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興風作浪

沈淵身上除了小鳳凰,其他的都沒有逃過被石化的命運。

包括衣服。

容遲本來是跪在地上,抱着沈淵的脖子,和沈淵以同樣的姿勢,停留在原地。

小鳳凰沿着他的手臂往這邊爬,一路爬到了容遲的肩膀上,拿頭去碰了碰容遲的臉頰,似乎是在用這種方式慰藉容遲。

但有些傷口,不加諸在自己身上,是無論如何都不懂的,容遲對小鳳凰表現的親近置若罔聞,不予理會。

小鳳凰發出了“啾啾”聲,細長的爪子抓住了容遲的肩膀,力道有些重,甚至不小心抓破了容遲肩上的皮,露出了粉/嫩的肉。

容遲沒有打它,更沒有出聲,他只是将自己的頭抵在沈淵的肩窩上,把自己的臉藏在其中。

風從海面上吹來,來到此處,已經是徹骨的冷。

空氣中飽含的水汽,這一會兒竟然全部降了溫度,發梢帶着的汗珠,也有結成冰渣的趨勢。

烏雲壓城,要下雪了。

天上開始飄雪花,開始是沙子狀态的雪粒,外邊是冰,中間是灰塵,這樣的雪落在地上就化了。

小鳳凰抵不住寒冷,往容遲的衣服裏鑽。

沒辦法,另一處的沈淵全身上下,無處可鑽,而且身體變成了石頭,也就更加冰涼,沒有絲毫溫度可言,對于本性喜歡溫暖炎熱的小鳳凰來說,避之不及。

容遲就那樣一直跪着,直到雪粒變成了雪花,他才站起來,慢慢走向死去的白衣人,眼睛瞥都不瞥對方如今恐怖的形狀,只是粗糙的把衣服翻下來,然後将雲水珠拿走。

雲水珠晶瑩剔透,放在手心,泛着冰冷,曲面甚至能映照出容遲的臉,蒼白沒有血色,眼底是冷的徹骨的黑,像是黑洞,一旦不小心撞了進去,就什麽都不剩下。

容遲深呼吸,雪花不小心吸入了口鼻,涼的嘴巴喉嚨難受,不小心咳嗽,都能倒灌進來冷風,這會兒連心和脾肺都裝着一塊冰。

他站起來,環視四周。

豬籠細藤像是收到了什麽號令,這會兒也不再出現在容遲面前顯擺,就這樣銷聲匿跡。頭骨還是那樣密密麻麻的布滿的前方,然而剛才那塊頭顱遍布的背景布去下,後面便露出了白雲城的面目。

這裏大概曾經繁盛過,但如今也已經成了一座死城。

白雲城城門已經消失,城牆破敗,入城之後是一排小吃街,還有雜耍和手藝人的成品在地上,如果不是在衡格,這裏會像是一座普通的舊城池,而在衡格,一座宛如被詛咒的大陸,這樣的安寧,并不能讓它看起來讓人放下心,反倒是更加提心吊膽。

試問如果一個大陸都像是被詛咒,唯獨一處像是世外桃源,這樣的事,正常嗎?

事有反常必有妖孽,會像這樣在時光凝滞中死去,而且敵人沒有來自他處,而是來自于自家城主,想必會更讓人覺得揪心,更覺殘酷。

容遲背着變成石像的沈淵,在城中慢慢走。

他這樣子,看起來很是可笑,但周圍并無一人,所以沒有人笑他。

他的頭發,肩膀,還有眉毛上全是雪,但身後的沈淵身上确實幹幹淨淨的,因為有容遲不時的把石像上的雪給掃下去,不時的會碰到沈淵的眼睛,那裏閉着,似睜非睜,平白添了一絲神秘感。

容遲橫穿過白雲城,他的眼睛不停的在地上逡巡,試圖找到豬籠細藤的根源。

那個造成沈淵如今情況的罪魁禍首,他一定要揪出來!

他要報複。

報複之後呢?

世間并無留戀,從前還可以說有,但如今,那個有的,也變成沒有了。

容遲暫時沒有去想。

以後之中如果缺少了那個人,就稱不上以後了。

他的前身容嬰花了那麽大的代價,只是發出去了訊息,等待拯救。

而他所做的,也不過是這樣。能多做的,就是在等待救援的同時,去想解決對手的辦法。

走到城中心的時候,容遲發覺有一處不對。

整個白雲城破敗不堪,連野草都沒有長,但在一處石碑後面,卻出現了點點翠綠色。

容遲走了過去,一腳踩在上面。

那嫩苗似乎能感覺到不對,立刻縮着脖子,回到地面下。

容遲立刻俯下/身,拿刀子刨。

嫩苗太會察言觀色了,看到眼前之人雖然不是氣勢洶洶的,卻帶着一股陰狠,覺得自己必須找地方土遁,想要離開這裏。

但縮地面下容易,破開地下的障礙卻難,尤其是容遲用了空間之力,将它困在一隅,然後就開始上刀子挖土讓嫩苗遁無可遁。

過了估計有一個半小時,容遲将那根嫩苗挖了出來嗎,困在了自己的空間裏。

這幼苗似乎不如剛才猖狂,這會兒作瑟瑟發抖狀,真是我見猶憐。

當然容遲也沒有什麽其他心思,直接刑訊逼供,他不停的拿空間之力去擠壓對方,在巨大的壓力下甚至能看到幼苗的枝條上出現了綠色的汁水,粘在毛茸茸的小細藤上。

但再打壓,這細藤也是打不死的小強。

【誰主導的?】容遲問豬籠細藤。

細藤不語,只是繼續抖着自己的身體,一副害怕又倔強的模樣,好像容遲在屈打成招。

容遲遂了它的願望,打它,讓它招。

精神力和空間的雙重碾壓,讓豬籠細藤有碎成千萬段的趨勢,剛才的一擊好像用盡了它全部的力氣,況且匆忙離開時又失去了雲水珠,讓它此刻拜了下風。

這種情況僵持了很久,豬籠細藤先低頭了。

【是進食者。】豬籠細藤聲音小的跟蚊子一樣,【你關着的那個落單者是他們新生的一代,他們好像匆忙要離開,所以只派出了一個同伴回來救他,我是被強上的……不要殺我。】

【那為什麽他會變成石像?】容遲眼睛眯起,【有沒有解決辦法?】

【這個我……不知道。】豬籠細藤滴下頭,外顯就是它垂下了尾梢那處嫩嫩的葉子,【我沒見過。】

【你在撒謊。】容遲繼續逼迫,【我要聽實話。】

【我是真的……不知道啊!】豬籠細藤的聲音中帶着哭腔,【我只是偷偷看過別人的記憶,那人的傳承裏有過這樣的記載,我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啊。】

【你說就是,對或者不對由我來判斷。】容遲聽到可能存在解決辦法,眼睛中的驚喜掩蓋不住,但過了一會兒他又沉着了下來,【我要聽你說實話,不要耍滑頭,如果你說的話裏有任何一句不對,我都不會放過你的。】

【可是那個方法,如果你試了,你一樣沒辦法放過我的……】豬籠細藤想了想,悲憤道,【換心了你就死了,誰也不會救我,我不說!】

換心?容遲聽到這兩個字,心忽然抽動了一下。

其實……也未嘗不可,他還有生命之樹結下的果實。

說到果實容遲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這或許是他最後的辦法了。

生命之果沒有辦法給沈淵用,因為他們的身體并不能承受這樣一顆果實帶來的能量,而且他們不能吃素,所以只能容遲來吃掉,镌刻自己下一代的基因,将七派克靈魂注入果子裏。

他将心換給沈淵,再利用最後的時間把生命之果吞食,将這一具身體當做養料,去賦予自己以新生——雖然不知道副作用會是什麽,但容遲已經沒有了其他辦法。

他想讓沈淵活,這種念頭的激烈超過了其他任何副作用帶來的恐懼。

【你只管說,我保證不殺你。而且不追究這島上這麽多人的死亡。】容遲說到這裏忽然想起來,剛才白衣人手上控的那麽多靈魂哪裏去了?

他倒是忘了這一茬了。

然而好像是為了印證他心中的疑惑,夜晚到來,天空中出現了許多白色的點點。

宛如一顆發光的夜明珠,被打碎,然後遺失在空中,不知前路,随處飄蕩,漫無目的。

他們變得越來越輕,往天空中飄去。

容遲的目光跟随着那些光點,往天空看去。

下雪天,本應該只有陰沉沉烏雲的天空,這時候出現了一道非常亮的光彩,那道光一閃而逝,然後過了好一會兒,似是虛空有什麽東西發生了爆炸,平靜如湖水般的天空起了漣漪。

是的,天空變得“不平”,它往裏“動了一下”。

容遲看到這一幕,甚至忘記了呼吸。

他一度以為這片囚籠般的空間就要這麽被人打破了。

他以為自由就要這樣唾手可得。

但天空浮動好似只是昙花一現,之後仍舊波瀾不驚。

容遲仰頭仰的脖子都酸了,天空也只剩下飄雪,仿佛剛才的光是假的,那波動也是假的一樣。

容遲看了很久,雪花飄落在他的眼角,融化成了水,順着鬓角一路流下來,在下颌因為寒冷凝結成了冰渣,摔在容遲的鎖骨上。

容遲仍是不動,連豬籠細藤都忍不住想,是不是這人和他背上的那人一樣,變成了石像?

它想到這裏,頓時肆無忌憚起來。

容遲無聲的碾壓它。

豬籠細藤老實起來,終于不再觀察容遲了,改看容遲身上的那只閉着眼睛一直沒有睜開的小鳳凰。

小鳳凰學着小雞的動作,歪頭“看着”豬籠細藤,好像在看食物。

他甚至張了張嘴巴,做了一個咬的動作。

豬籠細藤瑟縮了。

它先前覺得容遲很恐怖,現在想想,容遲身上這只鳳凰看起來更恐怖,後者還有升級的空間。

他一直沒有睜開眼睛,豬籠細藤忍不住去猜這只鳳凰睜開眼睛會是什麽樣子,但想不出來,于是腦中給小鳳凰弄了幾種顏色的眼珠子,當腦補到金色的時候,忽然全身一抖。

為什麽忽然有種恐懼的感覺?

這時候,容遲終于從自己的世界裏出來,他從仰視改為了平視,繼續看眼前的豬籠細藤。

【那白衣人是怎麽回事?】容遲無情的繼續問。

【想要長生就得付出代價啊……他拿身上所有的養分喂養了這麽久,身體早就被改造了。】豬籠細藤痞子狀,【他也是被那東西盯上了,要說運氣不如你,你當初成功的離開,是因為你壽數本就長久,不需要多消耗能量,或者找東西共生,但他不同,他将一部分能量分到這上面,和我共生,其實就意味着他永遠出不去了。】

豬籠細藤說到這上面,頗有好為人師的模樣,或許是千年以來一直和白雲城城主這樣的蛇精病在一起,話不投機半句多,對方是宿主,說的多錯的多,讓他發現自己在騙他,估計沒有什麽好果子吃,所以少說少錯。

但此刻容遲既然和他說了起來,豬籠細藤也就暴露了自己的本性,【就像人的靈魂如果沒有着陸在正确的身體上,只會被空間風暴吹散,到最後整個人都消散,沒有靈魂就視為不存在。而我這樣紮根在地上的生物,能活下來,也是靠着這片陸地,如果把根從地上拔/出來,就活不下去,他也同樣。】

說到這裏豬籠細藤頓了一下,換了個語氣,想是知道自己的處境也不如何,心有戚戚,【因為他已經和我同化了,昨天會變成那樣,是纖維化之後的風化,他當自己是人,其實早就是一攤破爛了。】

【哦。】容遲沒有仔細聽它的長篇大論,從中間知道了幾個要點,一是白衣人和豬籠細藤同化,二是同化後就離不開大陸,三是靈魂哪怕有了足夠的能量破開虛空,也需要一個保護層,讓自己不至于被空間風暴吹的死無葬身之地。

重點還是沒有被說出來,容遲捏住豬籠細藤,【把換心的步驟告訴我。】

……插科打诨被發覺了,怎麽辦?豬籠細藤不想說,他想活命。

但此刻沒有其他路可以走了,本來想着把話題扯遠了眼前的人就會想開,沒想到他反而更想不開了,看兩人是情侶,換心之後醒過來的人殉情怎麽辦?

到時候一對小鴛鴦死翹翹,它就會永遠被關在空間囚籠裏,出不去了。

豬籠細藤稍微那麽遲疑了一下,容遲就又在它身上劃了七八十來刀,而且是用空間刃。

再這麽下去它就算是草本植物也活不了了,豬籠細藤一咬牙,一跺腳,把具體步驟告知了容遲。

容遲把每個字都記在了心裏。

【其實救回來也沒用。】豬籠細藤在最後補充了一句,【遲早是要被吃的,早一天晚一天有什麽差別?】

【既然早晚都是死,那我現在殺了你吧。】容遲回了它一句。

豬籠細藤縮脖子,自從遇見容遲,它做的最多的動作就是縮脖子。

【大佬,你饒了我吧。】

……它這樣随随便便被進食者上身的小強,到底多背運才會招惹容遲這樣的大佬啊!

而且,那些東西這次來的時間又提前了……豬細藤覺得有些委屈。

看起來叼炸天的它,其實也是在進食者威脅之下,在白雲城茍延殘喘而已,去了衡格大陸,那個弱肉強食的地方,只會被盯上。

雖然它已經很久沒有吃到小鮮肉了,但還是小命重要,至少現在,它可以從海中捕獵,維持自己的生存。

雖然海裏的動物越來越少了。

做人難,做植物也這麽難。

和白雲城那有病的城主做了這麽多年的鄰居,豬籠細藤深感做人之艱難。

那人一邊從其他世界學習,一邊吞噬着同族,獲取力量,叫豬籠細藤都覺得羞愧。

他還仰慕其他世界的文化……說好的做人的尊嚴呢?連同伴都能殺的那麽愉快。

不得不稱贊其為衣冠禽獸。

【你能離開這裏嗎?】容遲最後嚴肅的問豬籠細藤。

豬籠細藤擺擺自己的尾梢,它一介植物,靠吞噬為生,離不開土地,又怎麽能離開這裏?

【我便依言不殺你。】容遲将豬籠細藤投擲地上,【此去後會無期,這白雲城,任你橫行。】

容遲将沈淵扶正背好,小鳳凰緊緊抓着他,一直沒松手,容遲終于摸了摸他的腦袋,“我們回家。”

他化身鳳凰,從白雲城的房屋上低空掠過,複而扶搖直上,翺翔于九天,下臨汪洋大海,揮翅拍擊海面,引起巨浪。

若無風我便揮翅興風,若無浪我便拍擊作浪。

沈淵,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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