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破繭

他一定是瘋了。

絕對的。

阿霆站在一個小巷子的路口,借着微弱的燈光仔細分辨阿祥親手畫的地圖,歪歪扭扭的建築物一樣的方塊和方塊之間,一個短小的紅箭頭指着巷子的裏面。阿霆再次擡頭看着黑洞洞的巷子,一陣陰風從背後吹來,他覺得不妙的皺起眉頭……神婆什麽……真的有?

三個小時前,阿霆撐着頭靠在辦公桌上正好被習慣了推門而入阿祥撞見……他百般盤問叽叽喳喳說個不停,頭更加疼的阿霆總算繳械投降。

“哎呀阿霆你怎麽不早說!”阿祥急切的站起來,桌子上的杯子被撞得一跳,磕了一個小角,“我說你最近臉色怎麽那麽壞,原來是夢魇!”

“沒事的啦……就是睡的差了點,別的地方也沒有不舒服的。”阿霆勾起一邊的嘴角無奈的把杯子扶好,“我已經吃了阿傑開的安神藥了。”

“有用嗎?”阿祥懷疑的打量着阿霆慘白的雙唇,“你可不要硬撐啊……”

阿霆不語,小藥盒他貼身帶着,為了不讓屠蘇發現自己的不正常,每次都以加班為由等屠蘇睡了才摸回家,早上也是起個大早,盡量減少見面。可是他也清楚……屠蘇已經起疑了。最起碼,他的簡訊已經從溫和的口吻變成了緊張的語調,在這樣下去……遲早會暴露的。

“肯定沒有用的啦!”阿祥咧開嘴笑得得意,“這種東西醫生是治不好的啦!我認識一個人,肯定能幫你解決的!相信我!”

于是……

阿霆嘆了一口氣,松了松領帶的溫莎結,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身後的燈光快要消失的時候,阿霆覺得自己面前出現了一絲微弱的紫色光點,就在他以為“自己不正常了這麽久總算還是出現了幻覺了”的時候,身後鵝黃色的燈光忽然消失,相反,眼前的紫色光芒越來越亮,等他看清那一盞柔和的球形發光物體似乎是夜明珠的時候,一位身着黑衣臉蒙面紗的老婦已經坐在了他面前一張寬大花梨木的桌子後面,幹燥內凹的嘴慢慢的笑起來:“……歡迎。”

“老婆婆……”阿霆回頭看了看,黑漆漆的一片根本看不見來路。

“既然來了,就坐吧。”老婦慢慢的擡手,指了指桌子前的一張雕花講究的凳子,“想要問的,總要問的。”

“婆婆知道?”阿霆驚訝的拉開凳子坐下,這才發現這位老婦坐在對面竟然塊頭奇大,硬是給阿霆帶來了壓抑感,仔細瞧來她的銀發一絲不亂的盤起,鬓角卻各有一縷黑發,像是兩道劍痕隐沒在腦後。

“來者,都是尋者。”老婦一雙掩蓋在黑色面紗下的雙眼似乎沒有任何光澤,“無非是,前世,來生……皆是苦果罷了。”

“婆婆,我最近老是做夢……”阿霆一顆半信半疑的心漸漸沉靜下來,恭恭敬敬的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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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真的只是夢,你便不會來了。”老婦若有所思的用一雙空洞的眼看着阿霆,直把阿霆看出一身冷汗才嘆了一口氣,“……如此執念……竟未成魔,未嗔怨,實在是……情深所處,難得……難得啊。”

阿霆正是驚恐交混着迷茫之際,忽然覺得臉上一涼,擡手一摸,竟是一行清淚。

他……哭了?

為什麽?

“年輕人……”老婦擡手摸了摸那顆發光的夜明珠,默默的搖頭,“此憾唯今生可解,只是……那一位可明白……今非昔比。”

今非……昔比。

心中的愛尚未成形,又不恨不怨,不貪不嗔,唯有癡,唯有憾,是很痛苦的。不可放肆而堕入魔道,不可放手而成仙歸一,只是夾在這人世間,卻又不可有人的七情六欲。這樣的為難自己,時時告誡,分分守候,盡量讓自己維持着原貌,抵抗任何偏向……心境如此,幾乎是成佛了,但這愛又那麽的固定,只給這一人,不是博愛萬物,又不能算是佛。

什麽都不是。

他只是陵越。

為情而困……又無往而困的陵越。

他的困,無非四字——

百裏屠蘇。

“你這不是夢……”老婦揮了揮手,紫色的光芒似乎感應到她的苦澀,微微晦暗了些。

阿霆慢慢的走出巷子,鵝黃色的燈光再次照亮他全身,等在一邊的小弟們緊張的圍上來,剛才阿霆執意一人進去,又這麽久不出來,讓他們跺着腳着急的團團轉。

“你這是記憶……或者說,是思念。”老婦低下頭,細細琢磨了一會兒……

阿霆坐上車,掏出口袋裏的藥片和水吞下,閉目在靠椅上調整呼吸。

“本來是不傷身的……”老婦頓了頓,向後一靠,呼出一口氣,“只是這份思念被你自己最近産生的思念勾了出來……”

自己……最近的思念?

“當它全部顯露出來……”老婦伸出一根食指,尖銳的指甲敲了敲桌面,發出清脆的響聲,“你也将不再是你。”

呵,不再是我?我原本是誰?

阿霆只覺得呼吸一滞,翻滾的睡意湧來,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強烈。

老婦的聲音還在回響:“雖然這不是本意,但也是……宿命。”

又是這樣……明明疲憊,似乎又不是自己的疲憊……明明清醒,卻又看不到前路——

“恭賀大師兄接任掌門!”高聲呼喊的東西裏,總是真真假假。

“師兄……別等了……”低頭啜泣的女子,不忍他一夜華發。

“陵越……為師害了你……”老者仙身遲遲不得,只因六情七欲,皆能即得即放,獨獨沒有愧,可是這愧來了,叫他如何抛下這個……傻得叫人心疼的孩子……

“掌教真人?您為何遲遲不立執劍長老!這要如何服衆!”資格輩分都很高的長老們不滿的質問,面前的白發青年卻從來不語。

“師尊……這天寒地凍的,您進去等吧。”粉嫩的少年眉眼間像極了某人……卻又……

不是某人……

“你是誰?”

“我是陵越,是紫胤真人的弟子。”

“師兄真厲害。”

“想學嗎?我教你。”

“師兄,阿翔飛不起來了……是不是病了?”

“屠蘇,……他只是胖了。”

“師兄……我想我喜歡上了一個人……”

“……是嗎……”

“師兄,今天師尊要出關嗎?”

“你竟然不記得了。”

“師兄,修仙也要吃飯啊。”

“……放下吧。”

“師兄,肇臨不是我殺的。”

“我知道。”

“師兄,他們都對我很好。”

“你……不想回去?”

“師兄,我已經請求師尊解開體內抑制煞氣的封印。”

“屠蘇你……”

“師兄……你還記得我曾經說過……我喜歡上了一個人嗎?”

“………………記得。”

“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

“不要再說了……屠蘇。”

“不說,估計就來不及了……”

“…………………………我知道。”

“……師兄……越……我……”

“早去早回。”

“……好。”

可是你沒有……

你沒有回來……

我不知道是該相信你背信棄義……

還是該相信,這世間……

已無——

百裏屠蘇……

可是屠蘇……我只能等百年……

太短了,對不對。

你要是回來了,我卻不在了,就是我……不守信用了……

那麽……

你會怪我的……

對不對……

可是屠蘇……你知道嗎?

我情願你怪我,也不願……

也不願……

也不願——

放下你。

阿霆睜開眼,是醫院冰冷統一的白色天花板。

屠蘇趴在自己身邊,呼吸平穩的睡着,眉頭卻揪得死緊,似乎他每用力一分,就能将不想失去的東西抓緊一分。阿霆靜靜的看着他的睡顏,腦子裏浮現出屠蘇在巷子裏與自己第一次相遇時的情景。那身紅衣為何熟悉,那份喜悅為何真實,那句師兄為何留戀,那種關切為何自然……他都找到了答案……只是,這份答案不是既定的緣分……而是……

前世的留戀。

那個男人叫陵越……

他從小和屠蘇一起長大,幫屠蘇藏好吃的東西,給屠蘇講他向往的山下的奇聞異事,替屠蘇包紮練功習武的大傷小傷,為屠蘇耗損修為壓制焚寂,助屠蘇找回靈動如煙的女子,阻屠蘇一人大戰狼妖……并且……愛屠蘇,勝過一切。

這種愛令阿霆嫉妒得發瘋。

那個男人看見女子對屠蘇心動,不是百般阻撓而是善意疏導,那個男人知道滅族對屠蘇重要,雖然擔心他的身體,還是默許了他的離開,那個男人枯坐燈下反複描摹屠蘇的畫像,不舍得燒,也不舍得看,只是一張一張的放在櫃子底,那個男人等待在山門的時候總也不忘帶上一盤上好的五花肉,那個男人從不留戀四季花開山巒秀色,因為許諾與他一起看的人還沒有回來,那個男人……是真的愛了……用盡全力的那種。

而他,不是陵越。

小半輩子的打拼,從來都是是阿霆可以驕傲的成績,如今他竟然覺得羨慕別人,恨不得自己就是那個陵越,但是他不是!那個屠蘇心裏的男人……不是他。多可悲就有多可恨,他是阿霆,是古惑仔,是大老板,是港大的高材生,是浴血而戰的館主,卻唯獨……不是陵越。

屠蘇聲聲呼喊,都是在叫別人……

原來……都是在叫別人……

那麽,那份迷戀,那份羞澀,那份溫柔,那份珍惜,那份驕縱……可有一點點……是因為自己?還是說……都是——

為了陵越。

他以為他是得到了,可是到頭來,他還是……

……錯過了……

他們相差的,只有時間。

可也只有時間……他無法颠覆。

先遇見屠蘇的,是陵越……永遠……都是陵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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