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人情似紙張張薄
左右等不見雲希和福海回來,安康尋至餘言的小童攤前,複又進了小院,福海蜷縮在血泊中,“福海!!”
衆人上前,安力是見慣了死人的,只稍上前一瞥就知已是無力回天的了。他回首朝公孫遏搖了搖頭。
安康抱起福海,他的身子雖是軟的,卻如剛從暑熱中的地窖中出來的一樣冰涼,大王在場安康強壓着悲痛不敢哭出聲來,他自進宮一直有師父李開桂照顧,他與福海年齡相仿,相談中他知福海也是家中貧苦,自有相憐之意,對他多有照拂之心,哪知會有一天竟如此慘死。
安力随在公孫遏身邊出了小院,望着石壽一行人遠去的方向,擔憂地,“大王咱們追嗎?”
公孫遏抖了抖長袍跨至馬上,他撫了撫烏雲踏雪的鬃毛冷冷地,“這世界,人,是很多的。缺誰不少,多誰不多。若不願忘記過去又不願直面現實就永遠不會快樂。無鹽不在,送她回宮也未見得是安全的,讓她看看外面的世界也好。”
“可是大王,那石壽狼子野心,手辣心狠。他抓走雲希姑娘您當真放心?萬一他對雲希姑娘……”安力試探地問道。
并不是他有多麽關心雲希的安危,其實他倒更願意見到大王真的放下了雲希。
“他不敢。”公孫遏滿目的寒光射向安力,轉而望着遠方,“雲希予他不過就是一個女人,用一個女人換他一個前程,他不敢賭。”
安力掩飾着心中的失落,“大王,那我們現在怎麽走?”
“讓李開桂把靖瑤送回宮,咱們直奔故安。”公孫遏見安康前襟沾染着血跡腳步有些踉,“安康,着人把福海帶回去吧。”
安康回過魂來,卻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王連無鹽王後的屍體都不肯帶回孟裏,像他們這種奴才就算死上一車,也不過是做個孤魂野鬼罷了。
公孫遏一眼便看透了他眼裏之意,悠悠地,“你們跟王後不一樣。雲希會懂的。”
安康張着嘴半天,也沒說出一個字來,只撲通地跪在地上連連替福海謝恩。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雲希醒來這裏并不是她所夢到的家,也不是孟裏公孫遏的王車,也許是習慣了馬車中公孫遏那張臉,乍一眼石壽坐在一旁,她先是一驚,方記起是被他抓了來。
雲希撐起身子,不自覺地朝遠離他的方向挪了挪,掀來車窗的麻簾朝外望了望,他們應該已經離開姑鎮了,外面複又是荒涼、粗粝的景象,這讓她不禁想到了蕃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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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壽見雲希醒來,“不用看了,公孫遏沒有追來救你。”
雲希扔了車簾,勉強怒火地瞪着石壽,“福海呢?”
石壽故作不解地,“福海?我走得太急,忘記帶他了,現在……我估計還在那院裏爛着呢吧。”
“石壽!公孫遏若知你殺了他的人是不會放過你的!”
石壽一聽,原來含在嘴邊的陰笑更加放肆起來,“一個奴才而已,公孫遏就是看到都懶得埋,何況你還在我手裏,他能拿我怎麽樣?”
雲希難抑胸中的憤怒,起身撲向石壽,“我寧願與你同歸于盡。”
那石壽從小在宮中長大,從來沒有一個人,尤其是一個女人敢這麽大膽的襲擊他,措手不及間便被雲希撲倒在馬車生硬的車板上,雲希用盡全身力氣,雙手扣着石壽的咽喉,石壽擡起右掌狠狠地朝雲希扇去,響亮的聲音還回蕩在馬車裏,雲希便又朝石壽撲去。
馬車裏空間并不大,雲希雖是将生死置之度外,那石壽也是憤恨中求生存。撕扯間,石壽抓過雲希,一把将她推出車外。
“你這難纏的女人,公孫遏怎麽會把你留在身邊!”石壽捂着被雲希抓傷的脖子,理了理淩亂的衣裳啐道。
馬車一直都在行進間,趕車的元寶聽到車裏的聲響,剛想放慢車子便覺一個粉團子從車裏飛了出來。
“籲——!”元寶一驚忙止了馬車,方見那飛出去的竟是雲希,不待他起身,石壽已捂着身子從車裏出來。
“公子,您沒事吧?”元寶忙上前攙扶着他道。
石壽招呼了車後僅随的兩個侍衛,“給我打!往死裏打,這就是個瘋子!”
元寶一見石壽的狼狽模樣,率先跳下車,“不用他們,我來!”說罷便朝雲希的身子踢去,嘴裏還止不住地罵,“你這個瘋子,敢傷了我家公子,當真是活夠了。現在就送你上西天!”
雲希本就摔得七葷八素,還沒看清來人,只覺屁股和腿就挨了罪。下意識間她雙手抱着頭,只蜷縮着任由元寶又踢又踹,好在她并不是古代嬌滴滴的小姐,也算肉厚些,一時倒也挨得住。
石壽看那雲希被打,扯得自己身上又是一陣撕痛,心仍覺得不解氣,自己跳下馬車朝着雲希就是兩腳。
雲希只覺這最後兩腳當真是要了她的命一樣,大象一般的重量踏在她的背上。
“哎喲!這爛骨頭夠硬的,硌死我了。”石壽捂着小腿道。
“公子,您身子多金貴,快別上前。讓我來!”元寶忙把石壽扶回馬車上,便撸着袖子轉身,卻見雲希縮在地上一動不動。
元寶能跟在石壽身邊多年最機靈,忙轉回身來悄聲,“太子您消消氣兒,我看這丫頭快吃不住了,咱不能讓她死在這兒。”
石壽擺手給了元寶一個耳刮子,“狗奴才,你還心疼她不成?”
元寶知這一下石壽并沒用力,忙湊上前,“太子您要報仇也不急在一時啊,要是有朝一日能讓這丫頭死在公孫遏的面前,豈不是快哉。”
石壽一聽皺着眉,“當公孫遏的面殺她,那我不是自找死路嗎?”
元寶又近了三分貼着他的耳朵,“何勞太子親自動手,屬下不是跟您說過,咱們只消一路将她送給奧來國的索雅,或是烏魯國的依娜,那二人豈能善待她,到時太子只需坐山觀虎鬥,不比圖得眼前一時痛快得多了。”
石壽點了點頭,“烏魯就算了,依娜雖與公孫遏不和,此去烏魯必經孟裏,倒是傳聞索雅思暮公孫遏已久,我們若是把公孫遏的女人交給她,嘿嘿嘿……”
元寶附和着,“是啊,太子,到時這丫頭是死是活,都與太子無關,公孫遏只會把怒火轉向奧來國,若是兩國因此開戰,公孫遏哪還有時間來追究太子和西吉。”
石壽輕拍着元寶的臉,“死小子,就你不白養,還算有點用處。就按你說的辦吧。”
“哎。您瞧好着吧。”元寶轉身,粗魯地将雲希拽了起來,“別裝死了,起來,我家公子開恩,先不殺你,你到車後跟着奴隸們去幹活吧。”
說罷将雲希拉至奴才中間一推,“你們給我看好了她,若是傷了、跑了、死了,你們一個也別想活。”
石壽随行的奴隸并不多,只六個人。他們唯唯諾諾地朝元寶點頭示忠,元寶這才轉回馬車上繼續駕車。
奴隸向來是聽慣了主人安排,所以即使雲希這個新人前來,那六人也只自顧自地幹着自己的活,沒有人命令她,也沒有人使喚她,突然這種低賤的等級竟給了她一份寧靜。
這日行至午時,奴才們開始采菜,打水,架鍋做飯。雲希站在一旁,只見年長的一個奴隸先在地上挖了一下大土坑,四邊找來大石頭将鍋架起,然後他又朝侍衛要來備好的幹草放至坑中,這時打水的奴隸也剛好回來,二人将大桶裏的水倒進鍋中,打水的人便又起身再去打水。
這時負責打獵的侍衛騎馬也趕了回來,下馬對石壽跪道,“公子,這裏太荒了,別說獵物,連只活物都沒有。”
石壽上前便是一腳,“沒用的廢物,我都吃幾天素了,你們要是餓死本太子嗎?”
說話間負責采菜的奴隸正好端着筐回來,石壽兩步上前,将那筐中的野菜層層翻飛至地上,“這是喂馬嗎?又是這堆野草。”
那奴隸十四五歲上下,是前些日子采菜的老奴才死後新換來的,忙跪在地上連連叩頭,“這真的是菜,我在家吃過。”
石壽一聽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上去便是兩腳,“你是個畜生,你吃的東西本太子能吃嗎?”
雲希實在看不過去,左右也沒人理她,便大步流星地走上前來。元寶見石壽動氣,忙上前阻攔,“來人,把這個長了嘴的奴才拉下去。”說罷,擋住雲希的去路,“你,去重新采了能吃的菜回來。”
幸好石壽并沒看見雲希陰沉的臉色,轉身便回了馬車,元寶将地上的菜用腳一掃,“這些落地的不能吃了,重新去采。”
說罷又至奴才中間指了一個老成模樣的帶雲希一起去。
那老奴弓着背,看上去雖有五十多歲的樣子,但是雲希知道他絕沒有那麽老,奴才向來餐風露宿,風吹日曬讓他們看上去總是老得很快。
二人走出約有百丈遠,那老奴蹲下身子,扒着腳前土縫裏的一個小指粗細的青杆白葉肉敦敦的植物小心翼翼地尋着根。
雲希不解地問,“這個菜要吃哪裏?”
那老奴指了指,“葉。”
雲希上前将那菜貼着地面的地方用手掐斷,“這樣不就好了,何必那麽麻煩。”
那老奴見狀,一臉可惜地放棄了這顆,朝前另尋一株新的。
這次雲希見他直至将根完全刨出,整株地放至筐中,雲希仔細比對了一下二人所采的菜是一模一樣,便搖頭暗嘆這人的迂腐,那老奴只管自己采着也不理雲希幹不幹活,約有半個時辰那人才将懷中的筐虛填滿。
雲希早已經抱着自己滿滿的筐坐在一旁等候他多時了。
那老奴采完一轉身見雲希坐着倒是吓了一跳的神情,忙又端好了筐往回走,雲希見他走得奇怪,三五步間便要回頭望一望她,像擔心她會逃跑一樣。
二人回至馬車邊,鍋中已是熬着肉湯,這時其他的奴隸也忙完了手裏的活,四人圍了上來另架了小鍋燒起了熱水。
元寶見他們回來,在一旁囑咐,“青佛菜一定要過水煮成紅色,要不毒去不掉。”
雲希一聽,啞然,“這,這菜有毒?”說罷攤開自己的雙手一見,只見挨過菜汁的手指由起初的青色已變成了黑色。
元寶一見只冷聲道,“沒事,死不了,只麻上兩三日便好了。”
雲希雙手果然發脹發麻,漸漸失去知覺,看着衆人各自吃着自己的飯菜,沒有人命令她,也沒有人幫助她,自然憑她自己也是吃不到飯菜的,突然,這種低賤的等級給她的感覺不再是寧靜而是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