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淚千行
天牢中幽暗腐臭,雲希覺得自己的身體輕飄飄的一直在上升,她來到一個青草連天,鮮花遍地的仙境,空氣中彌漫着春天特有的泥土的味道,阿音一襲白衣,在前面吟吟着向她朝手。
“阿音?”雲希剛一提步上前,便被自己腳下的長裙絆倒,起身一見,自己穿着一身拖地紅裙,雲希挽起長裙跑到阿音面前。
“阿音。我們這是在哪?”
阿音慘淡着愁容,“雲希,你恨我抓你來嗎?”
雲希搖了搖頭,“阿音,我喜歡跟你在一起,從沒想過要分開。”
歐陽音聽了淡淡一笑,竟像慈母一般撫着雲希額角的頭發,“我知道自己從來不是一個膽小、善良的人,倒是你……凝結了這可憐的所有。你真的一點都不像我……”
雲希怔然地嘆道,“阿音,是我太懦弱了,沒有保護好你。你我困頓于此,各國大祭司都是虎狼之勢,咱們走吧,離開這裏,你就放了葉公子吧。”
阿音笑着,“你也放下公孫遏嗎?”
雲希落寞地,“也許我只是他眼中的一個替代品,他并不喜歡我。”
阿音一聽,扭曲着身子,卷作一團不大不小的龍卷風,“由不得他來選。”
雲希一見阿音越轉越遠,忙追道,“阿音,你去哪?”阿音卻是兀自玩得高興,雲希咕哝着,“沒良心的,好不容易清醒一次,說走就走。”
阿音歡快的聲音從遠處飄來,“快回去吧,雲希。”
雲希喊着,“我什麽時候還能見到你,清醒的你!”
“還是不要見到我了。”阿音已是遠到看不見,“我只有在你最虛弱的時候才會出現。”
雲希确實很弱,她在發燒,身上并不見什麽傷口,但是胸腹和後背都腫痛得不敢碰,四肢連擡起的力氣都沒有。
依娜在大殿中驚醒,大乂在斥責着她囚禁祭司,她雖看不清大乂的臉,但是那如墜冰川的寒意與壓迫的殺氣讓她覺得那就是大乂!囚禁祭司,古來鮮有,一來祭司各據相克之力,若要相拼定是兩敗俱傷,二來從來也沒有過一個祭司像雲希這般弱。祭司神力畢竟都是來自大乂,囚禁他國祭司就像自己在傷害自己一般。奧來國的索雅不就是因為囚禁雲希而被大乂收回了神力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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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娜揉着刺痛的額頭,她向來敬畏大神,這一步或許她走錯了。想來這應該是公孫遏之前将雲希帶在身邊動不得、留不住的原因吧。
雲希覺得快被自己燒成焦炭之時,有人進來給她喂了藥,一連五天過去,雲希已能坐起仰望着天牢高高的透氣口,她只是覺得有些胸悶得難以呼吸。
“不用看了,你是逃不出去的。”阿音掩着口鼻,尖細着聲音而來。
“我沒有想逃。”雲希仍舊望着那小小的口透進來的光亮,“阿音,對不起。我從沒想過要傷害你……”
歐陽音輕哼了一聲,凝着她的側臉,清瘦的臉龐還能看見瘀痕,雲希的眉毛很淡,眼睛卻清澈明亮,一抹朱唇不施粉黛也是紅豔豔的,比起她們之前蕃餘相見,原本白皙的皮膚更顯慘白。
雲希轉向她,微微一笑,“阿音,我想家了,我現在只想放下一切回家。你跟我一起走嗎?”
歐陽音沒有絲毫猶豫地搖了搖頭,“我不走,葉公子在這,我哪也不走。”
歐陽音抓了天牢的木欄,低低着聲音,“雲希,我已經求了大祭司放你出去。”
雲希苦澀地朝她一笑,“你是要想讓我幫你勸葉公子吧。”
歐陽音輕輕地點了點頭。
雲希默聲不語,原不知你心中所屬是他,可是為什麽知道之後,心裏更加難受。這與當初以為是公孫遏的感覺不同,只是……心疼。
雲希前腳剛進了平圖府的大門,就看見四五個大夫狼狽地從後府抱頭竄出。
雲希對歐陽音道,“讓大夫散了吧,等他平靜一下我再去。”
歐陽音點了點頭,“那你先回房。”
元寶順着後窗輕聲入內,“雲希姑娘,我來救你出去。”
“不用,我要留在這裏。”
元寶一邊警覺地打量着門窗,一邊催促着,“姑娘這不是置氣的時候。”
置氣?雲希不自然地彎了嘴角,“我沒有。”
之前見雲希被押回宮中,元寶左右探聽無法施救,他正如熱鍋螞蟻,如今見雲希回了平圖府他只想先把雲希帶出府再說,至于那夜大王之舉,元寶也是滿心狐疑,理不出頭緒。
“你快下去吧。自己注意安全。”雲希見琪心過來,忙打發了元寶離開。
“琪心。”雲希輕喚着,“後府怎麽樣?”
元寶一見雲希不容他說話,忙翻窗離去。琪心挪近窗下,“亂着呢,那擡來的公子藥食不進。看樣子是一心求死的。”
“姑娘。白秀來了,我得走了。”琪心倉皇着跑開。
果然。
雲希一直守在窗口,見白秀引着歐陽音也離了後府,“阿音,他怎麽樣?”
“他一心求死。”
雲希向後府張望着,“阿音,你先回宮吧,我一定竭盡全力救葉容。”
歐陽音一聽雲希讓自己先回宮,眉頭不悅,阻在門口既不讓路也不言語。
“阿音,你要相信我。我是……祭司,祭司不能婚配,這你應該知道。”雲希咬了咬牙,眼下也顧不得言深語淺,救人要緊。
歐陽音想了想,半晌才讓了路,“好吧。”
雲希剛走了一步又想到一事,“陛下能不能放了他的兩個家臣。”
雪娥在旁一聽寒了目光剛要說話,雲希忙道,“既然咱們想救人,總不能再殺了他的家人吧。”
“白秀,放人。”歐陽音頓了頓,“藥已經放在桌上了,備了五份出來,若是……他皆砸碎……你再命人煮了送去……只是……別讓他傷了自己。”
雲希聽着歐陽音細心地囑咐,心卻越來越寒。她口中說的人真的是葉容嗎?
雲希駐足院口一直到元寶遞了眼色,确認歐陽音走出府門,方才朝葉容的院內而去,到了門口卻連推門的力氣都沒有。
“用我幫你開門嗎?”元寶輕聲問着。
“不用。”雲希深吸了口氣,顫抖着雙手推了房門,葉容躺在榻上已被人清洗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裳,雲希留了元寶在門口把守,挪至榻前。
房間裏彌散着濃重的藥味,雲希啞着嗓子,“葉……”只道了一個字便哽咽着說不出話。熟悉又陌生的眉眼,比她在故安見時更慘白、清瘦的面龐。
葉容睡得昏沉。
雲希試着平了平心緒,複又喚着,“葉公子……”
“在下葉容,姑娘怎麽稱呼?”往日情景浮于眼前,那日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今日再見卻徘徊在生死邊緣,雲希心酸地輕輕緩緩地擡了右手,食指輕撫着葉容的臉頰。
似是感覺到有人在碰他,葉容挪了挪臉,雲希驚喜地抓着他的肩頭,“你醒了?”
葉容并沒有睜開雙眼,只沙啞着嗓子,“別碰我。滾出去。”
雲希鼻子一酸,眼淚沖湧而出,她怕落在葉容身上,忙起了身,借着去端桌上溫着的藥偷偷擦了眼淚,轉回身來,她把藥碗放至榻邊,“公子喝藥吧。”
“滾!”
葉容的聲音并不大,卻如鑽入領中的寒冰一樣徹骨,伴着清脆的碎裂聲,大半碗的藥盡灑在雲希的身上,葉容半撐着身子,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之人。
他們不該這樣狼狽見面!
雲希忙扭過身子,管不住的淚水肆意地湧出。
“你怎麽在這?”葉容見雲希一身素服,滿臉地傷,端了藥碗又回來,半是懷疑,半是關切地問道。
雲希端着藥碗,輕吹了湯匙送至葉容嘴邊,“先吃藥吧。”
葉容緊閉着雙唇只等着雲希的答案。
二人就這樣僵着,門口白秀來,對元寶低語着,“秦隐已被放出,雪娥走時帶走了另一人。”
元寶聽完,打發了她先離開,待她走後,元寶上前對雲希耳語着,雲希點了點頭算是知道,元寶又回至門口把守。
雲希落下酸麻的右手,重新從碗中舀了一匙溫的藥遞至葉容嘴邊,葉容反手便将藥推開。
“你想知道什麽?”雲希從來不知看似文弱的葉容這麽固執。
顯然葉容是知道她并不是被抓來的,便不再開口重複與她說話,只冷漠地看着雲希。
雲希輕輕放下藥碗,“我是這平圖府的新任執青。”
葉容用目光打量着雲希臉上的傷,雲希淡定地,“這是沒辦好差事。”
葉容冷冷一笑,“他們刻意找你來的嗎?”
雖然雲希也覺得她能做這個執青是為了葉容而被人刻意安排的,但她仍堅定地搖了搖頭,“不是。”
“原來你是烏魯人,難怪看上去與我們故安女子不同,怪我自己眼拙。”葉容自嘲地落了目光,換了清明的神情,“我不管你有什麽茍且的打算,還是不要枉費心機了。”
“我只想讓你喝藥。”雲希端着藥碗。
“藥?”葉容冷笑着,“這不是藥,是毒。”
葉容閉了雙目不願看她,“你若真想送藥,就把鸩酒送來,我定一飲而盡。”
雲希一聽他如此消極厭世,不愛惜自己,有些負氣地放了藥碗,“如果你不想看着秦隐為你送死就把這藥喝了。”
葉容憎恨地瞪着眼前的這個人,“你威脅我?”
“我不是威脅你,秦隐我已經替你保了下來,但是你得把身體養好。”
葉容一聽,“嘩拉”一聲,掃了藥碗,“我的家人全都死在故安,你以為我會在乎他的死活?”
雲希氣急地也高了聲調,“他把你從屍山血海中背出來,舍了自己護你沒落奴籍,你不該管他死活嗎?”
“與你何幹?”葉容起身,一把推了雲希,叫着,“讓我憐憫他,就是為了你在烏魯的前途嗎?”
元寶聞聲進來拉起雲希,斥道,“若不是為了救你,雲希姑娘也不至于被囚進天牢。”
葉容一聽,更是刺痛,“我一心求死,誰讓你們救!我恨你們烏魯人!我恨孟裏!我恨這所有的一切!”
“別忘了,你也是孟裏人。”元寶拉起在一旁默默流淚的雲希,雲希知道葉容心裏的仇恨很難在三言兩語間化解,她只是心疼,心疼葉容的際遇,感同身受着他蝕骨腐心的悲恨。
元寶見雲希悲泣不止,葉容也難平複,硬拉了雲希的胳膊離開房中。
出了院子雲希硬甩了元寶的手,元寶無奈地勸着,“你不能整夜在那裏陪他,會引來殺身之禍的。”
一語提醒了雲希,平圖府是烏魯女王的,後府多少雙眼睛看着呢。
次日,天剛亮,元寶便來叩了房門,“雲希姑娘,出事了。”
雲希一聽,立馬跳下榻,開了房門,“出什麽事了?”
元寶引了雲希到大廳,還未進門,便見大廳桌上血淋淋地放着個人頭,雲希腳下一栽,差點沒絆倒在門檻上,“這……”這是那日擒她的那個年輕男子的頭。
“這是誰幹的?”雲希越是害怕越是無法把目光從那顆人頭上挪開分毫。
“是我。”雪娥寒着面,走至近前,“聽說葉公子并未進藥。這人……留着就沒用了吧。”說着,她起身,“明日我再來,若還是未進藥食,還有一人不是嗎?”
雲希踉跄着癱坐在椅中,氣得面色慘白,雙手顫抖不止,元寶見狀忙叫人将那人頭帶下去。
“去把秦隐帶到後府。”雲希撐着額頭,見元寶要走,又囑咐着,“千萬別讓他知道這事。”
“明白。”
雲希在後府門口見到了等候着的秦隐,她強扯了一笑,領着他進了葉容的院子,仍命元寶把守。
“公子!”秦隐悲痛地上前,一把抱住葉容。
葉容虛弱地只能任由他抱着又哭又嚎,他越過秦隐的肩頭冷眼看着雲希,似在對她說任憑她放了誰來相勸也是徒勞。
雲希遠遠地站着并不上前,秦隐半晌才抹了鼻涕眼淚,“公子若是想死,小的一定陪着你。”
葉容拍了拍他,“這是我的家事,讓平圖府的這位大人送你回家吧,找個僻靜之所隐起來好好生活。”
秦隐的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一般,“小的家窮,自從把我賣進了葉家,我便是葉家的人,我只陪着你。”
“你還有老父要養不是嗎,陪我你是不孝。”
秦隐一聽,方想起自己的弟弟,擡頭問了雲希,“我弟弟秦明怎麽樣了?”
“秦明?”雲希詫異地低吟,“你弟弟叫秦明?”
秦隐蒙蒙地點了點頭。
“舊安城邊,臨水人家,白枝巷第三家,秦老伯的兒子——秦明?”
秦隐一聽,慌了心神,“你,你怎麽知道我家?”
雲希滿口黃蓮苦,胸悶如火燒,“我剛到烏魯時,遇到秦老伯托我尋子,令尊請我去你家吃過飯。”
秦隐一聽朝雲希倒地一跪,“大人,求你放了我爹和我弟弟吧?”
“好。”雲希強從牙關中擠出一字。
秦隐一聽,孩子一樣的破涕為笑,起身拉着葉容,“看吧,公子,讓秦明盡孝,我只陪着你。”
葉容仍舊透過秦隐與雲希各懷心事地相視着。
元寶送了秦隐下去休息,雲希接過元寶送來的飯菜和藥,轉身回來剛進了門,葉容就問道,“秦明死了是嗎?”
雲希低低地點了點頭不敢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