案下。
太後的用的桌案是紫檀雕漆大案,案板極厚,那白光觸在案上,止信看時,竟是一枝尖葉形的飛镖,镖尾還系着紅絲繩,在風中微微動着。
皇帝緩過神來,立時高聲叫道:“侍衛進殿!護駕!捉拿刺客!”
這命令下得極快,殿外一列身着绛色羅衣的侍衛,疾步跑進殿來,內中一位深绛色衣衫的将軍,回禀道:“那刺客向東去了,屬下已派千牛衛的得力之人捉拿他,宮中處處是天羅地網,他定是逃不出去的!”
太後很快鎮定了神色,道:“向東便是昆明湖,若是繞道,湖畔的路縱橫交錯,不迷路也要精疲力竭,若不繞道,大內高手也越不過那樣寬闊的湖面,這刺客竟敢入宮行刺,背後定有指使之人,告訴你的手下,務必要生擒!”
将軍領命下去了。太後轉過臉來,看向玉清的感激中有幾許不解,張了張嘴,又默不做聲,只管招呼賓客添酒開宴。
不出半個時辰,千牛衛的人便來報,刺客躍入湖中,已經溺水而亡,皇帝拍案而起,怒道:“不是令你們生擒嗎?一個個怎麽當的差?”
千牛衛的人不敢隐瞞,那人跳湖之前,已服下了劇毒,縱使救起,也無用了。
太後置了酒杯,十指緊攥,道:“這人是個死士——培養死士,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只怕他身上還有能說話的東西,把他撈上來,哀家與皇上要親自去看!”
珠簾外一衆朝臣忙道:“今日是萬壽節的大喜日子,太後皇上親眼查看刺客屍身,恐怕不吉利。”
太後的聲音并不高,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飛镖都盯在案上了,不吉利的都已經來過了,哀家還怕什麽?”
朝臣們一聽,知道太後是個剛毅果決之人,下了決心的事便不容再改,當下也不再多言。只是奉命追查刺客的千牛衛犯愁道:“太後要看那刺客屍身,恐怕也不易,昆明湖煙波浩渺,要打撈個人,不費兩三日工夫怕是不行的!”
太後今日好好的被攪了興,一腔怒火無處去,指着來複命的人道:“哀家不管你用什麽辦法,總之今日哀家一定要看到這個忤逆之徒,你去把昆明湖的水放了,引入宮外的胭脂河,湖幹水涸,哀家也一定要把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
皇帝是個孝順之人,立時附和道:“太後的吩咐,還有去辦?抽幹昆明湖的水,也要找到刺客!”
那人再不敢說一言半語,立時傳令去辦了,這裏宮宴的氣氛如枕戈待旦,大家面面相觑,誰也沒胃口再享受這一餐饕餮,卻又不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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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終于有禦前侍衛來報:“昆明湖的水已抽幹,請太後皇上去驗看!”
太後與皇帝相視一眼,道:“皇帝,陪哀家去看看吧!”嫔妃中有膽小之人早已顯出怯意,皇帝看在眼裏,道:“人多眼雜了,反而不好,嫔妃們就各自回宮吧!”
太後略有所思地點點頭,回身吩咐曹皇後道:“你安排嫔妃們回宮歇着,記着,不管哪個宮室地宮人,不許靠近昆明湖!”
曹皇後領命去了,郭太後只帶了皇帝和思淳嘉善,一徑向昆明湖走去。
幹涸的昆明湖再無碧波蕩漾的風姿,恰似失了明的盲目,不見半點神采,嘉善看着那一眼黑乎乎的窟窿,心底沒來由的生起一股懼意。
皇帝伸手一擋太後,道:“母後,還是讓兒子來看吧!”
太後默然立于原地,千牛衛的人方才從那人身上搜到一些東西,這時立即有人置在赤金蓮花盤裏,奉給皇帝,何良道:“皇上當心污穢,還是讓奴才先來驗看吧!”
何良掏出絹子,仔細地擦了污泥,原來是只硬木匣子,陰刻的花紋早已模糊,幸而匣子封得極密實,打開看時,裏面的物事竟沒有濕。
皇帝一揚手,道:“拿回宣室殿——這人身上還有什麽別的東西嗎?”
千牛衛的人遲疑道:“刺客手裏還抓着一樣東西,不過看情形應當不是他的,此物像是在湖底沉積多年,刺客沉入湖底時,偶然抓住了。”
何良忙奔過去,接在手裏又擦拭許久,漸漸地,那件物事露出燦燦的綠光來,映着正午的日頭,光華閃閃,在場之人皆想,難道是宮人不小心失落的金玉?
突然太後一聲厲喝,道:“快拿過來給哀家看看!”太後這聲音尖銳而淩厲,皇帝不敢違拗,何良忙呈了上去。
太後拿着那件碧瑩瑩的東西,反複瞧着,臉色越來越難看,方才的面上的紅光漸漸變作灰敗,再不見沉着鎮定,一雙手越哆嗦越厲害,她擡起頭,向立在思淳身後的玉清看了一眼,突然癱倒在地,皇帝大驚失色,急切道:“母後,母後你怎麽了?快傳太醫!”
太後指着玉清道:“她……她做的糕點裏有毒,她要毒害哀家!”
衆人駭然,以為太後在壽宴上受了驚吓,亂了心神,連皇帝都一壁扯着太後衣袖,一壁勸道:“母後可是受了驚吓,玉清怎麽會害母後呢?”
正在難解難分之時,玉清忽然走過來,跪在皇帝面前,道:“太後說得不錯,奴婢在做糕點時,為了使糕點更加美味,多加了數倍的玫瑰花粉,但太後食用花粉後會不适,奴婢一時糊塗,只為了博得贊譽,卻未顧及太後鳳體,請皇上治罪!”
她娓娓道來,毫不畏懼,皇帝愣了片刻,無奈道:“薛姑姑,把她看守起來,等母後無恙了,交予母後處置!”
薛姑姑走到玉清面前,又目微阖,深深地嘆息,道:“跟我走吧!”
“不!姑姑慢着,”思淳此時才回過神來,向皇帝行下大禮,道,“皇上,玉清決不會做不利太後的事,皇兄,你也不相信的,對嗎?”
皇帝低沉道:“玉清自己說的話,你也聽見了,她既這樣說,朕也只能照宮規處置!”
思淳又抓住玉清肩頭,劇烈地搖晃着她,“玉清,玉清,一定不是你,壽宴上有那麽多東西,太後都吃過,一定不是你……”
玉清忽然淚雨滂沱,他撫了撫思淳臉頰,柔順道:“王爺,玉清以後不能伺候您了,您要保重!”
思淳額上青筋暴起,大呼道:“不,玉清,我會救你,你放心,我一定會救你的!”
一旁薛姑姑見了,藹然道:“王爺這樣兒,叫玉清怎麽放心呢,公主驸馬,煩你們護送王爺回府吧!”
薛姑姑十一歲伺候太後,是郭太後帶進宮的貼身侍女,連皇上平日見了她,也敬她為長輩,嘉善和思羽皆知今日之事千絲萬縷,一時之間難見分曉,當下只諾諾答應着,來勸慰思淳。
壽安宮的暖閣裏,薛姑姑輕輕放下壽字織金華帳,太後眸中清亮,沒有一點病容,她沉着問道:“都妥當了?”
薛姑姑淡淡道:“都妥當了!”她捧過一碗姜茶,遞給太後,道,“奴婢想跟太後求個情!”
太後一揚手,道:“罷了,你要說什麽我都知道——你以為我就舍得她死嗎?”
薛姑姑殷殷道:“颍王這些年來對太後敬若生母,可見玉清從未告訴過他,這孩子……”
郭太後舒了口氣,道:“你我活着的時候,我們可以看住她,若是有一天,我們都不在了,誰來堵她的嘴?颍王的封地兵強馬壯,一旦起了異心,皇帝就再無安寧日子過!”
薛姑姑痛惜道:“那麽太後……如何打算?”
太後目光深遂,直視薛姑姑道:“你不要再問了,我自有主意!皇帝那邊怎麽樣了?”
薛姑姑低低道:“聽說匣子裏是一封信,不知寫了什麽,皇帝看了之後,臉色鐵青!”
太後略一沉吟,道:“陪哀家去宣室殿!”
玉清被關在了壽安宮後園的兩間退步裏。屋前屋後都守着宮女嬷嬷,便在這樣的境地中,她反而覺得更加安心。
該來的總會來的,這樣也好,至少十幾年來的折磨和自責都快要結束了。
她清楚地記得,也是這樣一個暮春,花朵恣肆地盛放着,仿佛要把餘生的嬌豔與濃馨盡數揮散出來,她去內務府領郭皇後的份例,途中碰上了宮裏的巧兒,便托她去代領,玉清就一徑又回了皇後所在的長秋宮。
她閑來無事,便要偷偷拿出父親留下的玉簫,因父親是罪臣,依宮規是不能将罪臣之物帶入宮中的,所以誰也不知道玉清有這樣一管簫。這管玉簫由碧玉雕成,通體碧綠,一端刻着父親的名字,她拿出玉簫,怕同寝的玉兒忽然進來看見,便穿過長秋宮去後院無人處。
路過偏殿耳房時,聽到裏面傳出低低的密議之聲。
“珍珠真是這樣說的?成妃好大的膽子,竟敢施這樣毒計害本宮,她不怕萬一東窗事發,皇上追嗎?”玉清聽出是郭皇後永遠沉穩的聲音。
“皇上已經好些日子沒來長秋宮了,嫔妃眼裏皆以為娘娘失了寵,成妃也就敢落井下石了!”是薛姑姑的聲音。
砰!有碎杯裂盞之聲,郭皇後道:“左淩柔這個賤人,本宮絕不與她幹休!”
薛姑姑慶幸道:“幸好娘娘聖明,在她身邊安插了珍珠這個眼線,不然,成妃這支人參一旦吃下去,真是……”
“成妃這樣有心,本宮怎能叫她的心思白費,去,把這東西送給頤妃!”是郭皇後陰恻恻的聲音。
“這……娘娘,頤妃可并沒礙着咱們的事呀?”薛姑姑驚詫道。
郭皇後幽然道:“未雨綢缪,思淳那樣得寵,再這樣下去,思治這個嫡子未必争得過他。”
玉清長長地透了口氣,真是一個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