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八十一
第二天,我起個大早做好早飯吃了,天未光就動身前往鎮政府。甫叔送我上路,一再的叮囑我要小心行事,千萬別再弄出什麽亂子來。
我答應了上路,甫叔不放心地看着我走遠才回屋。
十幾裏的路途,雙腳一步一步的丈量過來,還是需要時間的。盡管我那麽早就動身,路上又不敢耽擱,緊走急趕,到達鎮上時,還是老半天了。
為了不被街上的人認出我,我一步也不停,徑直就往鎮政府走,進了鎮府的鐵栅欄大門,我以為就沒事了,誰知我一進鎮政府,就被出出進進的人瞄上了,雖然這裏的人們修養要好一點,不會圍堵我,但我還是被幾乎所有人好奇、驚訝、不解、甚至鄙視的目光所穿透,以前認識的人都用一種邪乎的口氣跟我打招呼。等我過身之後,背後就聽到“且且”的議論。
我對這些不管不顧,徑直上了二樓,敲響了鎮長辦公室的門。門開了,鎮長做了個“請坐”的姿勢。裏面有向個村的村長們在辦事,尚未辦好。我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等。過了好一陣,這些人才先後離去。鎮長是個年過五十歲的半老老頭,身材雍腫,面目虛胖。他也不轉彎抹角,開門見山地說:“吳水山,你的事鎮裏都知道了。我們也找你們的吳書記了解了詳細情況。鎮裏研究了一下,你處于現在這種情況,今後可能難以開展工作。所以鎮委領導要我對你做一下思想工作,希望你能看得開。鎮裏也對你的工作做出了調整。請你呢暫時把手頭的工作移交給你村裏吳書記。希望你能配合鎮裏的安排……”
聽他說了這麽多,就是這麽一個意思。這早就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我說:“我明白。我不會讓鎮裏為難的。”
胖鎮長又補充說:“你別怪我們。對于你的情況,鎮裏目前沒法進行定性。雖然縣公安局對你們做出了無罪的處理,但是你的事太超前,還不能為這個社會所接受。為了避免今後村裏的工作受到被動,我們只能這樣。望你能夠理解!”
鎮長的話說到這個份上,我已經沒有必要再跟他說什麽了。他的話跟鄉裏那些人的話沒什麽區別。但是他卻說出了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在二十年前,在中國的官方,對于同性戀除了認為是病态還是沒有其它別的認知的!
臨別之時,鎮長還是關心地問我:“你今後有什麽打算?”
我說:“家裏是不能待了。我想出去打工。”
“那也好。多多保重!”
別過鎮長,出了大門,又來到街頭,心裏茫然無緒。我原想買些什麽東西回去,想了想,還是別在街上耽擱的好,就又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回到家,甫叔早已在屋門口守望。見到了甫叔,所有的不快與煩躁都去到了九宵雲外。甫叔高興的接住了我,我和他手牽着手進了屋。甫叔問我有什麽事?沒出什麽麻煩吧?我把一路的經過說了,把鎮長的話也都對他和盤說了。甫叔說:“那不是把你撤了嗎?”
“撤了就撤了。”我說:“反正這個地方我們已沒法再呆下去。這下我們可以毫無牽挂地去廣東打工了。我不相信天下之大,就沒有我們兩個的安身之地!”
“可是,我從沒出過遠門,我又年紀這麽老了,我能找到事做嗎?我真是害怕呢!”甫叔擔憂的說。
“你別怕。廣東地方很大,什麽樣的工作都有,老年人做的事也有。萬一找不到工作,我就養活你。”我安慰着他。
我的移交很簡單,平時我的帳目都整理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其餘就是一些戶口簿,表冊之類,都在村委會的那間屋子裏鎖着,我把鑰匙給了他們就行。就在我們辦好移交出來,我準備硬着頭皮去撲克望一次大儒爺爺的時候,還未及走進他家,就聽到他家的地方傳來三聲炮火響。我被這突如其來的三聲炮響吓了一大跳,背上都冒出了一層冷汗。腦袋裏顯過一個不祥的預感——大儒已經死了?
原來鄉村裏死人,在人剛落氣的時刻,家人在門外放三聲響炮,以示舉哀。聽到炮響,村人們就知道這家亡了人了。
我走近大儒家門口,果然見到他家門前燃放的炮火的硝煙未盡,屋裏已傳出他留家的那個久媳的哭聲。村電動機三三兩兩的人陸續向着他家屋裏走來。衆人聞此噩耗,傷心哽咽不已。我跟在人人的身後跨進屋子那個媳婦一邊哭着,一邊給進入屋子的人跪拜,被拜的人要伸手把拜的人扶起,口裏背書似的說聲:“起的快發的快”。輪到我進門的時候,那媳婦卻不拜,把頭別過了不看我。我也管不了那麽多,進停放死者屍體的房間。見到死者已被移到地上。地上鋪了一塊門扇,死者已換穿了壽衣壽袍,壽鞋壽帽。我看到死者面色平和,神态安祥,并無人将死的懼怕與恐怖,就好像一個人睡覺了一樣。
大儒奶奶在另一間房子,口裏絮絮叨叨地訴說着她丈夫死前的過程,大意是從那天吐血之後就一病不起,一直對族上出了我和甫叔這兩個不肖子孫恨恨不已,說是恨不能将我兩人沉了潭……
老婦人這樣一說,有人見到我也在場,就狠狠地齒瞪我一眼,厲聲地吼道:“你來這裏幹什麽?你沒見到大儒都被你氣死了嗎?你們還想害死幾個人才甘心?”
另有一人說:“你等着!只等把老爺子的大事一了,族上還要找你們算帳!”
我就算臉皮再厚,也不能再在這裏呆下去。于是我灰遛遛地逃了出來,徑直回了山上。
甫叔見到我臉色陰沉,詫異的問道:“怎麽了?碰到什麽事情了?”
我心灰意懶的說:“大儒死了。我想最後看他一眼,卻被那裏的人趕了出來。說是喪事過後,還要清算我們……”
甫叔聽後,半晌做不得聲,獨自坐到竈前燒火去了。
甫叔默不做聲的做好了午飯。吃飯的時候,我對甫叔說:“事以至此,這個地方我們是真的不能居下去了。甫叔,你跟我到廣東去吧?明天就動身!”
甫叔默默地思索着,最後還是搖搖頭說:“水山,你一個人出去吧?我住慣了這地方,現在這樣離開,什麽都不要了,我打心裏舍不得……再說我老了,就算要死,我也無所謂……你還年輕,你出去奔條活路吧!”
我沒料想到甫叔會這樣說。我急道:“讓你一個人在家裏等死?我怎麽會把你一個人丢在家裏?你不出去,我也不出去了……要死,我也跟你一塊死!”
甫叔嘆了口氣:“唉——!都怪我!水山,我害了你。當初我開始接納你的時候,我就想到會是這麽一個結果。可是我還是閉着眼睛往火坑裏跳……我的命反正不值錢,是死是活都不要緊,就是害了你,叫我不能安心哪……”
甫叔深深的自責着。我忙搶過甫叔的話頭說:“叔,這怎麽能怪你?當初是我苦苦的纏你,你才和我好上的。如今到了這一步,我們一起扛好了……你若是答應和我出去,那是再好不過。如果你真的不想出去,那我也在家陪着你。不管怎樣,我都不後悔……”
甫叔聽到我說的如此的堅決,不禁流下了眼淚:“好吧!我跟你走!只是這一走之後,不知道還能不能再回來……?”
按照鄉裏的規矩,村子裏死了人,辦喪事需要很多人手。村子裏所有的人都得來幫忙。而我和甫叔也得去幫忙。因為我和甫叔的爹過世也都是別人幫忙安葬的。但是現在我們兩人已被村裏人踢出了村裏的名冊,我們已經沒有資格說是這個村裏的人,因而也就不需要我們去攏場了。
這天下午,我們倆在屋裏又一次把東西都清理好,該收藏的收藏,該帶出去的就帶出去。有些東西實在沒用了,我就把它們放在屋外做一堆燒掉……
第二天天亮的時候,我們已經走到鎮上坐上了開往縣城的早班車。從那裏再轉車走衡陽。到衡陽坐火車,只要一天一夜,我們就已經逃離了這個樊籠之地,走進一片嶄新的天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