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6
Chapter 26
後面兩天, 周珩走過場一樣的交了“作業”,還為程崎引薦了和長豐集團業務相關的各個老總,程崎也一路演到底, 給所有老總留下不錯的初印象。
當然,老總們可能也是裝出來的。
這個圈子裏,誰不是當人一套背人一套呢?
再一轉眼, 周珩被叫去公司高層的周會,以往她是不會被通知到場的。
周珩做足了準備, 将三天的進展進行簡單彙報,并在周會上回答高層們的問題。
也就是在這個周會上, 周珩感受到來自各方的刁難和挑剔。
首先,她是這裏唯一一個女人。
在職場上, 每一個人都不會公開承認自己是重男輕女的。
可真實的情況是, 越往高處走,女性主管越稀少。
不過在這場會議上, 他們針對的還不只是性別, 更多的是她的背景和身份。
她是周楠申的女兒, 這裏有些人曾經怕過周楠申, 也曾經吃過他的暗虧,一朝被蛇咬,難免心生忌憚。
可如今, 周楠申已經卧床幾年, 這裏的人還不知道他已經初見“康複”,曾經裝在他們內心的恐懼和記恨,這會兒就要借題發揮的發洩到周珩身上。
還有一點, 她是許景楓的未婚妻, 那個消失了三天的膽小鬼。
他們都以為她是靠許景楓未婚妻的身份才走到今天, 而現在這個靠山不在,還以一種非常拙劣的借口請了假,放她出來頂住各方所有壓力。
以上種種心思交彙在一起,就形成了周會上衆人“一致對她”的微妙氛圍。只不過在态度上,大家都是溫和的,需要細品的是那些明褒暗貶的潛臺詞。
這不,周珩剛回答完一輪問題,坐在右邊的孫總就開口了:“這幾天小周真是辛苦啦,聽說你把這位遠道而來的程先生照顧的非常好,以前只是在公關部做個閑職,真是屈才了。對了,景楓今天怎麽沒和你一起來?”
這話顯然是明知故問,這裏的人或多或少都已經收到消息,知道許景楓放在宛新苑裏的一個情人死了,而報警的人正是周珩。
周珩看向孫總,說:“景楓有事出差了。”
孫總又道:“出差?可是海外部業務這塊兒一直是他在負責,雖然今年做得不太理想,不過既然有程先生來幫我們解決問題,他怎麽能不出現呢,這也太不重視了。”
這位孫總,一直觊觎海外部這塊,暗地裏也沒少搞小動作,就是希望能插上一腳。
以往許景楓在這裏,孫總還算收斂,今天就周珩一個,他就開始來勁兒。
自然,能知道這些老總們背後的花花腸子和小九九,還多虧了前一天晚上和周楠申的那通電話,令她有機會考前惡補。
周楠申還說:“對付這些人,不能伏低做小,不可一味讨好,要硬氣,要随時準備舉起拳頭。但也不能總是出擊,要打一拳再給一個臺階下。”
周珩将孫總的心思看在眼裏,也沒客氣,就站在會議室的大屏幕前,面帶微笑地說:“您剛才還說我将遠道而來的客人照顧的非常好,怎麽這會兒又變成了不重視呢?到底怎麽做才叫重視,不如您說一樣,我做一樣。”
孫總瞬間沒了話,而周圍的老總也是面面相觑,誰也沒想到周珩一上來就這麽沖。
周珩不動聲色的掃過所有人的反應,包括對面首座難辨喜怒的許長尋,以及坐在許長尋左手邊,正挑眉看來的許景烨。
随即就聽孫總對面的方總說:“小周啊,孫總也只是跟你開個玩笑,對待上賓,自然要拿出風範,哪能讓你一個女人去沖鋒陷陣啊,這傳出去也不好聽是不是?”
“那就要看傳出去的是什麽話了。”周珩微微一笑,又看向方總,“我在前面也不是沖鋒陷陣,只是打好第一槍,後方有集團和衆位老總坐鎮,哪能讓你們跑到一線去幹苦力呢?或者我的工作有什麽疏忽和遺漏,大家也可以指出來。我經驗尚淺,還需要各位不吝賜教。”
這話落地,許景烨笑了。
周珩掃了一眼,剛好捕捉到。
孫總這時說:“你也不用太敏感,我就是擔心怠慢了客人。”
周珩垂下眼,接道:“怠慢談不上,但也不必太把這個人當上帝。這位程先生是來幫集團的,不是來獻愛心的,他付出努力,就要回報,我們要做的就是和他談判,甚至要讨價還價,分毫必争。如果現在就處處禮讓,那麽真到觸及利益的時候,我們是否還有底線和餘地往後退?”
這話落地,席間有少數幾位老總點了點頭。
這幾人周珩也暗暗記在心裏,就和周楠申透露的基本吻合,他們都是更注重個人利益和賬面分紅的,而不像方總和孫總,更在意的是如何将這條線搶到手。
想必姚總也已經将程崎的價碼轉達給許長尋,這些老總必然也經歷過幾波激烈的讨論,意見還沒有達成一致。
有不少人眼下都站在反方立場,認為除了程崎之外肯定還有其他出路,沒必要理會他的獅子大開口。
而這些人的心思和反應,也都在周楠申的預料之內,他的意思是,做戲做全套,一定要讓這些人認為,她表面上是在籠絡上賓,看似很想促成合作,實際上卻一直在維護集團的利益,與所謂的上賓周旋。
當然,最終的大方向依然是要促成這件事,只不過是否能成,都不是周珩說了算的,那麽在這個過程裏她就可以盡情的發揮演技。
成了,她有功,不成,她也籠絡了人心。
……
周會結束後,衆人魚貫而出。
周珩卻沒有着急離開,她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掃了眼記本上的報告,拿起旁邊的杯子喝了口咖啡。
咖啡已經涼了,她一邊喝一邊皺着眉,只覺得那冰涼苦澀的液體滑過食道,流入胃裏,不僅完全不解渴,反而更難受了。
這時,會議室的門又一次開了。
周珩擡眼一看,進來的人竟然是許景烨,他手裏還端了個紙杯,裏面冒着熱氣。
許景烨挂着淺笑走過來,将紙杯放到她手邊。
那是一杯紅茶。
周珩端起杯子,吹掉上面那層熱氣,小心翼翼的湊到嘴邊,抿了一口,口腔裏似乎舒服了些。
周珩呼了口氣,笑了:“謝謝,我正需要。”
許景烨身體斜坐在桌邊,一手随意放在大腿上,低聲道:“你今天怎麽這麽沖,敢當面頂撞那幾個老東西?”
周珩說:“你知道的,女人總有那麽幾天會很想做自己,聽到不爽的話,就要怼回去。”
“他們不會善罷甘休的。”許景烨笑着指出重點,“現在你手裏的這條線,可是讓很多人都眼饞的。”
周珩又喝了口茶,說:“我知道,所以就算我今天再禮貌、客氣,他們也不會買單,最多也只會認為,我是個好拿捏的。”
隔了幾秒,許景烨眯了眯眼,那雙眼睛裏劃過一絲狐疑:“你對這件事這麽上心,該不是為了我大哥吧。”
周珩眨了下眼,将紙杯放下,交疊的腳尖在地上點了下,椅子就轉了半個圈,令她正面對上許景烨。
她仍在笑,卻絲毫沒有掩飾表情裏的野心和決心:“對我來說,這場周會不是彙報工作,也不是走過場,我要注意的不是自己的衣服是否正式得體,或是能為許景楓挽回多少分數。我為的只是我自己,我要讓他們記住我是周珩,不只是這個名字,還有我這個人。總有一天,他們在我面前都得小心翼翼,心生畏懼,卻又不得不向我靠攏。”
此言一出,許景烨許久沒有說話。
他先是驚訝,但很快消失,随即又流露出一些複雜的情緒,瞳仁微微擴張,好似被什麽話“刺激”到了。
他不得不承認,他十分欣賞此時的周珩,自信,卻又不盲目。
許景烨笑容漸濃:“你就這麽有把握能做到?”
周珩說:“敢不敢打賭,以後我會經常出現在這間會議室,這裏對我露出笑臉的人會越來越多,我會影響更多人。”
這一次,許景烨低笑出聲,他是真的愉悅。
周珩再次端起紙杯,将熱茶緩緩送入口中。
直到她喝了小半杯,對上他的目光,卻見他仍是在笑,而且始終看着她。
周珩問:“你在看什麽?”
許景烨說:“今天是你生日,咱們出去吃飯吧。”
周珩一頓,說:“我有事。”
許景烨飛快地問:“比生日還重要麽,難道你今天要跟我大哥登記?”
周珩安靜了。
她還記得,真正的“周珩”是極其重視自己的生日的,她每年都會搞生日Party,會呼朋引伴,會享受衆人的追捧和簇擁。
那個“周珩”還說,會比生日宴會更重要的就是她的結婚典禮。
半晌,周珩才輕聲道:“以前的周珩不在了。她身上受了傷,這裏也受了刺激。”
她邊說邊伸出食指,指向自己的太陽穴,在許景烨神情微怔時,繼續道:“她現在害怕被人包圍,也享受不了吵鬧的環境。”
許景烨的笑容終于落下,神色中透出一絲落寞,直到起身時,将雙手插進口袋,又在瞬間收拾好情緒,淡笑道:“就咱們兩個,不去人多的地方,沒有衆目睽睽,只是想讓你放松一下。這樣,咱們就老地方見,晚上八點。”
這話落地,許景烨便擡腳離開。
周珩一個字都沒應,就坐在那裏看着他的背影,等那扇門合上,這才再度看向筆記本。
筆記本旁邊的手機上,這時蹦出來一條信息,是林明嬌發來的:“來一趟董事長辦公室,姚總也在,我們在聊米紅的案子。”
……
周珩收拾好東西,很快坐電梯上樓。
而在這短短的幾分鐘內,她也大約有了心理準備。
林明嬌已經在跟她通氣了,盡管用詞很含蓄,卻提到了姚總和米紅。
這就說明,那天在姚家,她和姚心語的一番對話,姚心語事後已經告訴了姚總。
尤其是她暗示姚心語,她知道一些他們父女不為人知的秘密,而這些事都是從米紅那裏得知的。
以姚總的風格來說,他不可能保持沉默,除非他心裏沒有鬼。
只要他有,他大概率就會選擇惡人先告狀,或是借題發揮,利用米紅的事來反咬她一口,還能順便針對許景楓。
當這樣的預判成型時,周珩也邁進董事長辦公室。
許長尋就坐在辦公桌後面,林明嬌和姚總各站一邊,三人臉色都很嚴肅。
見到周珩,許長尋開口了:“小珩啊,你來的正好。你來說說,那個叫米紅的怎麽處理?”
周珩來到桌前,站定了卻沒急着開口,只是眼神轉動,瞟向林明嬌。
林明嬌這時接道:“雖然這次的事是意外,與咱們都沒有關系,警方那邊初步判定也是吸毒過量而死,排除了他殺可能。但米紅這個人到底還是和景楓有過關系,以免将來這件事傳出去,被媒體大肆渲染,咱們現在就得未雨綢缪,想些對策出來。”
說到這,姚總就開始煽風點火:“是啊,這些關系警方早晚能調查出來。而且現在不只是景楓,就連我們家心語都受到牽連。也不知道是誰對我們有這麽大惡意,竟然懷疑這個米紅和心語有關,要把屎盆子扣在我們頭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轉移視線……”
周珩忽然開了口,将姚總的話打斷:“這件事關系的不是一個人,就算将來被媒體炒作,也不是景楓或是姚心語的新聞,而是長豐集團的新聞。無論是影響力還是知名度,集團公司的損失會是最大的。”
這話才是說到點上,也是許長尋最關心的。
許長尋皺了皺眉,看向周珩,只問:“那天你在現場,這件事你怎麽看?”
周珩對上許長尋的眼神,平靜道:“這件事可大可小。其實說穿了,不過就是米紅吸毒身亡。這是一件命案,也是毒品案……”
可周珩的話還沒說完,這次姚總反過來将她打斷,還伴随着一聲冷笑:“說的倒是輕巧,外面那些人會這麽想嗎,警方會這麽想嗎?米紅是許景楓的情人,整個集團都知道,而且米紅吸毒,這樣調查下去,就會查到許景楓身上!還有,我聽說你是最後一個見到她的人。”
周珩掃了一眼許長尋,見他眉頭皺的更深,眼裏閃過一絲不悅。
于是周珩轉向姚總,開始反擊:“姚總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是我前一天把毒品塞給她的嗎,還是說你要暗示那些東西和景楓有關。為什麽你要沖着我們來,如今最重要的是解決問題,而不是栽贓!”
姚總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方才的失言。
他原本就有點着急,加上出事以後,周珩又和姚心語說了那樣一番話,他是又着急又心虛。
方才在周珩來之前,姚總也是一邊叫屈的吐苦水,一邊試探了許長尋的意思,知道許長尋對許景楓“跑路”的行為十分憤怒。再加上許景楓這一年屢戰屢敗,許長尋早就對他失望透了,所以姚總便火上澆油,趁機再踩他一腳。
誰知周珩話鋒一轉,就把他的心思點了出來。
姚總立刻轉向許長尋,說:“董事長,我可不是這個意思……”
“好了。”林明嬌這時站出來打圓場,“大家都是為了公司好,自己人可別先打起來。阿珩說得對,現在要想解決問題。”
說到這,林明嬌看向周珩,問:“你是不是已經有辦法了?”
周珩輕點了下頭,說:“米紅出事之前,景楓已經有好幾天沒去過宛新苑了。他一直在慈心養病,跟這件事半點不沾邊。他現在出去躲避風頭也好,警方很快就會知道與他無關,也不會追着不放。若是警方需要配合調查,我會出面,至于媒體那邊,還得林總您來周旋。”
林明嬌倒是十分認同周珩的建議,她很快對許長尋說:“阿珩說的有道理,我這裏會繼續跟進,做兩手準備,一邊去壓消息,一邊準備爆料,只要更有勁爆的新聞出現,再給點好處,那些媒體也不會死咬着咱們不放。”
“可是……”這時,姚總又忽然說:“景楓過去經常出入那裏,肯定留下不少自己的私人物品,萬一那裏面還有公司的材料和機密……”
周珩微微笑了,眼睛裏帶着刀:“姚總倒不必杞人憂天,米紅屋裏最危險的‘定時|炸彈’已經被我拆除了,不然你以為我前一天是去做什麽的?”
“定時|炸彈?”別說是姚總了,連許長尋都是一頓。
周珩轉向許長尋,說:“是錄音。”
這下,屋裏幾人全是一愣。
林明嬌問:“你是說,米紅和景楓在一起的時候錄了音?”
周珩應了:“我檢查過,沒有備份,她已經把所有錄音都交給我了,我也給了她報酬。如果她還有比錄音更有價值的東西,當場就會一并拿出來。她既然沒拿,就是沒有,咱們也不需要自己吓自己,腦補什麽機密出來。”
這話落地,屋裏一陣沉默。
姚總和林明嬌正忙着消化信息,姚總更是心裏犯嘀咕,生怕米紅在錄音裏說了不該說的話。
直到許長尋将沉默打破:“那錄音你是怎麽處理的?”
“我銷毀了。”周珩說。
“銷毀了?”姚總明顯不信。
周珩卻笑道:“錄音我已經檢查過了,大部分內容都不值得一聽,我怕會污了董事長的耳朵。還有少部分麽,的确涉及到某些人的要害,不希望它公之于衆或是落在警方手上。不過我這麽做不是幫這些小人掩飾,主要還是為了集團的利益。畢竟,任何與集團有關的高層,一旦和這種事牽扯上,損失最大的都不是個人。”
聽到這,姚總臉色一變,明知道周珩是意有所指,指桑罵槐,卻不能當場發作,就只能在這裏裝傻。
随即姚總又小心翼翼的瞄向許長尋,見他眉宇終于在此時舒展開,還多了一絲笑,姚總心裏更不踏實了。
就聽許長尋說:“你辦事一向幹淨利落,人也機敏,知道随機應變,走一步看三步。這一點,非常好。”
周珩垂下眼,十分謙虛的接道:“董事長謬贊了,我能有機會為集團效力,是我的榮幸。”
沒有因小失大,也沒有損人利己。
就是在這一刻,許長尋對周珩的看法有了微妙的轉變。
過去,周珩只是一顆用來安撫周楠申的棋子,只能做點綴。
如今,她已經逐漸發揮出自己的價值,不是作為周楠申的女兒,而是她這個人,更有大局觀,能力和眼界也足夠高。
相比起來,姚總是個很勤奮的小人,他身邊也需要這樣的小人,可就是因為小人太清楚利益計算,往往只會注意眼皮子底下那點事,會因小失大。
而且小人多得是,提拔幾個上來都不是問題,有大局觀的人卻不常有,何況她還是他們許家的兒媳婦。
這是繼袁生事件之後,許長尋第二次看到許、周結親的額外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