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6

Chapter 16

翌日清晨, 周珩去了許家大宅。

這個時間許長尋還沒有去集團,卻已經有人比她更早一步——姚家父女和林明嬌竟然都在書房。

周珩來到客廳裏,沒有急着去敲門, 等了片刻,林明嬌出來了。

林明嬌來到她面前,行色匆匆的問:“你怎麽這個時間過來了?”

周珩揚起笑:“我有事要當面和爸爸說。”

“可是……”林明嬌面露為難, “其實我也知道,你是想為昨天的事和董事長解釋。以我看就不必了, 他沒往心裏去。”

周珩不動聲色的垂下眼,聲音倒是軟:“我知道昨天是我的不對, 既然爸爸這會兒有事情談,那我就在外面等吧。”

林明嬌沒想到周珩平日看着溫和, 關鍵時刻竟然如此執拗:“你……那好, 你願意等就等吧,我先去和董事長打個招呼。”

誰知林明嬌剛轉身, 周珩的聲音就慢條斯理的跟了上來:“除非是自然死亡, 否則爸爸是不會讓景楓的母親, 我的準婆婆, 把位子讓出來給你的。”

林明嬌當下頓住,滿臉的不可思議,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直到她對上微笑的周珩, 問:“你說什麽?”

周珩淡淡道:“如果沒有登記, 就是名不正,将來若是發生什麽,你的立場最為尴尬, 也最倒黴。當然也不是沒有別的路可走, 就算沒有那個名分, 也可以指望下一代。你看景烨,不就深受爸爸的器重麽。”

這一次,林明嬌快速來到周珩面前,她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圍沒有下人,這才開口:“你怎麽敢跟我說這些!”

周珩擡起眼皮,目光誠懇極了:“只有和明白人才說得上明白話,這些事就算我不說,難道你心裏就沒想過麽?若是沒想過,從今天開始也該想想了。”

林明嬌吸了口氣,心裏一時天翻地覆,卻不得不将情緒壓下去:“你突然說這些,無非是希望我不要攔着你進去。可這會兒姚總在裏面,要是讓你進去了,當着董事長的面難免尴尬。”

周珩卻全然不接這個茬兒,仍是“設身處地”的為林明嬌分析:“我知道你和姚家交好,是因為集團|派系林立,你一個人獨木難支。我也知道你和景楓的恩怨,是他先挑起的,其實你本想與他為善,但你的存在,他永遠都不會接受。就因為這些,你和景烨的關系一直很和睦,而姚心語又對他勢在必得,你有意幫忙撮合。但說穿了,這些籌謀都是一時的,即便你幫了景烨,他也不是你的骨血。即便你幫了姚心語,就以她那個性格、脾氣,若是她成了景烨的妻子,是否還會将你看在眼裏?”

這一番話落下,林明嬌的臉色變了又變。

她心裏所想,她面上所做,全都被周珩一一點破。

當然這些事也不是什麽秘密,但凡有點腦子都能想明白,可大家都只是觀望和利用,又有誰會跑到她面前戳穿這層窗戶紙呢?

等林明嬌收拾好情緒,這才說:“你說這些,無非就是希望我能站在你這頭,可你是知道的,就算我怎麽幫你,景楓也不會買賬。那我又何必呢?”

“你幫的是我,我幫的是你,與許景楓何幹?”周珩慢悠悠的接道:“我代表的是周家,你代表的是你自己。你投資在我身上,就像你投資在姚家,投資在景烨身上一樣,我們都是外人,都是可以合作的夥伴。你多投資一家,就多一份保險。”

林明嬌面露一絲詫異:“我還以為你對許景楓百依百順呢,沒想到這會兒就把他摘出去了。”

周珩淡定極了:“這道理很簡單,因為我姓周。”

林明嬌這才終于笑了下,不再說話,只是上下打量着周珩,仿佛對她另眼相看了。

哦不,其實在昨天,林明嬌就已經對周珩的胸有成算感到過震驚了。

如今細想起來,周楠申的女兒當然不可能是個任人拿捏的受氣包,過去的種種不過是周珩一時的伏低做小罷了。

今天周珩突然跑來,無非也是表明立場,告訴她這是周家與姚家的戰争,是她周珩的事,與許景楓無關。

話說回來,既然連姓許的都管不着,她又何必橫在中間呢?

想到這些,林明嬌又是一笑:“你們兩家的恩怨我沒摻和過,也不打算摻和,是非對錯,到頭來還要看實力。不如我就讓你進去,你自己去分辨,無論輸贏,你自己争。”

周珩目光平定,只兩個字:“謝謝。”

……

書房裏,姚總和姚心語已經為前一天的事道過歉了。

姚總也解釋了,這只是因為姚心語對周珩有點誤會。她本想幫集團立個功,展現個人能力,沒想到周珩突然插了一腳,情急之下就問了兩句,僅此而已。

自然,許長尋不會因為這點小事而在意,畢竟鬧不和的不是他自己家裏人,就算傷了也不是傷在他身上。

只要姚總把話說清楚了,把事情圓過去了,這事就算翻篇了。

這邊,許長尋正說道:“阿珩是個識大體的,昨天的事也是她太着急了。她和心語一樣,都是想為集團立功,大家不沖突。”

姚總立刻接了:“說的是啊,我後來也是這麽勸心語的。只要有本事,是你的功勞別人搶不走。”

姚心語這會兒也跟個小貓似的,低聲說:“我也是沉不住氣,現在想想也挺可笑的,這才多大點事兒啊,只要我盡心盡力,早晚都能把這個人挖出來。”

正說到這,林明嬌敲門進來了,周珩就跟在她身後。

門板合上,許長尋眼睛略擡,只見周珩微笑着上前幾步。

姚總和姚心語也下意識看過去,相繼怔住,兩父女交換了個眼神,就聽林明嬌說:“周珩說有事要彙報,而且很重要。”

周珩揚起下巴,眼睛直勾勾的盯住許長尋,接道:“是的,董事長,我有事情要彙報,是關于昨天的事。”

這聲“董事長”誰都沒有注意到,唯獨許長尋眯了下眼。

誰知周珩話音剛落,姚總便笑着站起身,說:“昨天的事啊,我們都和董事長說清楚了,就是誤會一場,大家都是為集團辦事,沒必要你争我奪的。”

姚心語見狀,也跟這表态:“昨天是我太着急了,抱歉啊。聽說景楓還住了院,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昨天的事急病的,現在想起來我也很過意不去。既然大家都是為了集團辦事,就不必分你我,你只管好好照顧他,後面的事我會處理。”

言下之意就是,許景楓是因為周珩和姚心語吵那一架而生病,周珩負責照顧病人就好。

周珩聽着只是笑了笑,全然沒有将姚家父女的小人嘴裏臉當回事,只輕描淡寫的說:“哦,原來姚總一早過來,是來為昨天的言行做解釋的。可我卻是來談工作的,董事長。”

這一聲“董事長”更是铿锵有力,所有人都聽到了,也都注意到此刻的周珩與往日不同,她穿着去集團才會用的正裝。

這下,屋裏頓時安靜了。

直到許長尋擡了下手,說:“你們都出去。”

姚總和姚心語相視一眼,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走向門口,連同林明嬌一起。

……

三人離開書房,來到客廳,姚心語終于忍不住問:“周珩到底來做什麽?”

林明嬌坐下了,示意姚心語稍安勿躁,然後說:“她自己不是說了嗎,彙報工作,不是為昨天的争吵。”

“切,這你也信。”姚心語嘀咕道:“先把我們支開,她一個人在裏面,豈不是想說什麽就說什麽。”

林明嬌沒接話,只掃了姚心語一眼,再想到剛才周珩的那番話,尤其是那句——就以她那個性格、脾氣,若是她成了景烨的妻子,是否還會将你看在眼裏?

這姚心語脾氣不僅急而且大,一旦上頭了就不管不顧了,連基本禮貌都忘記了。

姚總這時斥責道:“你怎麽說話呢,跟林總道歉。”

姚心語一頓,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對不起,林總,我……我都是被周珩氣着了,不是針對你。”

林明嬌笑了笑,并沒有介意姚心的用詞,可姚心語的言行以及周珩的提點,卻被她放到了心裏。

就在這時,管家過來了,附耳說了句:“有客人到。”

林明嬌問:“誰?”

她印象中今天沒有人要拜訪。

只聽管家說:“是周小姐約來的客人。我也不敢攔着,就讓人進來了,這會兒在院子裏。”

周小姐,周珩?

林明嬌詫異的站起身,下意識往院子的方向張望。

只是這個角度根本看不清楚。

林明嬌心中起疑,又想到剛才在客廳裏,周珩的篤定,腳下一轉,便往院子的方向走。

……

此時此刻,書房裏安靜的不像話。

周珩不卑不亢的站在那,與許長尋對視。

直到許長尋将沉默打破:“景楓的情況怎麽樣了,你怎麽沒去看他?”

周珩知道,許長尋才不會真的關心她是否在醫院守着。

她吸了口氣,說:“集團的事是當務之急,我昨天也向董事長保證過了,我會做出與我周家實力相配的事,再苦再難,我都欣然領受。若是敗了,我就踏踏實實的做景楓的賢內助。”

許長尋老謀深算的笑了:“同樣的保證不需要說兩次。你一大早過來,就是為了重申這一點的?”

周珩卻是目光堅定,很快轉身走向門口,開門的瞬間,說:“我來,是為了讓您親自驗收我的工作成果。”

半分鐘後,當許長尋和周珩一同來到客廳時,姚總和姚心語就站在沙發前,望着前院的方向。

而就在這時,前院那位客人也被林明嬌迎了進來。

此時走進來的男人身材颀長,一身休閑式西裝,目光桀骜,立體挺拔的五官凸顯棱角,眉宇間卻是氣定神閑。

這男人不是別人,正是程崎。

程崎這一出現,姚家父女也跟着站起身,當即不知作何反應。

直到人走近了,周珩也跟着許長尋上前,引薦道:“這位就是程崎,程先生。”

“辦的漂亮。”許長尋的笑容瞬間伸展開了,和程崎握了下手,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麽高興了。

随即許長尋又對林明嬌說:“把我上午的事情都排開,讓周珩回公關部幫你。接下來我們和程先生的合作,還需要公關部的配合。周珩一定要在。”

林明嬌立刻應了:“是,董事長。”

随即林明嬌瞟向周珩,只見周珩半垂着眼睛,面上始終挂着禮貌的笑容。

程崎也在笑,卻是高深莫測,目光還逐一掃過面前幾人。

唯獨是姚家父女,面露情急之色,卻已是束手無策。

……

不過一會兒,一群人就圍坐在許家客廳裏,表面上一派祥和,有說有笑,實際上卻是心思各異,各懷鬼胎。

程崎“大駕光臨”,連姚家父女都沒有識趣離場,反而還舔着臉留下了。

許長尋也沒在意,本來麽,一旦這層關系建立起來,以後要談生意少不得還要用到姚家。

傭人将許長尋最喜歡的一套茶具端上來,周珩洗了手,就在桌前洗茶、烹茶。

說話間,衆人的目光也聚焦在她那雙巧手上。

周珩全程都沒有分神,她很篤定,也很淡然,等到茶煮好了,倒出幾杯,由傭人逐一上茶。

等茶放到跟前,許長尋笑着說:“來,嘗嘗我這大兒媳婦的手藝。”

程崎一貫的淡定,在“大兒媳婦”幾個字落定後,先是掀起眼皮掃了眼立在桌前低眉斂目的周珩,随即笑了下,将茶杯端起。

誰知剛湊到嘴邊,就聽那邊姚總來了句:“聽說程先生是從國外回來的,也不知道喝不喝得慣中式茶。”

姚心語接道:“是啊,我很多留學的朋友都是喝黑咖啡的。”

程崎卻沒理這茬兒,品了口茶,只覺得齒頰留香,味蕾瞬間得到撫慰。

他只點評兩個字:“好茶。”

許長尋滿意地笑了。

林明嬌說道:“這是今年拍賣會上的茶王,董事長一直舍不得喝。當然,這麽好的茶,也要有好的手藝,才能錦上添花。”

事實上,此時的林明嬌心裏仍是七上八下。

就在數分鐘前,擺在她面前有兩條路,一條是請周珩進書房,另一條就是将她堵在外面。

林明嬌知道,以她的能力和位置,即便名不正言不順,對付周珩也是綽綽有餘。

可她當時還是選了前者,除了周珩那番話之外,還因為她不想樹周家為敵。

如今想來,林明嬌是萬分慶幸。

這個周珩真是深得周家的真傳,總能在關鍵時刻扭轉局面,先是從姚總嘴裏搶食,如今還直接把人帶來了,當衆打了姚家的臉,還證明了自己的實力。

至于周珩,她原本就站在一旁,借由居高臨下之勢,安靜地打量每一個人,自然也将許長尋的滿意,林明嬌的示好,以及姚家父女的咬牙切齒看在眼裏。

等煮完茶,她坐下來,又看向程崎,只一眼便垂下。

這時,就聽到許長尋抛出一個問題,聽上去很簡單,卻是在探程崎的底:“程先生年紀輕輕就有如此作為,聽說你不僅人脈廣,辦法也很多,想必這一路走來一定經歷過不少風浪。能否請你傳授兩條經驗,回頭我也讓我那兩個兒子好好學學。”

在這個圈子裏熟知許長尋的人都知道,他是個城府極深的人,雖然面上對誰都是客客氣氣的,但能從一窮二白走到今天的位子,必然不是靠運氣和自身實力那麽簡單,關鍵時刻除了心狠,還得手辣。

周珩輕輕眨了下眼,正想着程崎會不會裝洋蒜的搪塞幾句,掩飾鋒芒,沒想到他那邊卻忽然發出一聲輕笑。

這一笑,所有人都看了過去。

程崎放下茶杯,坐姿雖然裝逼卻透出一絲淩厲,笑容倏地收了,忽然來了這麽一句:“我有個朋友,我們有着類似的經歷,都嘗到過不公,以及求救無門的痛苦。後來她跟我說了一句話……”

程崎說到這卻頓住了,随即就在衆人安靜等待的時候,他目光一轉,輕輕落在周珩身上。

周珩與他目光一對,心裏跟着一緊,同時也感覺到衆人也望了過來。

她不知道程崎在賣什麽藥,腦海中卻跟着跳出來過去的自己。

“我有什麽資格笑,又哪來的臉哭,我的命運從來都不在我自己手上,他們都希望我死,我卻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說穿了,還不是因為我勢單力弱麽?這個世界就是誰橫誰說了算。”

周珩還記得,那是個雨天。

她身上濕了,人就站在屋檐下,看着陰沉的天,心裏只有絕望。

程崎收回視線,再度轉向許長尋,揚起笑時,這樣說道:“她說,這個世界就是誰橫誰說了算。從那時候開始,我就下了決心,要麽就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林明嬌輕嘆一聲,接道:“看來程先生真是吃了不少苦。”

程崎神色一轉,仿佛滿不在乎似的:“是在底層掙紮的人,都會吃到的苦,也沒什麽特別。”

“如今,你已經用實力證明了一切。”許長尋說:“展現實力,得到認可,就一定會有回報。”

程崎眉梢輕挑:“承您貴言。”

許長尋和他這樣一對,竟嗅到了一絲狼性。

這個男人如此年輕,已經籠絡了大量的人脈和資源,此人絕非池中之物。

許長尋眯了眯眼,又笑問:“聊了這麽久,都忘了問了,程先生這次來江城,是否有意大展拳腳,是否已經有了目标?”

程崎彎了下眼角,再次端起茶杯喝了口,修長的手指和茶杯擋住了他部分表情,只露出一雙不見笑意的眼睛。

“江城麽,人傑地靈,水很深,也很渾。”

隔了兩秒,程崎又垂下眼,說:“但水至清則無魚,越是渾濁,就越有操作的餘地。這裏面的門道,許董事長應該比我清楚。”

許長尋聞言,笑容微微收斂了些,只一秒,便又加深。

程崎也在此時擡眼,骨子裏那點犀利也跟着鑽了出來。

這樣的過招,林明嬌和姚家父女早已插不上話,而且若是一個理解不對,貿然發言,反而露怯。

而自始至終都保持沉默的周珩,她早已将這番互動看在眼裏,也在這個瞬間讀懂了兩人的潛臺詞。

有些話自然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說,有些生意也不可放在臺面上講,既然是同道中人,也就不必兜圈子,只要心意相合,就可對上。

接着,就聽許長尋明知故問:“程先生此話何意?”

程崎拿着茶杯的手輕輕一歪,裏面已經空了,他說:“就像這杯茶,既要有精挑細選的茶王,也得有周小姐過人的手藝,這才能展現它最大的價值,令人回味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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