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阿喀琉斯之踵
上午最後一節物理課,王海琴照慣例拖了堂。
司謠正強撐着精神聽題,半困半醒間感覺到後門被怼開了一條縫,“吱嘎”一聲,有別班女生悄悄探進來。
“诶程皓,你們班哪個是司謠啊?”
“幹嘛,你找她?”
“你就給我指一下……”
“算出的磁感強度B1就可以往一式子裏代——”王海琴忍無可忍,拍黑板爆喝一聲,“後面那兩個幹嘛呢!?”
全班肅靜。
齊刷刷扭頭往後門那邊看。
司謠一回頭,就撞見了程皓給女生偷摸指過來的手勢。
扒着後門的女生尴尬得臉頰通紅,還不忘打量一眼司謠,随後呲溜一下沒了影。
王海琴:“還往後看!回神!你們上課來了還是上動物園看猴來了!?”
司謠在腦內錘了無數次枕頭。
四個。這是今天上午來打聽她的第四個人。
自從她因愛生恨咬了一口簡言辭這事傳開後,頓時出了名,三班是動物園,她一躍成了美猴王。
課間有人來看,食堂吃飯有人看,上着課還有人看。
程皓的座位緊挨着教室後門,一上午接待了好幾位看猴的,老鸨似的跑來問她:“真是你咬的啊?哎怎麽咬的過程給我講講……我聽說簡言辭手上還留疤了,嚯,你牙口挺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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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結巴心裏攢了五百句怼人的話。
一開口:“門,門票。”
程皓懵比:“什麽門票?”
“有人要,要看,收十塊錢。”司謠破罐破摔伸手指,“你分分我七,塊。”
“啥?”
司謠憤懑:“再看收,收費!”
不知道怎麽傳成這樣的。
昨天晚上簡言辭被咬的事,只有司謠和他自己知道。
不管是他自己說的,還是被別人傳的,總之消息不胫而走。
發展到午休的時候,被傳的小紙條上赫然寫着:【卧槽聽說簡言辭被強吻了!!!】
季姝儀她們來問了好幾次,司謠說不清,最後只搖頭磕磕絆絆說沒見過。
她們明顯不太相信,司謠只好鴕鳥式趴在課桌上,裝睡。
下午天氣放晴,陽光暖得整個班昏昏欲睡。好在第二節 是體育課,學生們一掃頹鴨樣,風一樣往樓下掃蕩。
男女生分開上體育課,男生們還在操場跑圈,女生這邊已經開始了自由活動,都散開了。
司謠被季姝儀幾人拉着,去看別班的男生打球。
四中的操場主席臺後,空有一片露天的籃球場地,斜對着體育館,高中男生們常年風雨無阻地在那揮灑熱汗。
周常烨一把接住隊友的球,左轉身迅速避過攔截,胯.下運球,躍起,進了最後一個球。
中場休息。
“好騷啊烨哥!”
“再不騷點兒誰還看我啊?都看簡言辭去了。”
“再騷也沒用,你自己看看,還不是都在看他。”
周常烨扭頭一看,見簡言辭此時剛從醫務室回來。他順手提了一袋子飲料,場上一群人高馬大的男生紛紛讓了條道,熟絡跟他打招呼。
簡言辭手背上的那咬傷沒怎麽處理,剛才打球的時候被人不小心一撞,疤裂了,這才去消毒貼了紗布。
“我操!那妹妹咬得也太狠了,昨天那樣看不出來這麽記仇,得虧是你脾氣好。”
“哈哈哈你懂個屁,兔子失戀了也咬人啊。”
“你們拿去分了。”簡言辭沒接話,随手将飲料袋子抛給那男生,“多少分了?”
周常烨爽快灌了半瓶汽水,瓶蓋一擰:“被超了,十二比十六,沒你不行。”
“簡神一會兒繼續打啊,等你秀呢。”
一群男生興沖沖擁着簡言辭閑聊。
這年頭會打球的學霸少見,沒架子的富二代更少,簡言辭一人占全了,人還長得帥。
高中男生本來就沒什麽心眼,要是彼此間相差不多,興許還有不服氣的心理,但到了天差地別的地步,只有心服口服。
周常烨從小服簡言辭到大,這時主動給他讓位置:“下半場你頂我吧。”
說完看了眼站在場外圍觀的人群。這一瞥——
“我靠那個,那不是昨天咬你的學妹?”
司謠原本以為球場上沒有那個精神病學長,才放心留下來看球。
根本沒想到簡言辭中途回來了。
更沒想到他身邊那個學長朋友注意到了她。
剛才還與旁人随和聊天的簡言辭,在視線相對後,神色絲毫不變地——
朝朝朝着她走過來了!!!
司謠忽地梗直了腰背。
大庭廣衆。她見簡言辭穿越人群,徑直地,自然地,站在自己面前。
附近這一片區域都逐漸銷聲匿跡。
司謠瞅見他的左手,男生手背上纏着一小塊紗布,修長手指正握着一瓶飲料,極為随意。
随意到讓她一下想起簡言辭昨晚在雨裏的那個模樣,準确點說,是随意将她拎起來的,那個冷淡模樣。
秋,後,算,賬。
司謠全身每一個細胞都拉起警戒:“簡簡學長對,對對不……”
“同學。”
衆目睽睽。
簡言辭稍稍低頭看她,禮貌問:“你叫司謠對嗎?”
“啊、啊?”司謠懵住。
一瓶橙汁被旋開蓋子,遞到她面前。簡言辭專注看着司謠,桃花眼垂着,笑容清新如春風:“我們的飲料買多了,你要不要拿一瓶走?”
“……”
司謠下意識愣愣握住。
簡言辭來送了一瓶橙汁就去打球了。
附近一群人這才回神。有女生瞠目結舌,從外套口袋裏掏出手機,噼裏啪啦往群裏打字。
【啊啊啊啊啊簡言辭好好好溫柔啊!!!!!】
【tmd原來咬一口真的能引起他的注意!!!】
旁邊季姝儀匪夷所思:“诶,你和簡言辭什麽時候這麽熟了?”
司謠抱着那瓶果汁,辯駁不出口,臉頰憋得通紅一片。
……氣的。
路過看個球的空檔,她收到了數道打量過來的探究目光。從動物園猴王,迅速進化成了射擊場的活箭靶。
她腦海裏全是簡言辭剛才的笑,氣到心裏的彈幕滾了滿屏。
啊啊啊啊呸。
這人故意的!!
按捺了幾天的脾氣,季姝儀終于在周五徹底發作。
這周末各科布置的作業格外多。司謠咬着筆杆,正趴在卧室書桌前解數學題,手機一亮,見季姝儀在企鵝上找她。
季姝儀:【司謠,我沒找到我的物理精典诶,是不是在你那裏?】
季姝儀:【等下我就要寫,你現在幫我拿過來吧】
她翻了一遍自己的書包,沒找到。
司謠沒當回事。她和季姝儀做同桌,有時候作業發下來會混拿是常有的事,有可能是被她不小心塞進了課桌裏。
她看了看時間,回了句“我可能落在教室了,明天幫你拿”。
季姝儀:【不行诶,周末我都沒時間寫作業,今晚就要趕完】
季姝儀:【總不能因為你就寫不完作業吧?你又不是不知道王海琴有多兇】
司謠看着屏幕,沒回複,細數了遍,總覺得這幾天季姝儀好像有意無意地在找事。
她敲字:【是不是你自己忘記拿了】
季姝儀:【不可能,我放學前明明檢查過課桌,肯定在你那】
有這時間檢查課桌怎麽!不多!檢查一遍!書包!!!
司桂珍送牛奶進來的時候,正好瞧見司謠憋氣咬筆杆的河豚臉,頓時沒好氣:“讓你寫作業,苦大仇深得跟什麽一樣……”
不能鬧矛盾。
不能再像在育陽的時候那樣,又給媽媽添麻煩。
司謠一股腦兒灌完整杯牛奶。
“我,我要要去,去學校。”
司桂珍詫異:“現在去?有什麽事要這麽急,這麽晚你——”
解釋了足有十分鐘,司謠才被門衛放進學校。
晚九點五十分,半明不亮的圓月掩在灰霧薄雲後,連高三學生的晚自習也已經結束,漆黑教學樓內一片靜谧。
司謠經常是班裏最後放學走的那個,本該由安全委員保管的鑰匙也經常扔給她,于是她輕車熟路開了教室門鎖。
找到座位,仔細翻了一遍自己的桌肚。
沒找到季姝儀的那本物理精典。
季姝儀:【你找到了沒?】
司謠停下動作。
司謠:【應該不在我這裏】
季姝儀:【诶?】
季姝儀:【那可能是我忘了吧,那你幫找找看我桌裏有沒有,謝啦~】
打開同桌的桌板,司謠一眼就瞅見被扔在最上面的那本物理精典,正好端端躺在季姝儀自己的課桌裏。
屏幕裏的企鵝還在叭叭彈消息。
季姝儀:【找到了嗎?】
季姝儀:【等下你快到我家的時候告訴我一聲哦,我下來拿】
司謠:【我不。】
反複回憶季姝儀往常幫過自己的小忙,司謠忍了忍。
……
她沒能忍住:【我是你爸爸嗎?還要給你送你自己忘帶的作業本?】
甚至火氣上腦:【那我可沒有你這麽不靠譜的女兒】
季姝儀似乎氣得難以置信,消息不斷瘋湧發來,司謠沒有再看,果斷關上桌板,出教室,重新鎖上門。
懷揣着一萬個點燃的小炮仗,她殺氣騰騰從五樓一路跳着樓梯下去,默默念叨着翻臉的事等周一再解決,現在她就要做最自由的噴人精——
噴人精被迫停在了教學樓的一樓。
司謠又推了推眼前的大門。
……鎖住了。
她一秒啞火,在黑暗裏吃驚睜大眼,不死心再嘗試一次。
在上樓前還開着的大門,不知道什麽時候鎖死了。紋絲不動。
“有,有人嗎?”
夜晚黑黢沉沉,四中的教學樓群陷入一片沉默的死寂。
一道纖細身影攥着開打光的手機,慌急穿過教室走廊,又迅速小跑下樓梯。
四中的各幢教學樓之間都連着空中走廊,司謠找了個遍,灰敗地發現,現在每幢教學樓底下的大門都鎖了個徹徹底底。
根本出不去。
時間過了十點,司謠的手機鈴聲響起。
“媽,媽媽。”
“謠謠,你怎麽還——”
下一秒,司桂珍的聲音戛然而止。
手機照明太久,也沒電了。
今天是她的倒黴日嗎!!!
十五分鐘後。司謠扒在及胸高的窗戶前,有點絕望地擡頭瞅着今晚的月亮,思考人生。
過了會兒。
她直起身,拍掉手掌的灰,在原地小小颠着蹦跶了幾下後,借着一個靈活的起躍撐住窗臺,爬上了窗戶。
坐在窗欄上,往下張望了一眼。
她此時在鐘樓一層的窗戶上。
這是司謠苦苦找了一大圈,才發現的唯一出口。
四中的教學樓間連着走廊,而最靠近操場的一幢教學樓,連廊則連着四中的鐘樓。她順着鐘樓的樓梯下來,停在最底層。
鐘樓也仍舊鎖着,只不過一樓有扇窗戶,常年不開。司謠艱難撬開窗,坐上去後,借着微弱的夜色,第五次往下探了一眼,心死發現,窗外的高度簡直比窗內多深出一大截。
窗外,遠處是操場,近處是一片草地。想要出去,就得從窗上跳下去。
司謠估算了一下腳底離草地的距離,腦內做起了物理題。
已知高度大約一米五到兩米,問:直接跳下去的結果——
A:落地順利。B:落地腳崴。C:落地成盒。
……
司謠怕高。
一些不願意再回憶的過往湧上來,她的身體本能往後縮了縮。
随後,一陣夜風幽幽吹過,婆娑的黑色樹影映在鐘樓的牆體上,晃動得張牙舞爪。
什麽筆仙咒怨,紅衣女鬼,跳樓學姐……形形色色的校園恐怖傳說開始不斷在她腦海裏膨脹。
司謠又硬着頭皮,身體往前挪了挪——
“給陳瑞喂球能有用,母豬今晚就能上樹了!”
忽然隐約響起一陣談笑聲,從操場那邊過來,由遠及近。
“講點道理,傻逼兒子,我這小前鋒還沒把你打服?”
“就你這菜狗……”
“哎簡神,等下你直接回家?”
……有人!!!
聽到聲音,司謠差點就要感動到一秒汪出淚來。
借着月色,她努力辨認了下。
應該是從體育館那邊過來的一群男生,剛打完球,一群人穿過操場,邊聊着天邊沿着塑膠跑道,松松散散往學校門衛的方向走。
會經過鐘樓。
跑道最近的一側離鐘樓不過十幾米的距離,司謠仍在窗戶上坐着,整個人半掩在月色打下的樹影裏,沒人注意到這邊。
她巴巴望着不遠處經過的一群男生,剛想開口——
人群中,走在最旁側的男生像是有所察覺般,視線自手機屏幕上擡起,側臉看了過來。
司謠的聲音戛然堵住。
——簡言辭。
手機屏幕瑩瑩照亮簡言辭的臉,應該是剛打完球,他只穿了件短袖,露出的手臂膚色白得晃眼,在一堆汗濕躁動的同齡男生裏,顯得越發幹淨。
雖然穿着和旁邊一群同學差不多,但男生的身段格外修長出衆,讓人想不注意都難。
他看見她了。
視線相接,司謠愣愣杵着,她确定簡言辭看見了她。而下一秒,他神色依舊,平靜掃開了目光,轉頭接旁邊人的話。
一群人就這麽走過去。
四周又沉入寂靜。
司謠憋了足足有五分鐘。
見死不救!
人格分裂!!
精神疾病!!!
司謠兀自忿忿:“狐,狐狐貍精!”
“叫誰狐貍精?”
一道潤澤聲線倏然從鐘樓的另一面傳過來。
司謠剎那收聲,僵滞地扭過腦袋,見原本已經跟着他們離開的簡言辭,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了鐘樓底下。
她表情空白。
簡言辭走近,就在司謠的鞋尖離他肩膀不過半臂距離時,停下了。
“罵這麽兇啊。”她見簡言辭擡了擡眼,眼梢稍稍彎起一個弧度,小鈎子一樣,一字一頓兀自重複道,“狐、貍、精。”
“……”
簡言辭對這個稱呼感到新鮮:“你怎麽随随便便就罵人?”
司謠編不出一個字。
她動了動,剛想縮回鐘樓,驀然腳上一緊。
簡言辭正伸手握住她的腳踝,回味了下,禮貌詢問:“難不成是在罵我嗎?”
司謠剛才腦海裏閃過的一幕幕都沒有眼前這場景恐怖。
“沒、沒有,我我我剛才……”
“剛才在那邊就看到你了。”簡言辭接話,“藏得還挺好。”
聽上去就不像是誇獎。
腳踝還在他手裏捏着,司謠試圖抽了抽,邊努力扮出一個乖巧模樣:“學學長好,好巧啊。”
“嗯,好巧。”
“怎麽在哪裏都能遇到你?”簡言辭頓了一頓,“小結巴同學。”
他在笑,唇線下露出一小段整齊而白的齒列,像枚雨後的月亮,清澈明亮,卻溫度冷淡。
配上那張桃花樣的臉,氣質蠱惑到不像真人,大半夜的,簡直如同從校園鬼故事書裏跑出來的吃人魔魅。
司謠抽不出腳踝,憋了又憋。
仿佛下一秒就要罵人。
簡言辭耐心等着。
然而一開口,她緊抿着唇,冷不丁蹦出一句:“你別,別別吃我……”
“我我不,不好吃。”
司謠是真被吓到了,眼圈紅着,看表情緊張到差點掉眼淚,忐忐忑忑,結結巴巴地發誓:
“我,我會為你,超度的——”
“……”
作者有話說:
謠謠:見鬼了
看把謠謠吓的!!!!!
謝謝小天使們的雷和營養液,比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