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5)

臉上再次浮現略帶譏諷的笑意,卻聽許诩話鋒一轉說:“我這麽說,是因為孫廳也給我打了電話,他說跟你們總司令聊到你。他還跟我說了一句話:‘黃金蟒是兇猛,但是也有非常堅定的意志和原則’。這句話讓我很受觸動。珀将軍,我依然不能贊同你的行為,但我可以理解你的立場。也希望你今後殺人的時候,能夠三思而後行。”

珀盯着她答:“司令給的‘黃金蟒’這個稱呼,我很不喜歡。但你們廳長的解釋,有點意思。”

說完這句話他就走了,許诩眉頭微蹙。

入緬後,季白詢問過緬方官員,并沒有人知道“黃金蟒”這個稱呼。許诩推測過,很可能是小範圍內的人知道的稱呼。後來查案忙,也就擱置了。

許诩立刻去找其他刑警。誰知到了他們包廂門口,空的。許诩一看手表,正是他們去關押犯人的車廂巡查的時間。

許诩一邊快步往後面車廂走,一邊試圖打他們手機,還是不通。許诩想了想,又給季白編輯了條短信:“珀就是嚕的情人、黃金蟒。”可是短信重複顯示發送失敗。打季白電話,自然也是不通。

——

季白這天下午,一直有點心神不寧。到了傍晚,衆刑警和士兵攻入嚕哥的一個落腳點,依然一無所獲。勘測過現場環境後,季白陷入了的沉思。

他去找孫廳:“我查看了這幾天的追緝記錄,按照目擊證人供詞和軍方兵力封鎖線,嚕哥幾次都是從嚴密的包圍圈中逃脫。這不對勁。”

孫廳點頭:“正想找你,我也有這個想法——嚕哥在緬軍方很可能有同謀。我會馬上向緬方提出交涉。”

——

火車上。

珀一回到自己的豪華包廂,床上的嚕哥就湊過來,伏在他肩頭。珀說:“天黑就會經過老撾邊界。”

嚕哥親了親他的臉:“嗯。我們什麽時候再見?”

珀一把将她摟進懷裏:“等中國人走了,接你回來。”

嚕哥看着他硬朗桀骜的臉龐,心頭柔意頓生。解開他的襯衣,匍匐在他胸口,邊親邊問:“你剛才去哪兒了?”

珀靠在床上,一邊随手揉捏着她的身體,一邊答:“跟那個中國小女警道歉。”想到許诩的話,倒是微微一笑。

嚕哥擡起頭:“哪個中國小女警?”

“許诩。很怪的名字。”

嚕哥心頭一震:“許诩?霖市的許诩?你跟她說了什麽?她有什麽表現?”

嚕哥這麽警惕,是因為上次逃亡時,她僞裝成受害者,其他刑警都沒太注意到她,另一名女警跟她近距離接觸也沒察覺出異樣。但是上車的時候,卻感覺到有人非常嚴厲的在看自己。假裝不經意看過去,卻是個小姑娘……

嚕哥生性敏銳謹慎,也實在對許诩印象深刻,脫險後專門托人調查過許诩的資料,結論是以後都要避開這個警察。

于是她對珀簡略的說了霖市刀片案,然後說:“你要當心這個警察,她非常厲害,就像能提前預知罪犯是誰,而且她還是神探季白的徒弟。”

珀聽了卻只勾唇一笑,拿起桌上對講機:“那個小女警在哪裏?”

過了一會兒,那頭的親衛隊長答:“正在往羁押犯人的車廂跑過去。”

“攔住她,帶到我這裏來。不許她跟任何人接觸。”

——

許诩眼看只差兩截車廂就到目的地了,卻被幾名士兵擋住。她心頭微微一驚,就聽士兵用生澀的中文說:“将軍要見你。”

許诩:“等一下,我找我的同事有點急事。”

士兵卻說不行。

許诩跟着士兵走到珀的辦公車廂,擡頭便見珀靠坐在沙發上,目光幽冷而銳利。

許诩心裏咯噔一下,後背生出一層涼意。剛要邁步進去,緊握在手裏的電話忽然連震兩下。她心頭亦是随之一震,轉頭輕輕咳嗽了兩聲,快速看一眼屏幕。顯示短信發送成功。

還有條季白發來的短信:“收到,已出發。保護好自己,等我。”

☆、46

火車晃蕩前行,窗外景色飛逝而過,明明暗暗的光線投在寂靜的車廂裏。

許诩看一眼珀,在他對面坐下:“将軍急着找我,有什麽事?”

珀雙手支着下巴,健壯身軀宛如栖息的狼豹,靠在寬大的沙發椅中。

“聽說,你很擅長心理學。能夠預知罪犯的身份?”

許诩像平時那樣端正的坐着,雙腿輕巧的交疊着,雙手搭在膝蓋上,靜靜看着他。

為什麽?

為什麽一轉眼的功夫,他就對她産生了懷疑?懷疑她知曉了他的身份?

許诩想不通其中關節。但她很清楚,珀找她來的目的。

他在試探她。

要是真的确認,只怕已經殺了她。

而且以他極端自負的性格,應該也是很難相信,他隐瞞得那麽好的身份,會被人識破。

所以,她絕不能露出半點痕跡。

想到這裏,許诩心頭一定,問:“誰跟你說,我擅長心理分析?”珀眸色微變,她卻神色淡淡的繼續問:“提薩?我們廳長?”

珀這才厚唇一勾,頗有興味的盯着她:“這你不必管。我很感興趣——你對我,有什麽結論?”

許诩看着他的眼睛。這雙眼與她見過的任何人的眼睛都不同,格外黝黑,銳利,在很深很深的地方,似乎一片死寂。那是殺過許多人,才會有這樣看似平靜,實則冷酷至極的眼神。

許诩心跳稍稍有點加快。

靜了一會兒,她不太客氣的答:“你覺得很有趣?抱歉,我的專業不是拿來取樂的,而是用來破案的。”

珀笑意更深,雙手猛的撐到桌子上,線條冷硬的一張臉逼近她,暗紅疤痕就在眼前。許诩蹙眉就往後一躲:“幹什麽?”

“中國人一向喜歡吹牛,看來你也沒什麽特別。”他明目張膽的激她,“中國警察都像你這麽沒用嗎?”

許诩盯着他不說話,右手手指輕輕的在椅背上一下下敲着。珀亦極有耐心的等待着。敲了一會兒,她收手答:“你不必激我。對我來說,分析你也不是什麽難事。”

珀往椅背裏一靠,朗聲笑了。笑罷,從抽屜裏拿出把極其精致沉黑的小手槍遞給她:“如果你分析得對,這把槍當成禮物送給你。今後入緬,我黃金蟒是你的朋友。”

送她槍?這是試探嗎?

許诩擡頭,目光滑向桌面:“槍支在中國受管制,拿了也沒用。如果我說對了,把這個給我吧。”

那是一朵木雕的花,靜靜放在桌面一角,層層花瓣怒放,紋理密集而精致,又透出肆意的粗犷。

珀掃一眼那花:“為什麽要這個?這個不值錢。”

當然有原因,因為這朵花是你雕的。狂暴又繁複的姿态,隐藏在看似平和的表面下,很符合你的內心。

許诩淡答:“中國有個詞叫‘眼緣’,意思是看一眼就覺得有緣。這朵花對你而言也許只是普通裝飾品,但我覺得它有風骨。”

珀臉上的笑意更加意味難辨,将花拿起來,丢進她懷裏:“你可以開始了。”

——

許诩與珀對坐而談的時候,季白正坐在一架武裝直升機裏,越過茫茫林海山川,往火車通行路線急速趕去。

雖然一切只是懷疑沒有證據,但在專案組的堅持下,中緬雙方同意——不冒任何可能的風險,共同派出特警部隊和軍隊,攔截這輛火車。

季白望着窗外漂浮的雲朵,握着電話的掌心,略略有些發燙。

火車已經駛出山區,恢複通訊。專案組也已跟火車上其他刑警取得聯系,做好了裏應外合的準備。可許诩的手機,一直關機。

其他刑警說,許诩被珀請過去“聊天”了,老刑警想托辭開會把人帶回來,對方士兵說珀将軍不希望被打擾。

為免打草驚蛇,只能按兵不動。

看着她發來的最後一條短信,季白只覺得心口微微發緊發疼。

許诩,許诩!

——

許诩的手機打不通,是因為接到季白短信後,她就立刻删除、關機,不能讓珀抓到一點蛛絲馬跡。只是口袋裏寫滿推理過程的那張紙,卻是來不及處理了。

好在珀的目的只是試探,亦可能不想令她懷疑,所以沒對她進行搜查。

迎着珀質詢的目光,她并沒有馬上說話,而是淡淡起身,将車廂環顧一周,這才轉身看着珀,開口:“首先,你的個性非常強硬,你行事依據的是自己的判斷标準,而不是常人眼裏的對錯。所以你的士兵,對你又怕又尊敬,你在他們心裏,就是天,就是地。”

珀嘴角浮現淡淡的笑意,黑眸盯着她,表情沒有變化。

許诩繼續說:“第二,你熱衷于權力,并且意志堅韌,所以才能在三十出頭年紀,在軍中擁有如此地位。”她盯着他的臉,話鋒一轉:“第三,你有輕度暴力施虐的傾向。從你那天槍殺罪犯的方式就能看出來。不過,施虐的過程并不總讓你愉快,甚至有的時候,你會抵抗暴力*,對不對?”

珀微微一怔。

“你現在是一軍統帥,如果徹底縱容,完全可以有更多的途徑、更劇烈的手段,滿足施虐*。但是據我了解,你在緬甸并沒有這樣的風評。所以我想,你雖然無法戒除施虐的瘾,但是你一直在克制。珀将軍,我對這一點表示尊敬。”

珀淡淡的盯着她,沒說話。

許诩一口氣全部說完:“第四,你身邊沒有帶女人,我推測你有一名固定伴侶。而既然你熱衷于權力,這名伴侶應該是緬甸國內權貴之女,方便你獲得更高地位;

第五,你的辦公室、衣着、車駕,看起來并不比提索高幾個檔次。我想你的經濟狀況應該比較普通。這一點,也許令你對總司令心存怨埋……”

最後,她不急不緩重新在他面對坐下,略顯倨傲的說:“珀将軍,以上結論,我分析得對不對?”

珀臉上還挂着淡淡的笑,鷹眸沉沉望着她,沒說話。

許诩也擡眸直視着他——真真假假,彌天大謊,黃金蟒,你信還是不信?

——

答案是信,但不完全信。

珀沒有動她,可也沒有放她回去,而是關在了旁邊的一間小車廂裏。

珀的性格沒有如此謹慎,現在許诩幾乎可以斷定——嚕哥也在車上,這是她的主意。

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麽如此防備自己,但這情況對她來說,一點也不好。

車廂的窗戶是鎖死的,外頭有鐵欄杆。門也緊閉着,剛才進來的時候,兩名全副武裝的士兵值守。

許诩靜默的坐到床上,拿出了手機。

電話接通的時候,許诩的心漏跳了一拍。季白低沉的嗓音透着幾分焦灼:“許诩?”

她幾乎是立刻答:“是我。我沒事。”

終于聽到她的音訊,令季白久懸的心落回實處。但沒見到她人,始終心緒難寧。默了一瞬,他語氣堅毅的說:“我們十分鐘後到。等我。”

許诩拿着手機,看着窗外呼嘯而過的山景。

他說十分鐘後到。

大軍從天而降、圍追堵截,必然令珀和嚕哥争個魚死網破、利用一切手段逃生。而她身陷囹圄,他們怎麽會放過這個護身符?

“季白,我被關在第四節車廂。”許诩輕聲說,“我可能會成為人質。”

話音剛落,轟鳴聲四起,火車駛入山洞。一個又一個,陰黑的光影撲朔交錯。電話裏只餘雜音和寂靜。

那頭,直升機急劇颠簸,季白拿着手機不動。這時,坐在機頭的特警隊長在呼呼風聲中大喊:“發現目标!準備迫降!”

——

第一個信號,是前方傳來的震天的爆炸聲,整列車廂仿佛受到擠壓,轟然急速剎住。許诩早有預料,緊靠牆邊扶住床,但後背還是撞得隐隐生疼。

這是他們正在炸斷鐵軌,迫使火車停下。

很快,天空響起了飛機螺旋槳引起的氣流聲,亦隐隐有雜亂的車輛引擎聲、密集的腳步聲傳來,昭示着車廂外正發生着翻天覆地的變化。只過了幾秒鐘,車廂門“嘭”一聲被推開。

珀和嚕哥一臉陰沉的站在門口。

許诩一下子站起來:“怎麽回事?”

嚕哥一只手擡槍指住她的頭,另一只手拽住她的胳膊:“跟我們走。”

許诩不出聲,跟他們出了車廂。走道裏全是士兵沖來沖去,大聲呼喝。車外更是人影攢動,一片兵荒馬亂。

三人剛往前跑了幾步,嚕哥轉頭看着她:“手機呢?”

許诩從口袋裏拿出來給她,她接過“砰”一聲就砸在車廂壁上。

——

一片狼藉的車廂裏,季白手持沖鋒槍,與一隊特警全力朝第四節車廂包抄過去。

在克欽軍司令親衛團、中方特警隊的雙重威懾下,火車上不明情況的士兵們,并未進行正面抵抗。很快局面完全被控制,特警們亦在羁押罪犯的車廂,發現了定時炸彈——這與專案組之前的推測一致:珀打算制造意外,至于他是準備放走這些罪犯,還是殺死這些罪犯以掩飾自己的罪行,無從知曉了。

可是,許诩去了哪裏?

季白和特警們望着空空如也的車廂,雪白床鋪還有淺淺下陷的痕跡,十分鐘前,她就是坐在這裏,用聽似沉靜,實則有一絲掩不住的難受的聲音對他說,她會被挾持?

這時一名特警從地上撿起破碎的手機:“季隊!”

季白接過,只看了一眼,塞進口袋裏,跟自己的放在一起。

“追!”

地毯式搜尋迅速在周圍山頭展開。

刑警都分配到各個搜尋小組裏,季白與一隊特警沖在最前頭。然而山野茫茫、珀與嚕哥又具有極強的反偵察意識,一時間要找到他們,談何容易。

天色漸漸暗下來,各個小組也越散越遠,漫漫不見蹤跡,只能偶爾靠對講機和手機交流。季白始終繃着臉,警惕的搜尋着目力所及的任何地方。

這時,他的小組抵達了一小片起伏的土丘旁,舉目望去,只見樹林深深,寂靜無聲。

季白的目光,被草叢間一點暗白色吸引。強光手電迅速打過去,他快步走過去……

是拇指蓋大小的紙片,上面有幾筆墨跡,紙面還很白,沒有沾到太多灰土,顯然留下沒多長時間。

季白心一緊,迅速站起來:“立刻在附近找,有沒有類似紙片。”

很快在前方找到了第二片,這次寫着“30-40歲”,另外還有幾筆胡亂的塗畫。

大夥兒精神一振,沿着紙片方向快速前行,很快又找到第三片,這次寫着“性格暴虐?”

一名武警遲疑的問:“季隊,這些紙片真的是被挾持的刑警留下的?為什麽內容看不出聯系

?”

天色已經全暗,月色稀疏的從林間透下來。季白正蹲在一片草從前,伸手拾起同樣的一塊紙片。

“是她留下的。”他的聲音低沉有力,胸膛中從來堅韌冷硬的心,卻像是浸在寒流湧動的水中,隐隐發漲發疼。

紙片上,正是他熟悉的清秀字體,筆跡飛揚的寫到:“季白、三哥、三哥……”

☆、47

森林陰黑得像永無盡頭,許诩靠坐在一塊巨石旁,疲憊的喘着氣,同時用餘光觀察着對面的男女。

嚕哥的腳受了傷。這一片捕獸夾很多。她因為一路戒備着許诩,腳下分心,踩中一個,頓時血肉模糊。

只是他們傷了一個,逃亡速度稍有減緩,許诩想脫身卻還是不能。

嚕哥正坐在一塊樹樁上,昏暗的夜色裏,依稀可見因疼痛而緊繃的五官。珀蹲在她面前,托起她的腳,正用随身帶的繃帶給她包紮。

“珀,你帶她先走,我斷後。”嚕哥忽然說。

許诩微微一怔,卻聽珀答道:“不用。”

嚕哥默了默,答:“我這樣遲早會引來警察。”

珀忽然站起來,一把捏住她的下巴,牢牢注視着她。片刻後卻松開她說:“一起走。”

嚕哥沒再說什麽,只是表情多了幾分堅毅。

然而這兩人着實厲害,一夜奔襲,竟然真的讓他們從天羅地網中逃出來,逼近了老撾邊界。

此時天色發白,微濕的霧氣絲絲袅袅浮動在樹林裏,前方是一片開闊的山谷,山谷盡頭,是一條湍急的大河。過了河,就是老撾。

珀轉身看着許诩:“到了邊境,就放你走。”

許诩一怔,嚕哥已經皺眉:“你要留她這個禍患?”

珀瞥她一眼,算是默認。

“可是她一定會給警方通風報信!你留下她,我們能逃多遠?”

“把她打暈扔在河邊!”

嚕哥還想争辯,珀看一眼許诩,鷹眸冷漠,語氣果決:“她比很多人,更有資格活在這個世界上。”

許诩和嚕哥都沒說話。

河面湍急。

太陽已經從遠山背後升起,明亮的日光将山谷照得通亮,河水閃閃發光。

珀站在最前頭,目光專注的盯着上游——他在尋找最适合淌水過河的地點。

許诩雙手一直被繩子綁在身後,此刻已是精疲力盡。望着晃蕩的水面,壓下心頭隐隐燥動不安的情緒——季白肯定不遠了,她活着就是最大的勝利。等他!

微喘着,剛想用手指勉強從口袋裏夾出一塊紙片,忽的心頭生出異樣的感覺。轉頭——

嚕哥沉默的看着她,慢慢舉起了槍。而珀背對着兩人,絲毫未覺。

許诩望着黑洞洞的槍口,思緒有剎那的空白,而後她感覺到身體不由自主變得僵硬,手心開始冒汗。

季白,我是不是等不到了。

——

季白已經跟特警們分散開,沿着山谷搜尋。越接近邊境線,意味着許诩越危險,所以大夥兒擴大了搜索半徑,追蹤更加急迫,用對講機彼此聯系。

季白始終維持着沉肅警惕的心情,不去想任何不好的可能。但胸口好像始終有一塊地方,隐隐鈍痛,寒意無聲。

透過一片小樹林,遠遠看到河流奔騰。季白越過樹林,正沿着水流舉目遠眺,猛的渾身一震——

只見前方不遠處,鋪滿鵝卵石的河灘上,一人面水而立。另一人站在他身後,正舉起槍,對準一個小小的熟悉的身影。

周圍空曠而寂靜,只有河水奔流的聲音。季白看着這一幕,心口某處,仿佛也随着那人拔槍的動作,急速塌陷下去。

他摯愛的女人,從來堅韌的、聰明的小女人,被人逼上了絕路,沉默赴死。

胸腔中瞬間生出一股驚痛的怒火,他已閃電般拔槍,“砰”一聲子彈破空而去。

——

嚕哥正要扣動扳機,突的聽到耳邊一聲尖嘯,肩頭已是一麻,随即泛起鑽心的疼,手槍脫手,“撲通”一聲掉進水裏。

許诩渾身一震,轉身拔腿就跑。誰知一旁的珀反應比她更快,一把将她提回來,手臂一勒,槍口就對準了她的腦門。

季白持槍快速奔跑逼近。

颠簸的視線裏,許诩的樣子越來越清晰。短發淩亂、衣衫也被荊棘劃破許多。她的臉隐隐有些發白,漆黑的眼卻依舊透着執拗和頑強。在看到他的瞬間,那雙眼裏湧動的許多許多的情緒。

季白的臉色越發沉肅,沒有半點表情,隔着十幾不遠,也擡槍穩穩瞄準了珀。

兩相對峙。

許诩看到季白,只覺得恍如隔世。

在剛剛瀕死的瞬間,她生平第一次全身冷透,無計可施。她只能聽到耳邊靜靜的風聲,還有胸膛中心髒急速跳動的聲音,大腦一片空白。

可現在,看着他墨黑的眼,就仿佛有一股沉沉厚厚的暖流,瞬間就強勢沒過心頭,包裹住她不穩的心髒……

呼吸漸漸平複,她擡起冷肅的眼,看着面前三個人。

她還慌什麽?季白已至,大軍将至,現在慌的,應該是珀和嚕哥。

這時珀惡狠狠的說:“放下槍,否則我殺了她。”他非常狡猾,把許诩提起來,自己身體要害部位都被擋住。

嚕哥從旁威懾:“季白,你是神槍手。但珀的槍,不比你慢。”

季白持槍不動。

陽光越來越刺眼,河水嘩嘩流過,一時間四人都沒說話。

——

許诩知道這局面相當棘手:其他幹警聽到剛剛的槍聲,必然很快趕到。到時候珀狗急跳牆,稍微一點心理波動,都可能導致她血灑當場——

他們現在的精神高度緊張,必須避重就輕,攻心為上。

稍一思索,她有了主意。

季白正深深的看着她,正打算開口,卻聽她低柔沉靜的聲音,先響了。

“珀,大家都是一把槍,誰都不占優勢——如果你殺了我,季白就會殺了嚕哥。”許诩說,“我死了,對季白來說就是犧牲個下屬。她是你唯一愛的女人,你舍得嗎?”

她講話的同時,季白已經快速将槍對準嚕哥。珀的臉更加緊繃,暗紅的疤痕似乎也變得更加糾結,嚕哥亦是神色微變。

許诩繼續說:“你不想她死,我也不想死,只能僵持。現在季白顧及我的命,等大部隊趕到,局面一亂,有中方有緬方,不是人人都會在乎我一個小警察的命。你們國內,也有人一心想你死吧?怎麽會放過這個機會?

亂槍之中,我們三個都是死。所以我提議,一命換一命,你放了我,跟嚕哥馬上走。你和季白都是神槍手,都有顧忌,都不會開槍。這是你們唯一的機會。”

——

許诩的話正好說中珀憂心的事,他擡眸與季白對視一眼。

這時,卻聽一旁的嚕哥冷冷說:“不行。”

三人全望着她。嚕哥嘴角浮現個譏諷的笑意。她先是看着季白背後的山林,隐隐可見樹影攢動、她似乎已經聽到了零落的腳步聲。那是大批人群正快速包抄過來。

她又深深看了眼珀,開口:“不要相信她。之前我沒深想——我們這次被發現,肯定與她有關。既然這樣,老撾境內肯定也已經埋下伏兵。就算我們能逃過去,也是必死無疑。她在騙你。”

季白和許诩都沒出聲。

嚕哥又說:“不要放她,帶她去老撾!她會是你的護身符。我的手和腳都受了傷,走不了,也不會成為你的累贅。快走!我替你斷後!”說完就拔出刀,擋在季白面前。

珀沉默一瞬,目光極為狠厲的看她一眼,點點頭,拖着許诩一步步往水裏退:“嚕,活下去!”

情勢驟變,許诩一時無計可施,擡眸望着季白。可季白完全沒看她的臉,他的槍暗暗瞄準珀,手指慢慢扣上了扳機,沉黑的眼一片堅毅……

嚕哥眼尖,揮刀就刺向季白的心口。

“住手……”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後背心口位置添了個小小的血洞——那是隐藏在暗處的狙擊手,見情勢不對,開槍擊中了她的心髒。

這突如其來的□,令正在後退的珀,一下子擡頭看着她,線條淩厲的臉神色驟變:“嚕……”

許诩心頭一震,季白自然也看到了這稍縱即逝的機會——一槍射出,精準命中珀的右手腕!

珀渾身一震,手槍脫出。許诩猛的向前一撲,季白已是大步搶上前,一把将她從水裏抱起來。

身後腳步聲雜亂逼近,數名特警從林中冒頭,見狀全一擁而上,将珀制服。珀被數人壓在地上,身軀如野獸般僵直緊繃,手臂被反剪,眼睛赤紅。嚕哥奄奄一息的看着他,嘴唇動了動,不知在說什麽。

——

季白舉槍的手臂終于垂落,低頭看着懷裏的許诩。許诩亦驚魂未定的看着他,耳邊是他沉穩而略顯急促的心跳,他的臉在陽光下英俊而沉默。

“三哥……”許诩下意識輕喃。仿佛在喊他的同時,自己的心也能得到慰藉。

季白盯着她,黑眸中慢慢逸出一絲笑意。

許诩也笑了,把頭埋在他胸口。季白雙臂猛的一收,令她整個人都緊貼進他的胸膛裏。

——

飛往霖市的航班上。

嚕哥和珀已經分別押送往中緬監獄,等待他們的,将是兩國的嚴厲判罰。

多日辛勞,有驚無險,終獲圓滿碩果,專案組衆人都是疲憊又喜悅,各自靠在座椅裏,時不時聊上兩句,語氣都帶着欣慰的笑意。

許诩和季白坐在最後一排,季白側頭看着她白皙素淨的小臉。

失而複得,他的心頭明珠。

大劫之後,兩人都是心潮湧動。但自嚕哥二人被俘後,他們就一直忙着後續工作,話都說不上一句。現在周圍亦是兩國警員,亦不方便,只能緊緊在座位下牽着手,不發一言的看着彼此。

過了一會兒,季白看着她,輕聲開口:“膽子好大,自己的命還懸着,就拿嚕哥的命威脅珀?”

許诩的心情已徹底平複,不緊不慢的答:“不要緊的,他很在乎嚕哥的命。”

過了一會兒,她卻又轉頭看着他。

“那你當時打算怎麽做?跟我想的一樣嗎?”她記得他當時也打算開口。

季白看她一眼:“你分析珀挺到位,可你忘了分析我。”

珀舍不得心愛的女人,難道我就舍得?

那兩人是窮兇極惡的匪徒,任何差池都可能令你受到傷害。所以我怎麽可能在你命懸一線的時候,冒着激怒他們的風險,還用嚕哥的命威脅珀?這種事也只有你幹得出來。

事實上,當時湧進他腦海的第一個念頭就是……

拿自己去換她。

他會想辦法說服他們——譬如嚕哥手腳受傷行動不便,許诩人小體弱,珀帶着她倆難以逃亡,如果人質換成他,可以幫珀背着嚕哥;又或者一個刑警隊長,季家的小孫子,遠比一個普通小警察更有價值……

他的話令許诩一愣——她忘了分析他?季白微微一笑,不再多言,捏着她的手,往椅背一靠,阖目休息。

許诩望着他俊朗安靜的睡顏,過了一會兒,腦子裏忽然冒出個猜測——難道他是打算……

她靜默片刻,湊過去吻他。

誰知嘴唇剛觸到他的臉,他就察覺,倏地睜開漆黑的眼,一把将她摟進懷裏,不管不顧周圍的人,低頭深深吻住了她。

窗外,一朵朵流雲被陽光照得雪白發亮,暖暖的金黃色映着碧藍高遠的天。而遙遠的地面上,隐隐可見匍匐的山脈、綠意暈染的田地。霖市就在前方航線上。

☆、48

飛機抵達霖市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暮色灰蒙蒙籠罩大地,遠處燈塔如珠玉點綴。

停機坪上站着一堆人,看樣子架勢不小。季白和孫廳走在最前頭,迎接他們的是省市領導的親切慰問,以及記者們環繞不停的閃光燈。

季白看到省領導身邊的一位青年男子,沒有太詫異,微笑:“華秘書。”

華秘書笑:“你哥哥不放心,讓我過來看看。一切順利嗎?”

季白點頭:“順利。”

一旁省領導笑:“季白是我省公安系統楷模,他出馬沒有罪犯能逃脫,請季司長放心。”

許诩走在最後,剛下飛機,就被大胡趙寒幾個霖市警局代表圍住。前頭他們過不去,全都遠遠眺望着,關切的問許诩:“還好吧?聽說你被挾持了?有沒有受傷?”

許诩看到他們,心頭也是一陣暖意,一一回答了。大家聊了一會兒,又都隔着人群,看着前頭的季白等人。

天色已晚,按照計劃,許诩和季白需要明天上午到省廳參加表彰總結會,今晚沒有安排。眼看前方人群始終停着不動,駐□談,許诩就向大胡等人告別:“那我也先回家了,明天見。”

大夥兒都點頭。

就在這時,卻見前方人群裏,一個熟悉的人影走了過來。

正是季白。

高大身形在夜色裏顯得格外挺拔,臉上挂着淺淺的笑,更顯得棱角生動、眉目清朗。他先跟大胡等人打了招呼,大夥兒都很興奮,問長問短。許诩也微笑看着他。

忽然,他擡眸看向她,轉身,徑直走到她面前。

周圍知情的人全露出笑容,不知情的也察覺異樣,目光好奇。許诩看着他溫和含笑的表情,反應很自然鎮定:“師父。”

季白擡起一只手,自然而然放到她肩膀上,黑眸靜若無人的看着她:“我現在走不開,你怎麽回去?”

衆目睽睽下,許诩的臉慢慢的熱起來,他的手更是令她感覺肩頭皮膚熱得發燙。她面無表情盯着他的襯衣:“我哥來接我了。”

“好,明天見。”他盯着她,眸中笑意淡淡,“好好休息。”

“嗯。”許诩繼續低頭。

他的大手這才放下來,轉身笑着跟大胡幾個告別,大步走向前方的人群。

前方官員裏,亦有幾人頗有興致的看過來。華秘書将這一幕也看得清清楚楚,微笑不語。

季白倒是半點不尴尬,當衆關愛過女朋友,就跟領導們坐專車走了。苦的是許诩,她還要跟大部隊一起坐機場擺渡車、步出登機口。一路總有目光含笑打量,市局後勤處一位中年大姐幹脆爽快的問:“小許,你是不是在跟季大隊長在談戀愛啊?”

許多人都看過來,許诩只能答:“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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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诩一到出口,就見許隽一身白襯衫西褲站在人群中,清俊又疏懶的樣子,極為醒目。

看到妹妹,許隽臉上浮現笑意,接過她手中行李,再摸摸她的頭。發現她明顯曬黑了些,下巴也瘦尖了,不由得蹙眉:“以後不要再去這種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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