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九十
當這個人到來的時候,時間已經是在四年之後。
這四年裏,我與甫叔的生活沒有受到任何一個外人的打擾。生活過得風雨不生,波瀾不興。
闵老板的生意也做得出奇的好。雞場又增加了兩棟雞舍。雖然我們忙碌一些,每天從早到晚要不停的做才能把事情做完,但我們樂在其中。
我們的養雞技術也已經完全成熟了。除了闵老板原先親手相傳的技術之外,我又到書店裏買來很多關于養雞方面的書籍,遇到問題就從書上鑽研,找到解決辦法。
闵老板已經把雞場的管理全部交給了我。他自己則在市內的一處蔬菜市場開設了一個檔口,在那裏賣光雞。
所謂“光雞”,就是把活雞宰殺、拔毛,就到市場上出售的雞。這是一種最簡單的加工。
市場上的生意也是同樣的好。老板自己在市上賣。每天清早,我就還得天未光就起床幫老板和老板娘殺雞、拔毛。等到天一光,這些就已做好,老板就到市場去出賣。
這是學生們放完暑假開學之前的一天。
中午時分,甫叔去燒火做中飯。我在雞場門口忙碌着。
竹門邊,走來兩個身影。我擡頭一看,不由讓我怔住。
我再想不到,是苦花和我的大兒子小海!
見到小海,我是由衷的高興。畢竟是我的兒子。而且小海已不再是先前身材瘦弱的單薄少年,長成了一個英俊潇灑的小夥子。
苦花則顯得老了許多。
隔着竹門,小海有些生澀地叫我:“爹!”
我答應一聲:“哎——”趕忙從裏邊開了竹門。我把他們讓進我與甫叔住的小屋裏。
甫叔從燒火的竈屋內端了一盤菜進入屋內,看到了苦花母子倆。
甫叔認識小海。小海小的時候,他見過的次數不少,所以即使長高長大了,他也還是認得的。
只有苦花他從未朝過面。而苦花也是第一次見甫叔。
而甫叔是聰明之人,不用問,他也已知道這站在面前的女的是誰了。
他顯得從未有過的驚慌。
“啪”地一聲,他手裏的菜碗掉在地上。做好的菜散了一地。
苦花見到甫叔,目光裏說不出的冷漠。
這冷冷的目光像刀一樣射在甫叔的身上。
從這目光中,甫叔感到一股徹骨的寒意與威脅。
就在甫叔手忙腳亂地清理打落地上的菜時,苦花揶揄地說:“有了這個老男人相陪,你早把我們母子們忘到九宵雲外去了吧?”
以前在一起的時候,吵也吵過,罵也罵過,架也打過,都沒什麽意思。現在她一見面就又要挑起這些不快的話頭,我不想接她的話。
我聽到小海告訴我,他已經高中畢業,參加了高考,考上了湘潭大學,過幾天就要去學校報到。因為思念爹爹,想在入學之前來看看爹。
因為廣州各處都有老鄉,所以很容易就打聽到了我和甫叔的隐居之地。因此這一天就請他的娘一同來了。
甫叔從打掉那碗菜後,心裏許久都不能平靜。
但他也明白,不管怎麽說,來者是我的家人,妻兒。我此刻不能自己下廚,他有義務為我盡我們所有,做幾個菜來招待。
就在我和小海說話的時候,甫叔已經把菜做好,擺下飯桌,招待他們母子吃飯。
苦花對小海說:“我們去街上吃。”
小海勸他娘;“娘,你何苦呢?我就在這兒吃。”
吃飯的時候,小海天真地勸我說:“爹,你還是回到娘的身邊來吧!娘這幾年送我們讀書不容易……”
苦花冷冷地對小海說:“兒子,你別勸他!你勸不動他的。”
小海說:“不,娘!我為什麽不說?你這麽多年都不改嫁,不就是等着爹回家嗎?你的心意我會不明白嗎……爹,好好想想……你不知道這麽多年我們過的是什麽日子!每當看到別人家庭團團圓圓的……而我們的家支離破碎……這一學期又要開學了,弟弟為了我讀書,都想要辍學了……”
小海說着話的時候,苦花沒有說話,但她掏出手巾擦眼睛。
女人表現得再要強,那內心還是脆弱的。
我無言以對。
我不能答應他們什麽。我只能對小海報以深深的愧疚。
甫叔沒有坐到桌上來吃飯。
這頓飯誰也沒吃進去多少。桌上的飯菜幾乎都沒有動。
當小海和苦花終于起身要走了,小海望着我,急切地呼喊道:“爹!”
“小海——”
我剛要給小海一句最後的答複,甫叔從後面追上來,手裏拿着一個包得厚厚的布包,顫魏魏的遞給我,說:
“水山,你把它給小海!”
這是我們這幾年所有的積蓄。對于兩個孩子來說,我欠他們太多,也許這是我唯一能對他們的補償。
我沒有猶豫,把它送給小海,說:“小海,你先拿着這些,你們兩兄弟讀書足夠了……別的事以後再說。”
“小海,我們不要!”
苦花冷冷地說。
小海已經接下我給他的布包,看着他的娘說:
“娘!”
小海又看着我:“爹……”
我從衣服口袋裏拿出紙和毛,快速的寫下存折的密碼,交給小海:“你和弟弟讀書要緊,別的都不要管……”
小海走了。我沒有送他們上車。
回到屋裏,心情沉重。甫叔拿出了我們幾年來所有的積蓄。能夠讓小海小洋讀上書,也算是能夠給他們一點補償。但是這些也有甫叔的一半,那麽我就欠甫叔太多了。
這一個下午,我們都默默地做着雞場的事,誰也沒有說話。
晚上,沖完涼坐到床上後,我們也無心開電視,就默默地坐着。
我抓住甫叔的手,說:“叔,你把你的所有都給了我,我怎麽報答你啊?”
甫叔也深情的撫摸着我的手說:“還說這些話幹什麽啊?你給予我的,我又怎麽報答得了?”
“我們又一無所有了!”
“不用怕。我們還在打工呢。過幾天又要領這個月的工資了……”
我不知道甫叔是在自己寬自己的心呢,還是他的心太本來就有這麽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