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月下灑亡魂

說是晚宴卻并沒有等到天黑,這裏的人幾乎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規律,晚飯大概安排在寅時左右。

再次來到無鹽王後的宮中,雲希見到她那張形容枯槁的面容,別提心裏有多別扭,甚至有一絲沒來由的抵觸,她終究還是沒有公孫遏那麽強大的內心,也不能将這張臉與他的面容舒服地聯系在一起。

無鹽見公孫遏進來,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只蒼着嗓子,“大王回來啦!”

公孫遏接過翠兒遞過來的茶,明淨的面容并無半分喜色,上位落座,“你最近身體怎麽樣?”

無鹽見公孫遏右掌的傷,故作鎮定地來回掃視着東方如嫣與雲希,将目光落在二人身上不鹹不淡地,“我身體怎麽樣并不重要,只是大王身體康健才好。”

“開宴!”公孫遏深吸一口氣,起身便朝中廳走去。

靖瑤和東方如嫣一見,忙随在大王身後也匆匆離去。雲希雖不是第一次見他突變的脾氣,只是他對王後也這樣好像還是第一次見。

傳言不是說他力排衆議娶的無鹽王後嗎。可此情此景無論如何也讓她看不出一絲恩愛之情,連言語間都生硬的緊。

難道是聯姻之事讓兩人産生了隔閡?

雲希知他今晚心情不好起身也要走,只一怔神的工夫,被翠兒拉住,悄聲地道,“王後讓你找個機會來見她。”

“雲希~!”只容出一句話的工夫公孫遏便在外間喚她。

雲希望着行動艱難,等在椅子裏的無鹽,竟恍然間有一種她不是在命令自己,她眼裏竟含着一絲希冀。

雲希點了點頭,快步出了裏間。

無鹽空洞地望着前方,靜默良久。

夜宴擺在與王後寝殿不遠的碧水雲天,習習清風穿過游廊掠水而去,搖曳着兩側柱頂的宮燈旖旎生姿,雲希望着那些宮燈忽然想到了故安的花燈節。

都說明月千裏也可寄相思,不知故人今夕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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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遏已經坐在高高的迎門主位上,游廊兩側,東面一側已坐滿了國中重臣,西邊一側是內宮女眷——東方如嫣竟坐在比靖瑤還高的位置上。

“雲希姑娘這邊走。”李開桂引着發愣的雲希挨着公孫遏的身側落座。

雲希跪坐在公孫遏一側,晚風襲來,飄來凜冽的酒味。雲希從不飲酒,只見公孫遏悠悠地淺酌。雲希坐在他身旁的位置,突然覺得自己像是侍奉大王的侍女,或許應該由她來給公孫遏斟酒?

正在思量間,侍女攙着無鹽緩緩地走來,下面坐着之人皆站立起身恭迎,雲希見東方如嫣和靖瑤站起身子,自己也在公孫遏身邊垂目起身,公孫遏卻沒有絲毫異樣,直至無鹽在他身邊的另一側落座,二人竟無一字交流。

公孫遏修長的手指執起桌上的酒杯,“祭月節了。整饬、興伐之事厲于往年,今日夜宴,來的應該都是領賞的吧。”

內宮之人自然不露聲色,朝臣那側皆是舉杯與大王歡飲,王後只是舉杯敷衍着,公孫遏端起酒杯,左手又執了一個小杯遞給雲希,“你也喝一口吧。”

雲希接過酒杯,不明所以,她根本不知道這個祭月節是什麽節,不過既然是個喜慶的日子,也只好順應衆人,那酒杯并不大,只有一小口的量。

雲希見衆人仰頭而盡,想也沒想,直接将那一小盅酒倒進口中,那酒入口凜冽中帶着一絲香甜,竄入喉頭之後,便是一陣辛辣,一路灼燒入胃,頓時只覺血液直沖雙耳。

她強壓着嗆咳之意将酒杯放至公孫遏的桌角。

公孫遏一眼沒照顧到見雲希已是空了酒杯,便收了她的空杯并着自己的酒杯放至遠離她之處。

下座挨在安力和元夜中間的一武官模樣的人起身,“大王,今年我國各城官中在押死牢犯已逾萬人,還待審否?”

公孫遏放下手中的酒杯,“不審了。”

元夜長舒一口氣,“大王可是給我們減負了,光是看押京畿各處的重犯就耗着我手上百餘人。”

安力起附聲道,“是啊,北營那邊和故安府都臨近邊境,最是積攢重壓之處,再不清空些,怕是人滿為患了。”

雲希順着公孫遏的目光看見東方如嫣與身邊的侍女耳語幾句,悄然離席。片刻之後才轉回來。

雲希一見,覺得在殿內壓抑煩悶也有些想出去。便朝後蹭了蹭身子,悄聲對李開桂道,“李大人,我想去後面……透透氣。”

李開桂最善是會人意,攙了她下來,伸手指了方向。

雲希真的就是想出來透透氣,她仰頭望着夜空中漫天的繁星,貪婪地深吸着夜色中的冷氣。一股清涼之感沁透心脾,似乎這有這樣才能讓她擺脫缺氧的感覺。

古代人的生活好刻板拘束,總是不能自由自在地肆意随性。若現在是她與阿音在一起,早就翹起腳丫子,癱躺在地上數星星了。

雲希伸開雙臂,剛想肆意地伸個懶腰,卻被人一把拉住手臂,“跟我來!”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她心頭一驚,頓時困意全無,只見那人頭發花白,只手提着長袍,一路“淩波微步”地将她拉至一處敞開的暗門處。

這,這不是無鹽王後嗎?這老太太竟然是會走路的?

無鹽臉上的褶皺映在月光下,顯出很詭異的陰影,像是淤腐的果皮。

“雲希,你來自現代對嗎?”

“現代?”乍然間聽到這個詞雲希竟感覺已經有些陌生。

無鹽篤定地看着雲希的眼睛,“是啊,如果說這裏是‘古代’的話,我只能說我們以前生活的世界是‘現代’。”

“我們以前生活的世界?”雲希無意識地複讀着無鹽的話語,不知道是與現代脫離太久,還是那杯酒讓她變得有些遲鈍,直至冷風灌進她的脖子,“你,你怎麽知道這個?”

“畢竟不是從小生活在這裏的人,自然言行會格格不入,這很好認。”

她方如夢初醒般地,“你,你也是來自現代?”

“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像在夢裏一樣。”無鹽自嘲地一笑,“我本就在孟裏不是嗎?”

雲希抓起無鹽粗糙冰冷的雙手激動地,“你是王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為什麽不回去?你不想回家嗎?”

夜風中無鹽的雙手如寒冬的青石一般冰冷、粗粝,臉色也蒼白的無一絲血色,“我何曾不想回去,可是太晚了,以我現在的身體,根本不可能活着回到無名島。”

“公孫遏不能送你?”

無鹽警覺地溜着正殿的方向,打斷雲希,“聽我說,如果你想回家的話,就不要眷戀這裏的任何人,尤其要遠離他。”

“可是,我想找到阿音……”

“不要管別人了。”無鹽突然轉身用自己寬大的鳳袍護住雲希瘦弱的身子,推着她,“快走,他來了,從這條路走遠些,不要說見過我。”

雲希一聽,忙借着她遮蔽的陰影逃出中門。無鹽的一番話讓她既興奮又害怕,她覺得無鹽一定還知道什麽,只是礙于公孫遏沒來得及說,突然無鹽變得不那麽讓人生厭。

一如當初她被抓時想要逃離一般,雲希再一次生起逃跑之心,而且這次只因為無鹽的幾句話就沒來由地更加急切地想逃。

眼看着前面是死路一條,雲希輕喘着,剛一轉過身來,公孫遏欺身上前,“你跑什麽?”

雲希身子猛地一顫,緊張得一顆心就在嗓子眼兒跳動。

公孫遏見狀,狐疑地又向前貼近一步,盯着她的臉,“你怎麽了?”

也許是受到無鹽害怕公孫遏的傳染,雲希莫名地也對他有些懼怕,雲希故意沒有壓抑自己的喘息來掩飾緊張的牙關,“我,我剛剛出來透氣,看,看到了一個人影,有,有點像鬼。”

公孫遏望了一眼無鹽離去的方向,“那你為什麽不回去?”

“一,一時慌亂,跑錯了方向,你,你就追來了。吓我一跳。”

她确實不擅逃跑,公孫遏探尋着雲希眼裏的慌張,她身上淡淡的酒氣撲在他的面前,“看清是什麽人了嗎?”

她使勁地搖了搖頭,“沒有!”

公孫遏轉身,“跟我回去。”卻不見雲希有挪動的意思,便拉着她的胳膊。

雲希雖然能掩飾自己言語中的害怕,但身體卻不受控制地定在原地。

公孫遏感覺到她身子僵硬發沉,轉過身來,正色地盯着雲希的眼睛,“你有事瞞着我?”

雲希忙整理卡死的腦子,“不是!我是在想大王既然要大赦天下,也不差我一個……”

公孫遏一副那又怎樣,你繼續說的表情。

雲希咽了咽口水,鼓足勇氣,“不敢奢望大王送我回無名島,只求大王放了我,從此是生是死不與大王相幹。”

“不相幹?別再讓我聽見這句話,而且誰跟你說我要大赦天下?”

“剛剛在前廳,幾位将軍不是說牢裏的重犯太多嗎?”

公孫遏彎身貼在雲希的臉前,“祭月節是亡魂節。不是大赦,是全部處死。”

“上萬人,全部處死?!”雲希當着公孫遏的面實實在在渾身一震,頓時只覺頭皮陣陣發麻,四處陰風瘆人。

“如果你想回家的話,就不要眷戀這裏的任何人,尤其要遠離他。”無鹽剛剛的警告又在耳邊響起,雲希覺得不止是回家要遠離眼前的這個人,就像現在似乎也應該遠離這人方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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