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聽壁腳
俗話說,風雨總在風雨後。
司謠翹課的事躲不過初一。當晚,司桂珍剛從飯店裏出來,就接到了班主任的告狀電話。
“司老師啊,我是東輝。”兩人都是四中的教師,平時常打照面,沈東輝說話也開門見山,“我看司謠今天一下午沒來上課,這是生病了?”
“——怎麽會?!”
旁邊男人正攙扶着兩位老人出飯店門,司桂珍只能暫時強掩下驚詫,帶出笑容。
“哎好謝謝沈老師,我知道了。”
一通電話結束。
齊文徐将打包的餐盒拎在手裏,體貼問:“出什麽事了?”
司桂珍搖頭笑笑:“沒事,你帶爸媽先回去吧。”
回頭第一時間打司謠的電話,接了。
司桂珍的火急火燎往家趕,直到在卧室裏看到全須全尾的女兒,才長舒一口氣。
司謠早就回四中拿回了書包,還不忘抄下黑板上的作業布置。
此刻正趴在桌前埋頭補作業。
“謠謠,你下午去哪了?”知道人沒事後,司桂珍那股焦急勁下去,火氣有些漫上來,“我聽沈老師說你一下午沒去上課,怎麽回事?”
司謠乖乖仰起臉,沒給自己找理由:“因,因為我不,不想上課。”
“為什麽不想上課?是老師批評你了?”司桂珍想起以往的事,臉色一變,“還是你在班裏和同學鬧矛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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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謠搖頭。
“有人欺負你嗎?”司桂珍在旁邊坐下,滿心顧慮,“到底發生什麽事了?跟媽媽說說。”
司謠整個人團在座位裏,手指把一支筆從筆蓋揉搓到筆頭,說不出來。
無非就是女生之間的嫌隙,都算不上鬧矛盾。
“……我,我和同桌吵,吵架了。”
“季姝儀?”司桂珍知道她的同桌是個女生,隐隐松了口氣,“為什麽吵架?”
那一定是和簡言辭有點關系。
司謠能感覺出來季姝儀對她轉變态度的原因。
想起今天男生那個禍水一樣的笑,她捏住水筆,腦海裏的小人瞬間蹦跶出了一個井字形的小青筋。
“是小,小事。”
問不出來什麽,司桂珍只好嚴肅道:“那也不能逃課。下次不能再這樣了,知道嗎?”
“嗯。”
母女倆聊過幾句,司桂珍去将打包回來的幾個菜熱了下,給司謠當宵夜。
“謠謠,媽媽跟你說個事。”餐桌上,司桂珍想了又想,還是開口,“下個月初我們……我和你齊叔叔可能打算要領證了。”
司謠一愣:“啊。”
“不過你要是不同意,我們也不會這麽快。”司桂珍斟酌着詢問,“……你覺得呢?”
司謠不知道要說什麽,緘默好一會兒才點點頭:“哦。”
司桂珍心裏的石頭落了地,欣慰得滿臉笑容。
“你放心,你齊叔叔他人很好,不會——”驚覺說錯話,司桂珍迅速扭轉後半句,“不會把咱當外人的。”
司謠戳了一顆魚丸,鼓着臉頰慢慢嚼,沒吭聲。
“你要是願意,下周清明節我們一起出去吃頓飯,好不好?”
“……好、好的。”
“等五月份,他可能要在我們家住一段時間。”司桂珍說,“他那個房子要賣掉了,我們盡快換個大點的房子,以後也不用這麽擠了。”
卧室的房間燈暗着。
司謠八爪魚式抱着被子,聽見外面司桂珍壓低了聲音在打電話,語氣很溫柔。
她将整張臉悶悶埋進枕頭。
其實她怕家裏再多出一個人——男人。也壓根不想接受。
可是。
司謠想起司桂珍剛才的笑容,自從那件事後,她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笑過了。
可是她又是真的很開心。
翻來覆去一整晚沒睡着,翌日起床,司謠将一頭自然卷短發睡成了松獅亂毛。
用水梳了半天,還是有一小撮頑強地翹在半空中,頭毛招展。
“哎司謠——”進教室後門的第一時間,正抄着作業的程皓揚聲就是一句誇,“女俠牛逼!牛魔王的課你都敢翹,牛大發了啊。”
“你是沒看到昨天王海琴知道有人翹她課的那個表情,搞得我現在眼裏心裏噩夢裏全是她……”
啊好煩好煩好煩——
司謠頭頂着躁郁的翹毛,沒看旁邊的季姝儀,摘了書包,默不作聲在自己座位坐下。
早自習前的教室一片鬧哄哄,各科課代表穿梭着在收作業。
“司謠,昨天發的物理卷你做了嗎?”
司謠搖搖頭:“我,我沒有收到,卷子。”
“啊?我肯定發了……”物理課代表撓了撓頭,“那我去找找我那還有沒有,你補完給我吧。”
昨天她回教室收拾書包,也看到了各科留在黑板上的作業。
但除了自己本來就有的作業本,新發下來的卷子季姝儀一張沒給她留,也不知道扔去了哪裏。
司謠也不在乎,重新問幾個課代表要了空白卷子,從零補起。
一上午都在埋頭苦幹。
作業可以補,翹課的事卻沒那麽快就翻篇。
尤其是被光明正大翹了一整節課的王海琴,直接叫來了司謠的家長。
司桂珍就在四中的初中部任教,來得很快。
午休時間,天色灰沉,不多時應景地下起了雨。風雨如晦。
司謠被叫進了年級物理組的辦公室。
“司老師,不是我說——”
王海琴對待差生态度嗆,喝口水緩了緩,又說:“已經高二了,但是謠謠這個成績還是不理想啊,這樣下去,我看二本都懸。”
司桂珍也跟着笑:“是王老師,這我也知道。”
司謠全程在旁邊乖乖垂腦袋,認錯态度極為良好。
“我聽說她初中成績很好的,怎麽到高中就跟不上了呢?”王海琴喋喋不休半小時,還有繼續批評的架勢,“笨鳥就得先飛,連課都不聽這成績怎麽能行呢?”
笨,鳥。
“我實話說,她這個情況……”王海琴做了個開口的手勢,“連專業也難選,以後怎麽跟人家比?是不是?”
司謠還沒來得及在腦海裏蹦彈幕。
然後就聽見司桂珍笑着回應:“是這個道理,王老師。”
頓了頓,她又說:“但是我也不指望謠謠能考多好的大學,這個成績看得過去也就行了。”
“……”
這還是王海琴第一次叫司謠的家長。
根本不知道,這些年來司桂珍又當爹又當媽,在外連護短都是雙人份。
王海琴半天才道:“……那也不能連課也不聽啊。我們老師忙成這樣,哪能管到每一個學生?還是要她自覺。”
“是,回家我一定讓她寫檢讨。”司桂珍笑說,“王老師你忙,檢讨我幫着看就行了。”
“……”
王海琴挂不下臉,氣得差點拍桌子。
那誰知道你會不會讓她寫檢讨?!
司桂珍仍在辦公室裏了解情況。
離下午上課還有十五分鐘,司謠先回了教室。
“你被牛魔王叫家長,居然這麽快就回來了?”程皓第一個跟她打招呼,“嚯,厲害啊,沒被扒一層皮?”
司謠根本一句都不想理,兀自回了座位。
有點後悔昨天一時沖動的翹課。
要不是她,媽媽也不至于在辦公室裏賠禮道歉。
當初還是去請求校長才能進的四中,原來是說好能忍就忍的。
少女上半身匍匐在桌上,腦袋枕着課本,表情恹恹的,心情低落到了極點。
偏偏這時還有人往槍口上撞。
“哎哎司謠,還在生氣呢?”前座任嘉凱轉過來,對司謠昨天的發脾氣印象深刻,“不會真是我惹的你吧?”
男生挂着笑,邊說着,邊伸手挨近司謠頭上翹起的那一撮頭發。
“你的頭發……”
原本是好心,想幫她理一把。
即将觸碰到的前一秒,司謠卻頓時警敏地縮了下腦袋,直接揮開了他的手臂。
一下碰倒了什麽,稀裏嘩啦散了滿地。
同一時間,旁邊的季姝儀低低驚叫一聲:“司謠你幹什麽呀?”
司謠瞬間轉過腦袋,就見到了同桌摔落一地的文具。
任嘉凱在手被揮開的那一下,不慎掃到了季姝儀的筆袋,七零八落摔出去,有一支鋼筆還摔出了墨。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不小心,”任嘉凱連忙彎腰,“我幫你撿女神,別生氣。”
季姝儀氣得不行。
“欸你撿什麽呀?”她不樂意,“你放着,誰摔的誰撿。”
于是任嘉凱不敢動了。
所有人都注意到後排這幾個的動靜,聞聲轉頭看。教室裏的嗡聲逐漸銷匿下去,一時陷入寂靜。
好半晌。
“我,我來。”司謠終于開口。
忍着氣,司謠幫她一一撿起。
季姝儀拿餐巾紙包着漏墨的鋼筆,這支鋼筆是她最貴的一支,女生憋氣憋得眼眶都濕了:“筆都摔壞了,你賠我。”
旁邊任嘉凱忙哄:“沒事,反正都是我送的,下次再送你好了。”
這只是一段小插曲。
見到事情解決,所有人沒當回事,教室內的竊竊聊天聲重新響起。
小團體的另外兩位女生過來安慰季姝儀。
“倒黴死了。”
“沒事沒事,摔壞的都讓她賠你……”
“诶司謠,”陳佳曼忽然轉頭問,“你高一是在育陽讀的嗎?我聽說你還把以前的同桌推下樓了?是真的吧。”
趴在桌上安靜補覺的司謠忽地動了動。
“啊?真的假的?”
“我沒亂說,我有初中同學在那讀,全校都知道這事,你問她就知道了。”
“我天……推下樓?這麽兇的嗎?”
季姝儀紅着眼,罵了一句:“沒家教呗。”
話音剛落。
刺耳的一下座椅擦碰聲,司謠直接推開桌子,站起了身。
“她不會也這樣對我……”
季姝儀的“吧”字還在嘴邊沒蹦出來,一擡頭,就見同桌轉了過來,居高臨下,眼珠烏黑,視線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少女臉頰一側還印着睡紅的一小塊,唇緊緊抿着,忍氣到了臨界點,連脖頸都泛着潮紅。
就連頭發也還翹着一小撮,小獸炸毛似的。
季姝儀:“你你幹什——”
“你、不、是……”
司謠努力憋出了流暢的三個字,又憤憤抿了下唇,沒有再繼續。
小結巴心裏罵罵咧咧的彈幕已經滾動到了超負荷。
她讨厭鬧矛盾,最讨厭的就是這個時候。
一開口,連罵人都罵不流暢,在氣勢上就輸光了。
所以司謠沒再說下去。
然而季姝儀居然看懂了她的眼神。
——你不是想知道嗎?
——我是怎麽對以前的同桌的。
那句“沒家教”沖破了司謠的阈值。
不單單是筆袋。
她從季姝儀的座位上直接拎起對方的書包,女生只來得及倉皇尖叫了一聲。
在所有人都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
她走出教室,來到學生稀少的走廊,利落地打開了季姝儀的書包。
對着漫天瓢潑的大雨,從五樓倒下去。
最後連同書包一起,扔進了雨裏。
“——我靠!”
對面教學樓,因為下雨沒打成球的周常烨正好趴在走廊上,目睹了全過程。
“哈哈哈哈哈草,誰這麽缺德?玩高空墜物啊!”
他一嗓門,走廊上聚集的人越來越多。
“對面是高二樓吧?”
“挺狂啊,還沒高考呢就開始撒卷子。”
對面樓下的花壇裏,橘紅的書包和的白花花的課本卷子散落了一泥地。五樓的走廊上起初站着一名女生,很快有幾人忙趕出來,紛紛扶着走廊欄杆往下看。
隔着一棟樓都能感受到那小學妹的憤怒。
“誰呀?這是考試考崩了?”
簡言辭剛從任課教師辦公室出來,被幾個男生一招呼:“簡神,等等雨停了去不去打球?”
“行。”簡言辭笑了笑,“你們現在就開始等了?”
“不是,我們都在看對面學妹扔書包,就那個——”周常烨邊看熱鬧邊指,忽然驚住,“我靠,哥你過來看看,那不是那個學妹嗎?”
“叫司什麽來着……”
隔着雨幕,簡言辭看見對面走廊上站着的短發少女。
纖細的一小只,孤零零地站着。
即便看不清臉,也大概能猜到她是什麽表情。
很久以前。
也是這麽一個下雨的天氣。
廢棄的爛尾樓,伴随着少女驚慌短促的尖叫,有男生被人從二樓樓梯的頂端一把推下。
二十多個臺階,男生滾到底的時候,全身上下不知道骨折了多少處。
渾身的泥沙,校服上,育陽中學橙色的校徽圖案浸泡進了泥濘的雨水,
當時簡言辭正按熄煙頭,低首剝了一顆糖含着。聽見動靜,從陰影裏出來。
男生認出他身上的四中校服,吐出血沫,掙紮着朝他伸出手:
“同,同學……”
簡言辭垂着眼,問得禮貌:“你怎麽了?”
“你……幫一下我……”
簡言辭沒有回應男生,反而擡了擡眼,顯然是對推人的那個比較感興趣。
臺階上,少女一頭自然卷的蓬松長發亂着,身上也穿着橙白的育陽校服,正遠遠地往這邊看。
她已經推了人,巴掌大的小臉被吓得蒼白,渾身緊繃,表面卻仍維持着鎮定。
也沒有逃。
挺敢的。
寫檢讨肯定是少不了。
這回連年級主任都被驚動了。班主任沈東輝正好抓典型,氣得當即開了一場和睦共處的班會,兩不偏袒,勒令倆鬧事的小孩一人寫一份檢讨。
整整三千個字,司謠連熬兩個晚上,才頂着淡青的眼圈把檢讨書交給沈東輝。
她寫檢讨是因為扔同桌的書包。
季姝儀則比較嚴重,是因為偷拿東西。
好巧不巧,書包被扔在樓底下時,小團體二人組忙不疊地幫季姝儀去撿,居然在一堆東西中找回了自己丢失已久的MP3和手串,還有一些別的小東西。
不是非常值錢,但三人堅固不化的友誼牆遭到了致命塌陷。
司謠也換了同桌。
是個戴眼鏡的女生,一年四季梳着馬尾,叫陳靜靜,人如其名,不太愛說話。
一周很快過去。
即将放清明假的周五放學,司謠正趴在課桌上,擡頭抄黑板上布置的作業。
教室裏的學生們陸陸續續散了大半,安全委員鄭宜寧收拾完書包,過來問:“司謠,今天還是你鎖教室門嗎?”
“嗯。”
“好那我走啦,拜拜。”
今天她要去跟那個齊叔叔吃飯,但司桂珍還在開教研會,所以要等很久。
教學樓內的燈一盞盞熄滅,司謠收拾完書包,去上了個廁所。
剛洗手出來,還沒走出多遠,她腳步突然頓了頓。
好像聽見了一點什麽響動。
四中的每層樓都有男女生廁所,但兩個廁所之間不是緊挨着的,而是嵌進了一間窄小的拖把間。
此時此刻。
就從這間拖把間裏,傳出了點詭異的響動聲。
一個女生在說話,非常黏黏糊糊的語氣:“你不要……”
“這都幾點了……反正又沒人。”
男生的聲音。
司謠緩慢地扭過頭,大腦空白地僵滞數十秒。
忽然,她連手上的水珠都忘了甩,動作僵硬在半空中,表情如同撞鬼。
什什什麽東西?!
奇奇怪怪的聲音還在繼續。
司謠連耳後根都是紅的,滾燙,讷讷了好半晌,想從這片焦灼空氣逃竄出去的前一秒——
耳朵忽然一涼。
有人從後面伸過手,掩住了她的雙耳。
司謠被吓得差點彈起!
一瞬間連頭皮都是麻的。
像只受到驚吓的倉鼠,半舉着剛洗完的手,一動不動。
全世界的聲音都被遮住了,只有鼻間嗅到了點那種清新的洗衣劑味道。
就在司謠緊張快到極點的時候,對方一側的手指松開了點。
然後耳邊是男生幹淨而潤澤的一聲——
“小同學。”
可能是為了不吵到人,他的氣息很輕,掃過了她耳後炸起的絨毛。
語調慢慢地說:“在偷偷聽什麽呢。”
作者有話說:
謠謠不是,謠謠沒有
謝謝小天使們的雷和營養液,比心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