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跟班
待殷離舟吃完飯回到天玥樓,天色已暗。
但北街的樓房皆亮了燈,一片燈火通明。街道兩側守着面容嚴肅的畢安閣弟子,偶爾有幾個行人經過,也是步履匆匆。
連下了幾日的雪終于停了片刻,因為化雪,天氣驟冷。
殷離舟一刻也不願在外面多呆,大步進了天玥樓。
一樓坐了許多人,卻不見單明修和淩殳他們的身影。
殷離舟上了二樓,依舊沒找到單明修,手中的湯還沒放下,便去敲了淩殳的門。
“進。”很快裏面便傳出淩殳不耐煩的聲音。
“怎麽,打擾你好事兒了?”殷離舟推門,笑着說道。
然後便見淩殳坐在桌前,面前擺着飯菜,手旁還放了一壺酒。
而他那個形影不離的侍衛正站在他的身後。
“喝悶酒呢,正好我幫你添個湯。”殷離舟說着,将手中的食盒放下,把裏面還冒着熱氣的羊湯端了出來。
淩殳見狀,白眼簡直快翻出天際,将杯中的酒喝盡,這才緩緩開口道:“你這個人……”
殷離舟:“嗯?”
“真的很煞風景。”
殷離舟:“……”
殷離舟聞言,沉默片刻,想出了個不煞風景的問題,“還在為你的家主印發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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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殳拿起旁邊的酒壺,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看也沒看他一眼,“關你什麽事兒?”
殷離舟也不惱,只是輕嘆了一口氣,“可惜了,我本來還想了個辦法幫你,現在看來,倒是我自作多情。”
淩殳這才看了他一眼,語氣将信将疑,“什麽辦法?”
殷離舟将面前的酒杯推到他面前,道:“把這杯酒喝了我就告訴你。”
淩殳瞥了他一眼,拿起酒杯,語氣中帶着淡淡的威脅,“你說得最好有用。”
說完,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殷離舟見狀,也十分痛快地說道:“不就是一個家主印,你趁受封大典開始之前再造一個不就行了。”
淩殳聽完,全靠身邊的不渝攔着,才沒把手中的酒杯朝殷離舟砸過去。
“你出的什麽破主意,你當衆長老跟你一樣都是傻的嗎?就算我能照着模子做一個,那裏面世代掌門所留下的靈力我又怎麽弄進去?”
“靈力嘛,找單明修借一點。或者就說家主印壞了,解不了封。再不成就說你和你祖宗的靈力相斥,難道你們淩家就沒出現過沒辦法吸收靈力的家主?”
淩殳聞言,冷笑一聲,“出現過。”
“那不就得了。”
然後就見淩殳變了臉色,“那是上上一代,有心術不正的人殺了我大伯的獨子,易容頂替多年,最終在受封大典上因不能吸收靈力而被識破,所以這閣主之位才由我父親來繼承。”
殷離舟聽得啧啧稱嘆,“你們這家主印倒着實了得,還能辨別是不是真貨。”
淩殳冷哼一聲,“那是自然,畢竟是我們畢安閣的東西。”
兩杯酒下肚,氣氛和緩了許多。
淩殳一個人喝着也無聊,幹脆拉着單明修一起喝了起來。
淩殳的酒量比單明修好不到哪去。
平日也不怎麽沾酒,最近焦頭爛額,更是喝都不敢喝。
今日有單明修坐鎮,他才終于能放松片刻。
兩人說着喝着,待到深夜,都有點多。
“不行了,我喝不了了。”淩殳先認輸道。
殷離舟聞言,放下酒杯,擡頭向他看去。
淩殳喝完酒的模樣倒比平時順眼許多。
雙眼迷離,臉頰飛紅。平日裏那生人勿近的氣勢也軟了下去。就像一只刺猬,突然收斂了它的刺。
“困了。”淩殳說着,身體軟了下去,趴在了桌上。
“哎,別睡,我還有話問你。”殷離舟剛想擡手将他拍醒,淩殳整個人已經被不渝抱起。
“說。”淩殳靠在不渝的懷裏,明顯已經睜不開眼睛,卻還是強撐着說道。
“師尊不是說找你有事兒先回來了,我怎麽沒見着他?”
淩殳一聽,眉頭微皺,強打起幾分精神回道:“他找我有事兒?我怎麽不知道。”
說完,不知想到了什麽,來了精神,眼中帶了幾分戲谑,“估計是跟你待煩了,随便找個借口罷了,你竟還傻乎乎地跑過來問。啧,可憐,我早說過什麽來着,他對你能有什麽真心,別陷進去。你看看這才多久,單明修就膩了。”
殷離舟懶得理他,只是反問道:“這麽說你也不知道了。”
淩殳搖了搖頭,“不知道,但估計會去城樓吧。”
“為什麽?”殷離舟有些好奇。
“為什麽……”淩殳說着,眼神突然暗了下去,困了一般,閉上了眼睛,“因為那兒是岚英散人的殒命之地。”
這個名字殷離舟已經聽了許多遍,但還是沒弄清她究竟是誰,實在忍不住追問道:“岚英散人究竟是誰?”
“你不知道?”
淩殳似乎有些詫異,睜開了眼睛看向殷離舟,見他真一副茫然的模樣,這才大着舌頭說道:“她是……單明修的母親。”
殷離舟在屋裏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拿了一件大氅向外走去。
剛出門,便有一陣冷風吹來,凍得他打了個哆嗦。
殷離舟下意識将手中的大氅抱緊,踏着積雪,向城門口走去。
離北街漸遠,周圍也暗了下來。
他嘆了口氣,只有天上的半彎殘月,仍為他照着明。
殷離舟想起單明修之前的排斥和下午略顯慌亂的背影。
是想起他的母親了嗎?
無論是第一次見面還是後來跟着單明修回了卻隐山。
殷離舟都未曾見過單明修的父母。
只有扶黎一直教導着他。
殷離舟一度以為扶黎是他父親。
後來才知道只是師尊而已。
單明修不說,他也不知如何開口去問,就這樣一直糊糊塗塗到如今。
殷離舟腳程不慢,很快便走到了城門口。
他沒有急着上去,而是停住腳步,擡頭向上看去。
洹樾城的城牆由摻着糯米汁的石灰漿築成,高峻險固,在夜色中泛出淡淡的青。牆的兩側插着畢安閣的赤金祥雲旗,不時穿梭着守城的士兵。
雖然人員多雜,但在這暗淡的夜色裏,殷離舟還是一眼就看到了單明修的身影。
雪衣白發,迎風而立,衣擺被風卷起,就像一抹即将随風而去的雲。
似有所感一般,單明修緩緩轉過身,隔着一張黃金面,向下望去,對上了他的眼睛。
殷離舟擡眸沖他一笑,然後擡步走了上去。
等他上來時,單明修臉上的面具已經摘下,握在左手裏。
“天這麽冷,你出來做什麽?”
殷離舟将手中的大氅遞給他,道:“原來你也知道冷。”
單明修垂眸,伸手接過,低聲道:“多謝。”
殷離舟沒說話,目光在他手中的黃金面上停了一瞬,又裝作不經意般移開。
殷離舟想問,但又不知從何開口,幹脆将話題扯到了淩殳身上。
“淩殳那個跟班什麽來頭?和他關系挺不錯的,我以前怎麽沒見過。”
“沒什麽來頭。”單明修整個人都被罩在寬大的氅衣裏,襯得他的身形愈發單薄。
似乎覺得自己說得太過簡潔,又補充道:“聽說是外出時撿回去的,小小年紀無父無母,淩殳便留在了身邊。後來發現能文能武又忠心耿耿,便成了心腹。這些年畢安閣的許多事,淩殳都交給他來做。”
“原來如此。”殷離舟頓了頓,猶豫着問道:“那老閣主和夫人,還有詩環呢?”
單明修輕嘆了口氣,遙望着遠處逐漸被雲層淹沒的殘月,艱難道:“死了。”
“怎麽會?”殷離舟的瞳孔驟然收縮。
單明修聞言輕嘆一聲,緩緩道:“還得從老閣主當年收徒說起。”
“那是他收的最小的一個徒弟,也是最後一個。那人天資豔豔,極合老閣主的心意。因此時時帶在身邊,悉心教導,将畢生心血相授,毫無保留,甚至還将詩環許配給了他。然而……”
單明修說着,眼底染了一抹愠色,“就在他與詩環的新婚之夜,賓客散盡,喜慶未消,他卻突然發難,将淩家滅門。彼時淩殳還在卻隐山,這才逃過了一劫。”
殷離舟聽得心中也泛起了冷意,問道:“為什麽?”
單明修搖了搖頭,“那人放了一把火,趁亂逃脫,之後便再無蹤影。”
殷離舟啞了聲,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在卻隐山上時,他與淩殳的關系也曾好過。
有一次老閣主夫婦帶着淩詩環來看淩殳,他正巧也在。
只記得都是很溫柔的人,尤其是淩母,還牽着他的手,送了他一個小巧的長命鎖,“小殳脾氣不好,他若欺負了你,我替他賠不是。”
淩詩環那會兒才一丁點大,從懷中摸出一把糖要遞給他,奶聲奶氣地說:“哥哥吃。”
殷離舟還沒伸手,糖全被淩殳一把搶過。
然後捏着淩詩環的臉跟她說:“我才是你哥。”
明明那些畫面清晰得就像才發生過,怎麽一轉眼,人都不在了呢。
“沒事吧?”
見殷離舟許久都沒說話,單明修忍不住問道。
殷離舟這才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擠出一個笑來,“沒事。”
夜色愈深,一陣冷風吹來,将單明修的氅衣微微吹開,又一次露出了裏面的黃金面。
殷離舟忍不住看了過去,目光還沒來得及收回,便見單明修突然将面具拿了出來。
低頭靜靜望着,修長的手指輕輕在邊緣摩挲。
就在殷離舟正糾結是不是該說一句節哀順變的時候,卻聽單明修先開了口。
“這是我母親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