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永夜
葉容沒多問一句秦明是怎麽死的,但是雲希知道他心裏定是翻江倒海。他本是善良性格,雖遭了大變故,卻仍守着自己的氣節,可見其心。
雲希端了飯菜近前,聲音輕得像在自言自語一般,“之前是誰幫你離開平圖府的?”
葉容一怔。
“後府的人生病,可以請醫者來,又怎麽非要去醫館醫治,剛好你又逃走了呢。府內沒有人幫你,是不可能的。”
葉容不敢相信雲希,原本的相識在此時看來變得非常疏離,她是烏魯人,是這平圖府的大人,如今又因自己落了罪,葉容難測其心更不敢多言。
雲希生硬一笑,“是夜奴吧。”
“不是。”
她明明看見葉容眼裏的閃躲,從什麽時候開始,葉容的眼中也有了防備之意,雲希有些心痛地道,“白秀向來管府內錢銀往來,夜奴是孟裏人,他應該幫你。夜奴很聰明,定是他在宮裏的人面前為你進言了什麽,阿音才會上當讓你出府求醫。”
“阿音?”葉容低吟着。
“就是烏魯女王歐陽音。”
葉容啞然地看着雲希,他突然覺得面前的這個人與他認識的判若兩人。烏魯的女人不一般,為官者更是不尋常,他原以為雲希身上的懵懂與莽撞是因為青澀與天真,可若知她在烏魯為官那便成了城府與手段。
雲希看出葉容眼底的詫異與驚慌,也不隐瞞,“能在烏魯謀得執青一職,定是女王相信之人。”
她既然想幫葉容就不能在他這停留的時間過長,也不能讓他知道太多。哪怕他誤會自己,這樣,好像更好些。
“飯菜和藥我給你放這了。我還有事。先走了。”說罷雲希狠了狠心不看葉容一眼地離去。
剛出了後府,迎面就見歐陽音急匆匆地朝這邊走來,她應該是等不及雪娥回宮禀報,擔心葉容而來吧。
雲希緊走兩步,迎了上前,只手攔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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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膽!”雪娥喝道。
雲希堅定地擋住去路,“陛下若是不想這麽快逼死他,還是不要去。”
“這是平圖府,女王想見誰就見誰。”雪娥再沒了先前溫熱的模樣。
雲希見阿音明明在一旁聽着,也不言語,便轉而對她道,“若是平常自然可以。可是陛下并不想讓葉容再折磨自己,不是嗎?”雲希見阿音眼中閃過一絲擔憂,阿音向來吃軟不吃硬,雲希順勢緩了語氣,“給我三天時間,三天後,若我還是勸不了他,憑你處置。”
“你說真的?三天之後他會……見我?”歐陽音希冀着。
雪娥在女王身邊提點着,“陛下小心有詐。”她的聲音并不小,剛好讓雲希聽到。
“若是三天,我都勸不了他,可見人微言輕,那時陛下另請高明,而我甘心受罰。”
雪娥提醒着,“別以為你能離開烏魯,如果三日後仍無進展……”
“你大可以殺了我,就像秦明那樣。”雲希對雪娥立目斥道。
但是接連兩日,除了安排秦隐前去探望葉容外,雲希沒露一面,她一直在房內與元寶計劃着出逃。
“姑娘這事不可行。”元寶低嘆着,“經上次一事,府內守衛已做了調整,而且宮裏派了重兵把守在四方各門。葉公子身子又不靈便,一定會被發現的。”
雲希壓着聲音,“府內怎麽走你聽夜奴的,不要走大門,我昨日探到後府東南角外有一片樹林,你們從那裏翻牆走,帶着我的令牌,只要出了府,你就帶他去找公孫遏,他一定有辦法出烏魯。”
元寶還是堅決不同意地,“你覺得葉容會跟大王走?你忘了他家人是怎麽死的了。而且大王也未必會同意帶他走。”
雲希瞪着他,“擄人劫騙不向來是你們的強項嗎?你一定有辦法。告訴公孫遏此人堪比比烏魯的江山重,留着他日後行聘也可少些虧損。”
元寶語噎着,“那你呢?”
“我要留在這。”
“帶不走你,大王豈能饒我。”
雲希一把抓過元寶的領口近前,“我是祭司,你家大王不害我,我就會活得很好!”
“哎,你現在去哪?”
“我去看看葉容。這個時辰他應該睡了,明日一別不知又是何年。”
元寶無奈地追了上去,“這深更半夜的,你只身前往後府不合适吧?”
雲希恨不得眼中射出萬道小刀紮在他的嘴上,她找了夜奴開門,仍舊只身一人入內。
落葉他鄉樹,寒燈獨夜人。
葉容的房裏并不昏暗,雲希進門見房內點着兩盞夜燈,她蹑手蹑腳地上前滅了門口的那盞只留了窗口的,榻前很是昏暗,雲希見葉容難得睡得沉穩,輕輕地坐在他的榻邊。
“葉公子,對不起。”雲希莫名張口就先說了這句,“我其實并不是烏魯人,也不是孟裏人,甚至不是這裏任何一個國家的人,我的家,離這裏很遠很遠,我和阿音剛被劫來時,我去了孟裏,她來了烏魯。”
雲希自嘲一笑,“其實我膽子很小,即使抗拒這裏也不敢以死相待。我原本以為找到阿音她一定有辦法。”
“可惜她早就忘了我。”雲希的眼淚止不住地掉了下來,“有人跟我說死亡就能離開這裏,其實我并不相信他們,但是我想回家,所以我願意按照他們說的去做。原本我想帶着阿音一起走的,只是前途未蔔,她又不相信我,我實在不敢帶她去冒險,若是死亡真的是一種解脫我願讓她安度此生再回家不遲,若是我被欺騙,我也不後悔。”
“對不起。”雲希輕輕抽泣着,“自從離開家這幾年,我從沒跟任何人說過這些,我知道我應該自己堅強起來不依賴別人。”
雲希輕輕拉過葉容的手,摘下自己手上的戒指放在他的手心,“葉公子,阿音是我在這裏唯一的親人了,他日若是她有了難處,希望你能看在我這舊物的份上幫幫她,她真的不是一個壞人。”
雲希擦了擦眼淚,“我已經命人準備了明夜送你出府。雖然……雖然你可能也回不了故安了。但仍希望你能珍重。明夜,我不能送你了,這應該是我們的最後一面。”
雲希知葉容虛弱,經常半昏半睡,但她心裏壓着太多的話無人訴,對他是最放心的,希望他明日能帶着她的所有秘密離開。
次日,雲希找了個由頭,派了元寶出府去勘察路線,自己正在房中盤思着夜裏的計劃還有哪裏容易出問題,“大人,大人快來。”夜奴在外喚着。
“怎麽了?”雲希開門道。
“葉公子不知發什麽瘋,把屋裏能砸的東西都砸了。”
雲希一聽,暗道該不會他發現了那枚金戒指,誤會了什麽,忙起身去看。
“姑娘你去哪?”琪心端着剛沏的茶迎面就見雲希往後府匆匆而去。
剛一進門,就見葉容雙手空空,正在屋裏亂尋着杯碗,一見雲希來,直直上前來抓了她,“不是要吃藥嗎?給我呀。”
“怎麽回事?”雲希望着送藥的侍從。
“公子把能吃的東西都吃了。”
葉容又抓起桌上的涼茶順着口鼻灌了下去,雲希上前去奪,他又要抓香爐裏的香灰。
“葉容!”雲希喝着,“你一定要這樣作踐自己嗎?”
葉容踉跄着身子,仰天癫狂大笑,“我既不能榮耀門庭,又不能清白赴死,即使現在殘破不堪依然身不由己,你還這樣守着我,看着我做什麽?”
“這就是你要的三天嗎?”阿音被眼前狼狽的葉容與狼藉的房間驚着。
葉容一把推了歐陽音,“你又來做什麽,這世上我最不願意看見的人就是你。”
歐陽音一個不穩,摔在地上,雲希忙上前拉了她,歐陽音鼻子一酸,雙眼赤紅,“葉公子!發起戰争的并不是我,難道要讓我束手就擒嗎?自那日在故安一遇,我從沒想過要害你和你的家人。”
“不要叫我葉公子!我不姓葉!我沒臉姓葉!”
歐陽音雖是吓得身子一震,卻跪着上前緊緊地抱住葉容的腿,“我說錯了。你別這樣。”
葉容雖是費力要甩開她,但歐陽音卻毫不顧忌地跪在他面前,葉容幾腳已是踢在歐陽音身上,歐陽音仍死死地抱着他的腿不肯松手,雲希實在看不下去,上前甩手就是一掌,“發夠瘋了嗎?”
葉容捂着臉,清冷地看着雲希,歐陽音一見霍地起身,端看着葉容的臉朝雲希叫着,“我是讓你勸他,不是讓你打他!”
歐陽音按了葉容坐在椅中,葉容捂着臉變得出奇地安靜,任由女王在一旁噓寒問暖他只呆呆地跟個木偶一樣,歐陽音正是安慰葉容沒有絲毫回應的尴尬之時,見琪心端着茶呆愣在一旁。
“把茶拿來!”歐陽音招着手。
“這,這茶冷了。”琪心支吾地。
“少廢話。”
琪心左手托着茶盤上前,右手從左邊和中間拿了茶放至歐陽音和葉容面前,“陛下請用茶,公子請用茶。”轉了身來,又扶起雲希落座,将右邊的茶放至她的手邊,“大人請用茶。”
歐陽音執起茶杯遞至葉容手中,“喝口水吧。”
雲希暗暗地揉了揉手腕,這才試着托起茶盞。
“等等。”明明眼角看見那小丫環聽到這話時的不安,葉容突然發出清晰平穩的聲音,惹得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葉容手裏的茶杯還溫着,他緩緩地站起身子,左手托着茶盞,緩步走至雲希面前,“大人這一掌打醒了我,我與大人換一杯,權當謝你。”
雲希怔然地望着葉容,她不明白。
葉容執起雲希的茶杯,淡然一笑一仰而盡,吓得琪心“撲通”一聲癱軟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