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病症
日暮西沉,空氣裏一片悶熱。梧桐樹影子拉老長,上面偶爾傳來幾聲蟬鳴響。
細碎晚霞從窗棂縫隙打進來,落在了漢白玉蓮花方磚上。随着輕風晃蕩,屋內光影也在跳動。
從地上,轉到了紫檀桌。屋內擺放着雲案海棠香幾、右對面青花白玉盞。黃花梨木八寶閣、紫玉做珊瑚屏塌。
整間屋子,悄悄點亮了。
屋內布置簡單,卻又處處不失凡品。晚霞光影一直尋到最裏側,透過那屏風最後落在墨玉床上。
床榻上躺着個人。
趙祿半跪在地,繳了濕帕子敷上去。嘴裏同時不停念着:“世子爺,世子爺您醒醒……”趙祿是永昌侯家生奴才,自小就伺候永昌侯世子爺姜玉堂。
錦衣玉食養大,自小精心護養。世子爺身子骨一向很好,極少生病。卻沒想到,半個月前三伏天內忽然昏了過去。
之後,便時常夢魇。
府中就這麽一位,為着這事兒上上下下都着急團團轉。可無論太醫來了多少回,都查不清楚症狀。
趙祿看着躺在床榻上夢魇中世子爺,也急不敢合眼。
他起身,想換塊帕子。
才剛站起來,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掐住了。趙祿不可置信轉過身,下一刻身子一軟,喜直接跪在了地上。
“世子爺,您總算是醒了。”謝天謝地,從清早到現在天都要黑了。昏睡了一整日,總算是醒了。
床榻上那人從夢中驚醒,猛然睜開了眼睛。
他半坐在床榻上,渾身都被汗水浸透了,衣領黏在了脖子上。烏發下,一張臉面上煞白,此時低着頭,捏緊拳頭深深地喘了幾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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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夢到了什麽極為可怕事情。
過了許久之後,沙啞喉嚨裏才吐出兩個字:“叫水。”
世子一身令下,整個聽雨軒都開始忙上忙下起來。等伺候好世子洗漱,已經是小半個時辰後事了。
“爺這回做還是跟上次一樣夢?”趙祿立在屏風旁,不安眼神時不時往前方瞟上一眼。
黃花梨木架子旁,姜玉堂低頭擦手卻忽然頓住了。金漆銅盆中映出他那張僵硬臉。
姜玉堂身為永昌侯世子爺,從出身起便是身份尊貴,前途無量。不僅如此,生也是一等一好,氣質溫潤,面若冠玉。
此時他站在屏風旁,通身只着一身雪白寝衣。許是剛洗漱完,烏發還有些泛潮。水霧洇濕了寝衣,領口黏在了脖子上。
趙祿大着膽子去瞟了一眼。只見世子爺頸部處一直往下地方泛着紅。烏發順着汗水黏在臉上,這幅樣子不像是剛做噩夢。
倒像是去經歷了一場情事。
阿彌陀佛……趙祿想想到這裏趕緊閉上眼睛。世子爺自小就像是和女子絕了緣,這個年紀不說沒有娶親,身邊連個伺候人都沒有。
這要是知道自己這樣想,指不定要剝了他皮。
“爺……” 趙祿想到這兒,差點兒跪下來行禮。
姜玉堂眉心飛速擰了擰,将手中帕子扔回水盆中,這才淡淡道:“不是。”
冰冰冷冷兩個字,趙祿立馬閉嘴。
玄色長靴跨着走出了內殿,姜玉堂披着件外衣站在紫檀木小圓桌旁。他忽然間像是渴極了,面無表情拿着茶盞,一杯接着一杯。
三伏天,剛煮茶水早就放涼了。趙祿站在一側,眼睜睜看着世子爺接連喝了三四杯冷茶。
“祖母那兒可知曉了?”
青花瓷茶盞擱在紫檀桌面上,傳來輕輕一道聲響。趙祿眼皮子一跳,立馬垂下頭:
“壽安堂派人來問過,奴才給圓了過去,主子放心。”
壽安堂是老夫人住地兒。
姜玉堂是嫡出又是長子,永昌侯日後小侯爺。老夫人平日裏最是喜愛姜玉堂,噓寒問暖一丁點兒事兒都關心不得了。
這次因為上次昏迷,老夫人吓得不輕。之後時不時夢魇,姜玉堂怕祖母關心,平日裏便讓人瞞着,不準人說出去。
“院子裏上上下下都只會過了,也沒叫太醫,主子您放心。”怕姜玉堂擔心,趙祿又加了一句。
只說到這兒時,他卻像是想到什麽,一張臉猛然擡起頭,臉上神情都變了。
“怎麽回事?”姜玉堂擰着眉問。
趙祿立馬跪了下來:“老夫人不知為何,今日忽然叫了那位新入府表少爺來,說要給您瞧瞧。”
半個月前,侯府新來了個表少爺,姓沈,說是會些醫術。年紀不大,模樣卻是生一絕。
那張臉……啧啧。
趙祿還特意去看過一次。雖是個男子,但那模樣,身段,哪哪兒都是拔尖兒。
再配上那清清冷冷性子。
清冷雅致瞧不出半點兒風流,可卻偏生比女子還要勾人魂魄。
他跪在地上,沒瞧見世子爺聽完這話之後驟然變了臉。只磕着頭繼續道:
“人晌午就來了,奴才怕人察覺爺您又夢魇,一忙起來就給忘了,如……如今……”
“奴才該死!”晌午過來,如今外面天都要黑了。
姜玉堂那張溫潤臉上,眉心一瞬間緊緊擰了起來。連那搭在桌面上手指,都有些收緊。
“您還未曾見過這位表少爺,要不奴才叫人進來,給您瞧一眼。”
午時過來,如今天都要黑了,已經是酉時了。整整三個時辰在偏殿裏等着,沒有回去。
等了他足足大半日。
姜玉堂漆黑眼中暗沉一片,不知是想到什麽,睜開眼簾卻是擡手道:“讓人回去。”
他揮着手,像是半點兒都不想再聽見這位表少爺任何一句話。
趙祿急忙往偏殿跑,他自個兒辦錯了事,心虛。進門之前趕緊擠上一個笑臉。
“世子爺剛處理完公務,不太方便。時間不早了,奴才還是送表少爺先回去吧。”偏殿內沒有點燈,室內昏黃一片。
那位表少爺就坐在最裏邊兒紅木圈椅上,一身梅子青長袍,腰間挺筆直。
聽見這話,他轉過頭,側臉剛好照在這月色之下。那張清冷30340臉上像是鍍上了一層柔霧般光,打眼一瞧竟叫人不敢直視。
趙祿剛好對上,還沒看清楚,一張臉就漲通紅。
他低下頭,趕緊默念幾聲,他是男子,他是男子,再好看也是個男人。等心口恢複平靜了,他這才垂着眉眼,手指着外面:“奴才送您出門?”
梅子青身影走在前面。夏日裏偶爾有微風吹來。細長腰帶被風撩起,腰間地方一片空蕩蕩。
細像是一只手就能握住。
姜玉堂站在窗棂邊,眼看着前方。自打那人背影出來後,他緊擰着眉心就沒下來過。
寝衣之下,右手卻是狠狠地攥緊了。緊到手背上青筋暴起,甚至都有些顫抖。
他記得那腰有多細,一只手确就能握住。他甚至記得每一個細節,他是如何抓住,如何把握。
甚至,呼吸,哭喊。帶着薄繭指腹是如何在那上面游走,玩弄。
更荒唐是,那件梅子青男裝之下,分明是個女子。從頸脖一直到腳裸,又是白如何晃眼。
這一切就像是真實發生過一般,在他腦海之中他都記得一清二楚。
“荒唐……”
馬蹄聲,紫檀香,他将人背對着自己按在車廂上。
他站在她身後,扶着她腰。
“這分明是個夢……”姜玉堂閉上眼睛,如玉般臉上額間溢滿了薄汗。
哪怕再真實,也只是個夢境而已。
“爺……”朱紅色門推開,趙祿低着頭走了進來:“爺,人送出去了。”
心中雜念四起,腦海中旖旎身影揮之不去。
窗棂邊人猛然睜開眼睛。
赤紅一片雙眼往外深深看了一眼,姜玉堂沉着臉走往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