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冒雪出關
冬日遠行是很苦的一件事,如月剛剛登基,卻只派了去往烏魯一國的使臣出行,雲希緊了緊裹在身上的狐皮大氅,若不是車外夜深雪重,她寧可下去走走也不願窩在車裏受着冷風。
琪心端着杯子進了馬車,只見雲希瑟縮在一角,帽子壓得低低的,像極了一只雪白的銀狐,“姑娘,這裏有些融了的雪水,你要喝點嗎?”
雲希露出尖尖的巴掌小臉,搖了搖頭,“你快歇着吧,我不渴。”
琪心掩好馬車的車簾,向雲希身邊靠去,雲希張開白狐大氅的一角蓋在她的身上,“姑娘,我們前面到了驿館就好了,可以暖暖身子。”
雲希在衣下拉着琪心冰冷的手,“琪心姑娘,實在對不起,若不是我起意要走,大王也不會讓你跟我同行。”
琪心十六七歲的樣子,卻是很懂事,她從雲希溫暖的手中抽回自己冰涼的雙手,“我從小陪在公主……大王身邊,雖比不得你那樣相近,但是大王既然把我給姑娘,可見是信任我的。”
“傻丫頭。”雲希鼻子一酸,“讓你跟我吃苦了,等我到了烏魯,一定派人把你送回大王身邊。”
琪心搓着雙手暖着臉笑道,“姑娘,沒有你,我可不敢一個人回去。”
馬車外有輕叩聲,“雲希姑娘,蘇大人說我們到潼關驿了。”
“到潼關了?”琪心回望着來時的路,“姑娘,這潼關可是咱們要過的最後一個關了,出了這裏,便是沃澤了。”
“是啊,過了沃澤與孟裏的雍西、那其和畝比我們就能到烏魯。”臨行前,雲希特意朝如月借了地圖看過。
終于車外不再是車轍軋在雪上的吱嘎吱嘎聲,清脆的馬蹄踏在硬石地面上,咔噠咔噠地越來越響,車外漸漸有了火把的光亮。
琪心先下了馬車,回身卷了車簾朝雲希伸了手,“姑娘快把衣服緊好再出來,外面冷着呢。”
雲希忙下了馬車,拉過在外瑟瑟發抖的琪心進了自己的大氅。
“二位姑娘快進去暖暖吧。”使官蘇辰大人也下了馬車。
“蘇大人辛苦了。”琪心道了聲謝,緊跑兩步先去為雲希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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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衣服你先放在那。一會我疊。”
“姑娘,這是溫水,快來擦擦臉吧。”
“姑娘,給你手爐。”
琪心忙進忙出,不止腳不停着,嘴也停不下來。
“姑娘,一會我去把晚飯給你端來。”待她再進屋時,雲希一把按住她,“琪心,別忙了,我不餓。你快歇歇吧。”
“我不累。”
“不累也坐着。”雲希強按穩了她,“你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
“是公主嗎?哦,我又說錯了,是大王?”琪心懊惱地。
雲希被她這一說,該想的不該想的一股腦地湧了上來,強笑着推起她道,“你去吃飯吧。我實在困了,這就睡下了。”
說罷便解了衣裙到榻上,琪心一見只當她是真的累了,忙為她放好床幔,熄了燭火,自己輕了手腳出去。
沒多一會兒,雲希聽到房門複又響起,知道是琪心回來了,她這才安心,一路上虧得有這個勤快的丫頭打點一切,她才有時間胡思亂想。
次日醒來,已近晌午,雪仍沒有停。
“姑娘醒啦。也不必急着起了。”琪心端了熱水進來。
“今日不出關嗎?”
“蘇大人說雪太大了,我們在潼關等雪停了再走。”
說話間只聽館驿外面有些嘈雜,循聲而出,只見驿館外面正在清雪。
“蘇大人。”
蘇辰站在驿館的臺階上,一見雲希出來,讓了讓,“雲希姑娘,你怎麽出來了。”
“聽說今日不走了?”
蘇辰點了點頭,望着灰白的天空,鵝毛般的雪花窸窣地層層落下,“雪太大了,根本看不見路。等雪停的吧。”
雲希見館外四五十個奴仆正在清雪,他們穿的都很單薄,“怎麽不等雪停了再清。”
“那時就清不動了,快回屋裏吧。”蘇辰也只是出來看看,便欲轉身回去。
“發什麽呆,還不給我快點!”咻地一聲細脆,那鞭子已地落在了一個奴仆身上。
那人“啊”地一聲慘叫,倒在了雪中。
“別裝死。給我起來!”
“這位大人,手下留情。”雲希上前,只見那奴仆雙手抱頭,只着兩層褴褛的粗布衣裳,“雪大路滑,他穿得又這樣單薄,大人怎麽還要罰他。”
那小吏見雲希後面站着一身文官打扮的蘇辰,忙恭敬地收了鞭子道,“擾您清靜了。我讓他們小點聲。”
“不是他們,是……”低眼間,正迎上那奴仆起身跪好,那臉面看上去竟幾分眼熟。
“擡起頭來。”雲希輕聲道。
那人三十歲上下,胡子拉碴,滿身傷痕,新傷疊着舊傷,“我們是不是見過。”雲希凝着他道。
那人扭着身子,別開臉去。
蘇辰走了近前,“怎麽了?”
“大人!跑的這個抓回來了。”伴随着一個粗重的吼聲,衆人只見驿門前,一個壯吏拎着一個渾身是血的奴仆扔至地上。
潼關守将見了,不急不徐地踱步上前,那奴仆已是奄奄一息,見着守将的步子逼近,大口倒着氣。
“我在潼關守了十年,還沒有一個奴才能從我眼皮子底下逃走。”那守将掂着手裏的長鞭,“可若有人不安心待在這裏,也就不用回來了。”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我……再也不敢了。”那奴仆癱軟着身子叩道。
潼關守将對壯吏一擡眼色,“頭回來就好,這身子,我不要!”
“是!屬下明白。”
琪心抱了大披風出來,“雲希姑娘,快回屋吧,外面風寒,這有什麽好看的?”
“是啊。”蘇辰掃了眼前,“我們回去,這些都是流犯。”
那負責看管的小吏也有些為難地抱怨着,“每日陸續有來,清點路上死傷的,日日登錄,這場大雪一下,待停後,怕是新來的裏又能死上一批……”
“每日都有?”雲希詫異地,“都是什麽人哪?”
小吏搖了搖頭,“我們哪裏知道,大王流放來的人,犯了什麽罪那是京中的事。”
“大王流放的人?”雲希不解,如月這才登基兩月餘,他們從京中走到這裏走了一個半月,如此算來這被流放應是如月剛剛登基之時。“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大王登基後啊。殺伐流放,這都是輕的,處死的可比這多多了。”
雲希無心聽他們下面說了什麽,木木地起了身,琪心見她面色慘白,忙扶了她回房。
“姑娘你沒事吧?”琪心遞上來一杯熱茶。
雲希苦澀地搖了搖頭,有些人,有些事,她看不得,管不了,着實難受,“琪心,你去問問蘇大人,咱們能不能早點起程。”
琪心點了點頭,忙轉身出去。
雲希心寒,如月剛剛登基,就這樣排除異己,這是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她舊日在內宮對外面發生的事一無所知,這如月小小年紀怎麽會如此狠辣,為王者,真的一定要這樣施以酷刑嗎?
雖是傍晚時分,潼關守将也不多留他們。
“對不起,蘇大人。白白讓大家剛剛安頓下來。”雲希臨上馬車見蘇辰正指揮車隊裝點行李。
別看蘇辰是一彬彬文官,但卻很有男子氣概,“無妨,早日起程,咱們也早日到烏魯。這是好事。”
雲希見他三十歲上下,雖是一身儒雅卻極具傲骨。平日裏他話并不多,卻不優柔寡斷又很通情達理。
夜色中回望着高高的潼關,烏重的城門關閉聲像低沉的嗚咽,在夜色中有些毛骨悚然。
護衛扯了嗓子道,“大家打起精神,小心賊狼。”
雲希一聽,頓時沒了倦意,只覺愧疚深重,琪心見狀忙安慰她,“姑娘睡吧,出了潼關是一片荒涼,這又是寒冬,哪來的狼,別聽他們吓唬人。”
雲希不想多添了琪心擔憂,只得在一旁假寐,大概過了醜時,正是昏昏欲睡之時,只覺馬車慢慢停了下來,雲希激靈地警覺着豎起了耳朵,只聽車外有人低喝着,“你們是什麽人?”
“我們是沃澤的商隊,回國途中遭遇風雪,不知可否結伴同行?”
原來是商隊,雲希一顆懸着的心這才放了下來,她為琪心掩好被,只覺她身子微顫,睡得也不安穩,雲希又拉過自己的狐皮大氅蓋在她身上。夜沉風緊,雪又急,琪心本就身着單薄,別着涼才好。
伴随着馬車吱呀地行進,雲希想起初到烏魯之時她與靖瑤同車,那時她身上有傷,不辨東西,不分日夜,靖瑤在她身邊多少個像現在這樣的日夜在提心吊膽中度過,她望着熟睡的琪心,真的很像那時的自己,也許公孫遏說的對,知道的太多,并不會快樂。
雲希甩了甩頭,忘了吧,放下吧。
夜色仍重,琪心輕輕地起身,見自己身上蓋着雲希的狐裘,又見雲希靠坐在馬車一角,甚至連眼睛都半天不眨一下,“姑娘?你……你怎麽不睡?”
雲希的臉有些僵,沙啞着嗓子,“琪心,我竟不知原來你每天都要起這麽早。”
琪心從暖和的裘皮下出來,縮了縮脖子,“姑娘你快睡會,我去跟大家準備早飯,現在天冷要早起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