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S城,言藹霖捏着手機怔怔出神,那個人在電話那頭哭得歇斯底裏,那麽悲痛,泣不成聲哽咽的樣子,起初言藹霖有些發愣,是要多熟悉,多信任才會讓自己如此脆弱悲傷的一面呈上出來,算來,和葉晨也沒到深夜促膝長談那樣的情誼,只是葉晨的熱心促成了這一段相識,葉晨常對她說,“我是把你當朋友”的,那麽葉晨之于她呢?又是什麽?旅行路上目光總是聚焦在一起的過客?點頭之交的相識?卻又不止,她那樣熱心地給她介紹的這個房子,葉晨又見識過她最狼狽時的凄慘模樣,言藹霖心情有些複雜,她不是一個樂于去交朋友的人,特別的身世和特別的成長經歷讓她很難像普通女孩一樣,年少的時候有三五成群結隊的閨蜜,她也曾試圖想要和人交心相處,可從小她媽就連她念書也要送往有錢人的地方,這麽多年也就和陸永還有那幾個人稍微走得近一些,可言藹霖卻敏感地感覺到葉晨很有可能是喜歡女孩子的蕾絲邊,盡管還有和陸輝的相親,但言藹霖卻就是那樣直覺的感受。
她站在新租公寓的陽臺,夜涼如水,這個地段的這個房子這個價格,言藹霖還真是挺感謝葉晨的,那通電話打得悶悶的,她複又拿起手機,發了一條短信,“深呼吸......””
她不知道葉晨那邊到底出了什麽問題,關于葉晨的身世也所知甚少,了解到的不過是那天晚上吃飯那會兒聊到的她少年喪母,不是正常病死的嗎?怎麽葉晨又突然在那邊哭得那麽厲害那麽慘,盡管滿心狐疑,但言藹霖也不願多問,只發了那奇怪的三個字,就那樣,至少能讓呼吸沒那麽難過,她長久地站在陽臺上,這是她自己這些年來親身經歷積累的經驗,以往那些難過的時候她就深呼吸。
遠在五百公裏的地方,大雨傾盆,倒不像這初秋的雨,像盛夏時節,那樣兇狠,葉晨哭的累及了,她多久都沒有這樣哭過了,只覺得傷心,疼,不敢細想,她本就是一個由內往外生的人,她的世界是喧鬧的,歡騰的,之前的表現完全就是被吓到了,被這莫名其妙的事實打擊到不知如何是好,她不是一個隐忍的人,所以她給上官水水打電話,卻哪曾想上官水水手機沒人接。她下意識地就打給了言藹霖,卻是止也止不住的痛哭,怎麽會這樣的?
模糊的眼看不清手機屏幕上的字,她使勁擦,眼淚卻越擦越多,倚着短信內容深呼吸,終究氣勻了些。
沒一會兒,上官水水回來電話,她說得斷斷續續,哽哽咽咽,就連水水都極少見到她這個樣子,被吓到了,第二天就坐了車來了安鎮。
安鎮的雨下得沒完沒了,水水到的時候,葉晨還在床上睡着,只有榮卿卿在堂屋神色冷峻,眼神卻沒有焦點,聽到腳步聲,擡眼一看,看到上官水水來,就像見到觀世音菩薩一樣,直起了身子,忙接過水水手中的傘,激動道,“水.......水.......你.......怎麽?”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她哭着說得斷斷續續的,也沒聽清具體什麽事。她人呢?”
“裏屋。”
上官水水看了床上那人一眼,放下包,捋了捋被雨淋濕的頭發,又轉身出來了,“外婆呢?”
她客套地打着招呼,老太太認識這人,小時候跟着葉晨來玩過一兩次,知道和小晨玩得好,老太太很憔悴,背佝偻地更厲害了。
水水這才坐在床前,看着床上閉着眼的葉晨,像生了一場病,沒了精神氣。
“你怎麽來了?”葉晨本就沒睡沉,她只是不想醒來。
“你哭得那麽驚天動地,我不得來看看你。”
葉晨望了望四周,沒看到榮容,“你一個人來的?”
水水點了點頭。
“怎麽不叫榮容送你?”從S城得先坐大巴到A城,而後再坐車到縣城,縣城小巴才有到安鎮的車。
“懶得麻煩他。”上官水水随意地說着。
葉晨有些餓,這雨下得沒天沒地,也不知道時間,“幾點了?”
“都快三點了,你這是午休呢?吃過飯沒有?”上官水水電話裏只聽到她哭着說她媽怎麽怎麽了,也沒聽清,只道是這已過世二十年的人難不成墳被扒了,但葉晨也不至于這麽傷心。
看到上官水水,葉晨似找到了依靠,挪了挪身子,靠在上官水水肩頭,她是真生病了,全身無力,酸軟地厲害。
老太太趁勢端了一碗粥進來,那粥已經熱過好幾次,都已經有些幹了,面上幹糊糊的,老太太将粥遞給上官水水,看了葉晨一眼,也沒說話,就徑直出去了。
“你這啥意思?絕食呢?還要我喂你啊?”上官水水将粥放她手裏,她沒有那麽溫柔,只是葉晨能看到她,仿佛就心安了不少,她也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除了上官水水又還有誰能接到這樣一個痛哭的電話,也不怕費周折就折騰過來了。
葉晨一口一口機械地吃着,食之無味,可确實也有些餓了,真相之殘忍梗在喉中,她長嘆一聲,稍微活過來一些,上官水水接過她吃了一半的碗走向廚房,竈門前坐着老太太,老太太家還燒柴火,火光印着那張滿是褶子的臉,老太太抹了抹臉。
上官水水不知何時坐到她身邊,将濕掉的褲腿挨着竈門,老太太的眼珠一轉也不轉,盯着那竈門裏的柴火,有些混沌,“小晨沒經過什麽事兒,發生那事兒的時候她還太小了,只是害怕,棺材嘛,燭火嘛,穿着像模像樣的道士做着法場,其實不僅是小孩兒,人這一輩子都是對陌生的東西感到害怕,自那之後,她也沒再經過什麽大起大落了,她爹帶着一輩子也無法消除的愧疚盡可能地寵着,就算把她寵成個敗家子也毫不在意,只要她開心就好吧,能把她媽那一世也活了。”老太太明确地知曉着一切,說葉天霸寵,她何曾比葉天霸弱,學習不好,沒事,一個像樣的大學也沒考上,沒考上就沒考上吧,畢業之後也成天玩,讓她玩。于是,葉晨在這樣的守護下一帆風順地度過了二十多年,成了一個什麽都不會的二混子。
到半下午的時候,雨終于停了,葉晨也稍微有了些力氣,掙紮着起床,卻讓上官水水陪着她一起去看看她媽,榮卿卿遠遠地跟着,剛下過雨,半山上,路滑,墳前昨日燒過的紙錢黑呼呼地堆在那兒,她伸手撫了撫碑上的樹葉,抽了抽鼻子。
一天的時間,卻像過了好多年,好累好累,她總算是明白了這麽多年為什麽葉天霸這樣執念,這樣悔恨,她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像外婆那樣恨老頭子,要是他不是徹夜賭牌不着家,她媽也不會天不見亮迫不得已去賭場找他,可是她要怎麽恨他?這二十多年,葉天霸又對外又對內地照顧她,他是她今生最親的人了,一滴雨水啪的一聲從樹葉裏滴落在她的臉上,涼涼的,她仰了仰臉。
上官水水把手放在她肩頭,捏了捏。
“她在找我爹回家的路上被人性.侵了,不知是反抗還是什麽,那兇手把她給殺了,還沒來得及處理屍體就跑了,她被扔在馬路邊,被一個開了夜車的,閉眼不知開了多久的卡車司機壓了上去。”她聲音低得都快說不下去了,上官水水從後面抱着她,溫柔道,“別說了,不說了。”
葉晨發洩之後倒是平複了些,陳年的往事像一潭放在酒窖裏的酒,她以為不過就是一潭普通的酒罷了,帶了些年份,想來會有些悵然,可卻哪裏知道,當她爹還有她姥帶她去揭開的時候,裏面竟然是一潭血水,還生了蛆,慘不忍睹,只是不管這是一潭酒也好,蛆也好,她媽也不會活過來了。
葉晨無力地靠在上官水水身上,拽着她的衣袖。
上官水水也沒怎麽問,只攬着她,在山上呆了好一會兒,相顧無言。
時間就那樣靜靜的,上官水水發現此時的葉晨尤其脆弱,或許她從來都沒有像此時此刻這般想念她的母親,上官水水一直那樣陪伴她,當文字語言的安慰都蒼白無力的時候,也就剩下靜默的陪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