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糾纏

“嘶。”

殷離舟剛進門,便被人從身後猛地一推。

因為雙手被反綁,失了平衡,直接摔在了地上,臉先着地,一片火辣辣得疼,不必想,也知定然是破了相。

殷離舟掙紮着坐起身來,剛擡起頭,便見淩殳從外面走了進來,後面呼啦啦地跟了一群人。

一站定,便有一群侍女上前為他脫了外面的狐裘,露出一身赤金色的衣袍來。

嵌着白玉的銀靴從他身邊走過,淩殳無比自然地在他面前坐下,擡手拿起桌上的建窯黑釉兔毫盞,慢悠悠地喝了口茶,這才居高臨下地看向他。

殷離舟見他的派頭終于擺完了,這才輕笑一聲,道了一句親切而又自然的問候,“淩閣主,好巧,又見面了。”

淩殳聞言,将手中的茶盞放下,茶身與桌面輕碰,發出不大不小的聲響。

“少在這兒嬉皮笑臉,你不在卻隐山乖乖待着,鬼鬼祟祟地來我洹樾城幹什麽?”

殷離舟一聽,嘆了口氣,擺出一副悲傷的神情。

“淩閣主,您有所不知,卻隐山弟子年滿十五便要領任務下山,我前段時間剛滿十五,任務完成後本打算回卻隐山,誰知走到半路卻不慎和師尊師失散,後來就迷路了,不知怎麽就走到了這裏。”

“這麽巧?”淩殳挑眉,拖長了語調,“今晚剛好有賊人潛入天玥樓,我們一路追至南街,眼見他上了你所在的客棧三樓就突然不見了,然後你便從窗口探了頭出來。”

殷離舟聽出淩殳語氣中的懷疑,面上更加委屈,長呼一聲,“冤枉。”

說完,便開始解釋,“我當時已經睡下了,突然聽見外面一陣吵鬧聲,便想着是不是發生什麽事兒了,就起來看看,沒想到剛一起身就見一道黑影從窗外閃過,吓了我一跳。我忙去打開窗戶,誰知一下就看到了你。”

“啧,說得倒是像模像樣,不過……”

淩殳輕嗤一聲,看他的目光帶着不加掩飾的鄙夷,“本來也沒覺得是你,那賊人的修為明顯元嬰以上,你能有那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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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離舟只覺得一口氣噎在喉嚨裏,差點背過氣去,牙齒輕咬,問道:“淩閣主既知不是我,為何又要綁我?”

淩殳眼中帶着戲谑,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不鹹不淡地回道:“看不慣你。”

殷離舟:“……”

殷離舟沉默了片刻,強壓住怒火試圖商量,“淩閣主,你問也問了,綁也綁了,現在能放我走了嗎?”

“不能。”淩殳回答得幹淨利落。

“為何?”殷離舟強忍着想打他一頓的沖動繼續問道。

淩殳瞥了他一眼,一副看他不知好歹的神情,“你不是和你師尊走散了嗎?就留在這兒,我勉為其難幫你給單明修送個信兒。”

殷離舟聽得心中一緊,忙道:“多謝淩閣主好意,但師尊能找到我,就不勞您費心了。”

淩殳聞言,翻了個白眼,目光向他手腕處掃去,“你是說憑你那條狗鏈?”

剛說完,眼中便顯出了幾分詫異,“咦,你的狗鏈呢?”

殷離舟面上的笑再也挂不住,咬牙道:“丢了。”

淩殳聞言,心情似乎更好了一些,語氣中帶着戲谑,“那你不更得乖乖呆在這兒了,你當他單明修是神仙,沒了追蹤鈴,掐指一算就知道你在哪。”

淩殳說完,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轉身對着旁邊的侍從道:“天色也不早了,來,帶杜公子下去,好好安置一下。”

“閣主,安置到哪裏?”侍從開口問道。

淩殳轉頭,沖殷離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回道:“地牢。”

殷離舟:“……”

淩殳說完,含笑看着殷離舟,等待着他的反應。

但殷離舟已經懶得搭理他,一句話也沒說,利落地站起身來随着侍從向外走去。

剛走出大門,便遠遠見一墨發黑衣的男子大步向這裏走來。

殷離舟眼睛微眯,覺得這道身影似乎有些熟悉。

然而還沒看清,身後的侍從便已經開始催促,他只好繼續向前走去。

殷離舟靠着牆坐在地牢破舊的木板床上,目光落在不遠處的碳火盆上,心中感慨,淩殳還算沒有徹底喪心病狂。

這地牢陰暗潮濕,現在又是冬日,若就這麽給他扔進來,他估計都沒命熬到單明修來救自己。

不過他本來也沒打算等單明修來救,甚至,他還得趕在單明修來之前盡快逃走。

殷離舟耐心地等到醜時,待巡視之人的精神開始松懈,這才起身向屋內的碳火盆走去。

目光落在燒紅的碳火上,殷離舟深吸一口氣,然後閉上了眼睛,轉過身去。

接着慢慢蹲下身,将被麻繩縛在身後的手腕,緩緩向身後的碳火處伸去。

火舌倏忽卷起,先燙到的便是皮肉,痛意來得猛烈,饒是殷離舟,也忍不住瑟縮了一下,想将手收起。

冷汗順着額頭落下,滴在地上,殷離舟咬牙,将手腕又往後伸了一些。

皮肉和麻繩燒焦的氣味混合在一起,很快盈滿了整個牢房。

就在他疼得快受不了時,終于察覺到身後的繩子松了一些。

殷離舟忙收了手,努力掙脫起來。

燒傷的皮肉和繩子摩擦,很快便有血順着他的手腕流下,饒是他經歷過那麽多傷痛,殷離舟還是習慣不了,一邊倒抽氣,一邊咬着牙繼續掙脫。

終于,身後的繩子被他掙開,落在了地上。

殷離舟根本不敢低頭看自己的手,起身就向牢房門口走去,打算用靈力試着開門。

誰知剛到門口,便聽“咔噠”一聲,牢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打開。

殷離舟心中一緊,緩緩擡起頭來,然後便見單明修面上帶着薄愠,大步走了進來。

殷離舟下意識将兩手背到身後,沖他露出一個無奈的笑來,“你來得倒快。”

單明修在離他還有一步時停下,目光落在他的臉上,眼中怒意更甚,但聲音卻依舊和往日一樣平靜。

“先離開這兒。”單明修說着,伸手想要牽他,然而還未碰到,就被殷離舟不動聲色地側身躲開。

“師尊先請。”殷離舟的語氣客套又疏離。

單明修的手在空中僵了片刻,又從善如流地收回,轉身先一步走了出去。

應是得了淩殳的授意,這一路并未受到阻攔。

這地牢位于畢安閣設在洹樾城的轄府,與北街相距很長的一段距離,淩殳嫌這兒破,便住在了天玥樓,因此不必再和淩殳碰面,想到這兒,殷離舟倒是松了一口氣。

畢竟淩殳實在煩人,他怕若再見面,會忍不住真将他打一頓。

殷離舟随着單明修進了一家客棧,一進門小二便殷勤地迎了出來,“客官,您回來了,需要點什麽?”

單明修道:“打些熱水。”

“得嘞,您侯着,馬上就給你送上去。”

殷離舟在一旁看着這樣的架勢,猜測單明修肯定沒少花費。

進了房間後果然,這間客房的面積頂得上他之前住那家的三倍。

殷離舟自知有了上次的教訓,單明修今後看顧得只會更嚴。

幹脆自暴自棄道:“不跑了,但要罰我等明天行嗎?困。”

單明修眼中的薄怒仍未散去,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沒出聲,轉過了頭去,似乎仍在生氣。

殷離舟理虧,見他不回答也沒膽再問第二遍,也沉默了下去。

還是小二的敲門聲打破了這一室令人尴尬的靜谧。

小二把水放下便極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單明修起身将水端過來,放在桌上,然後擰了帕子,向他臉上伸了過去。

殷離舟見狀,忙伸手去接,“我自己來,我自己……”

話還沒說完,胳膊便被單明修一把握住。

殷離舟這才想起自己手上的傷,想收回已經來不及,輕嘆了一口氣,也向自己手腕處望去。

只看了一眼便閉上了眼睛。

原本白皙的皮膚被火燒紅了大片,就像一塊塊不規則的斑,斑上還密密麻麻地布着晶瑩的水泡,要多難看有多難看。手腕處更加嚴重,有些地方已經被燒焦,加上又和麻繩較量許久,壞死的皮肉外翻,顯露出淋漓的血色。

殷離舟心裏一陣慌亂,根本不敢睜眼看單明修的表情。

他那麽嬌養的小徒弟,剛剛臉破了點皮都那麽生氣,這下豈不是得氣死在這裏。

然而還沒等到單明修發脾氣,先感覺到的卻是一陣暖意。

殷離舟将眼睛睜開了一條縫,然後便見單明修一手握着他的胳膊,另一手握着帕子,小心翼翼地輕觸他的手腕,将上面的污血一點點擦幹淨。

殷離舟他小心謹慎的模樣,反應了過來。

他怕什麽。

畢竟他現在就是一抹附在杜休身上的魂。

除非單明修能把他拽出來單獨打,不然怎麽罰他其實都是杜休在受罪。

想到這兒,殷離舟的一顆心落了下來。

任由單明修将他的傷口擦洗幹淨,又抹藥包紮,待一切都弄好後,外面的天色已經大亮。

殷離舟擡起被裹的像粽子一樣的右手打了個哈欠,道:“我能去睡了嗎?”

單明修沒有說話,只是從袖中掏出一塊白帕,将手指一根根擦淨。

從殷離舟手上沾到的血又沾到了雪白的手帕上,那般明顯,像是能刺痛人的眼睛。

殷離舟困得厲害,也不再等他的回答,自顧自地站起身來。

剛邁開步子,便聽單明修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你不願被我找到,急着離開,所以才将自己燒成這樣?”

雖是疑問的語氣,聲音中卻帶着無可奈何的篤定。

殷離舟沒回頭,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既然知道,又何必再問。”

殷離舟說着,眉目中帶着幾分厭倦,猶豫片刻,還是轉過頭,看向單明修,打算将這一切了斷幹淨。

“我雖不知你現今已到了何種境界,但至少也應是分神期,想必你應該有辦法将我的魂魄從你徒弟體內引出,之後哪怕魂飛魄散,至少幹幹淨淨,不必再像這樣糾纏不清,最後落得個相互厭煩的境地。”

單明修望着他,眼中似有什麽倏忽而滅,面色一點點蒼白了下去。

“咳咳……”

單明修還未說話,便先猛烈地咳嗽了起來。

哪怕是上次替周念承受了反噬,也沒見他咳得這樣厲害。

殷離舟下意識向前走了一步,卻又很快停下,冷眼站在一旁,靜靜地等着他咳完。

許久之後,那令人心驚的聲音才漸漸平息,單明修擡起頭來,原本蒼白的面色反而因此帶了幾分血氣。

單明修的手指搭在桌沿,借力慢慢站起,擡眸望着他,唇角滲出淡淡的血跡。

晨光順着窗桕照進屋內,落在單明修的身上,使他整個人蒼白得有些不真實,就像被風聚集在一起的柳絮,随時也會因一陣風散去。

殷離舟看得心驚,下意識想向他靠近,卻又被理智拉扯回去。

殷離舟本以為單明修會一口答應,畢竟他那麽喜歡那個小徒弟。

誰知下一秒,卻聽他一字一頓道:“我寧可糾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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