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南疆
趙祿跟在身後,瞧見表少爺被世子抱着,湊上前想去幫忙:“這是怎麽了,好端端兒,人怎麽就暈了。”
姜玉堂擰着眉,躲開他手:“你別碰!”
趙祿伸出去手僵在原地,立馬不敢再繼續往前湊了。他跟在世子爺身後,看着将人抱到了裏屋。
聽雨軒不大,平日裏大多時候只當做書房。最裏面一間裏屋是平日裏世子睡,此時只能将人放在了這兒。
趙祿跟在身後,看着表少爺躺在世子墨玉床上,一雙眼睛瞪老大。
世子爺最是不喜歡旁人動他東西,平日裏飲食起居更是由他一手安排。這番由世子親自抱着,且還睡在世子床榻上,這位表少爺可還是第一人。
乖乖……他嘴巴長大大,瞅着床榻上表少爺,這生好就是不一樣。
“拿我帖子去宮裏請位太醫來。”
姜玉堂瞥了一眼床榻上,他從抱住人開始,緊擰着眉心就沒下來過。
與上次相同。
他剛碰上人開始,腦子裏就那些畫面就止都止不住。他就像是個局外人,看着腦海中自己如何沉淪。
知曉掙紮無用,更重要是,他要弄清自己為何會這樣。自從上次昏迷之後,為何會夜夜夢到她,為何會一碰到她,自己就會想到那些事。
這回他沒躲,寬大掌心握住她手腕,他閉上眼睛,任由自己‘入夢’。
……
熟悉感覺襲來,與上回卻是不同,不是那輛車廂寬大馬車。青天白日之下,四周一切都是姜玉堂所熟悉。
這是永昌侯府後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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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山之後,傳來細微聲響,他腳步由不得自己,走了過去。
許是白日,這一回他看越發清楚,是他自己将人壓在假山上。她兩只雪白手臂虛虛搭在他頸脖上,仰起頭,一張臉上滿是淚。
而他自己,衣袍都未曾解開,卻仿若是失了魂,緊緊掐住她腰,不肯松手。
他真是個畜生!
姜玉堂趕忙松開手,腳步連連後退了兩步,額間一片薄汗。
他在原地平息了許久,才去看向床榻上。沈清雲閉着眼睛,睡着了。那雙眼睛睜開時候,漂亮如同月牙,可大多時候裏面總是浸着淚。眼圈紅紅,挂也挂不住。
對待旁人倒是清冷要命,可對他便只會哭。
直到趙祿帶着太醫進來了,姜玉堂黑沉着一張臉,眼神才硬生生從床榻上挪開。
“世子放心,無大礙。”太醫檢查了一會兒,才道:“不過是喝了些酒,不勝酒力,醉了過去。”
他從裏屋退出來,瞧見坐在太師椅上世子,又道:“這位少爺身虛,體弱,怕是夢魇多時,久未安眠過了。”
“如今喝了些酒,醉了一場,最好還是讓人好生睡着,莫要打擾了。”
姜玉堂斜靠在書案後,一雙眼簾漆黑一片,聽見夢魇二字後,眼中神色深了深。
“我知道了。”他開口,聲音有些沙啞。揮了揮手,又想起什麽,讓趙祿将桌面上白瓷瓶遞了過去。
太醫瞧了兩眼,便笑道:“這是上好安神藥,世子這幾日睡不安穩,用這個正是恰當。”
趙祿送太醫出門,等進來後,瞧見世子站在書案後。
他手中握着表少爺給那白瓷瓶,漆黑眼簾半垂着,不知想些什麽。片刻之後,又放回了原地。
趙祿眼神一顫,趕緊低下頭。
姜玉堂擡腳便往外走,道:“等人醒了,送人回去。”
出了聽雨軒門,外面月色皎皎,微風習習。姜玉堂腦子裏也清醒了,那些畫面閃過,他清醒意識到了其中不同。
馬車裏是冬日,可剛剛夢裏兩人卻是穿着夏裝。
夜晚天一片悶熱,蟬鳴聲響起。
他想起夢中自己與她在假山後涼亭中糾纏,眼眸中漸漸浮起一片冰冷。他不是那樣**熏心人,縱使喜愛,也不會青天白日就在涼亭之中。
如今仔細一回想,夢中兩人面上都帶着不自然潮紅。
像是……被下了藥?
姜玉堂眯了眯眼神,近日裏他這些奇怪病症可是因為這個而起?
那她呢?夢裏,她雙手勾住他脖子,看向他眼神卻是一片沉淪,他若是被下了藥?那她呢?
是清醒陷入,還是真像她夢中眼神一樣。
眼簾閉上,姜玉堂似乎還能看清她那雙眼中深情,一片心甘情願。
冷笑一聲,姜玉堂阖上冰冷眼神,身影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沈清雲第二日醒來,快午時了。
陌生床榻上湧來一股紫檀香,她一時不知曉自己在哪。
外邊兒趙祿聽見動靜,倒是趕緊就進來了。瞧見床榻上沈清雲,笑着道:“您可算是醒了,都睡了一整天了。”
世子對這位表少爺态度不一般,趙祿作為奴才,自然不敢拿喬。鞍前馬後伺候着:“表少爺放心,世子爺吩咐過,昨晚事府中上上下下無人知道。”
沈清雲坐在床榻之上,清冷臉上沒什麽表情。
聽見世子兩個字後,那雙眼中神情反倒是越發冷了些。
趙祿站在一邊瞧着,不敢得罪人。利索說了幾句,趕緊出去了。
又叫了兩個丫鬟進去伺候。
沈清雲沒留下來用膳,衣裳穿戴好便走了,身後,趙祿如何勸都留不住。
“表少爺沒留下來用膳。”
趙祿可忙死了,他揣摩不好世子意思,只好事事都去彙報:“表少爺起來,一大早面色清冷很,奴才攔不住。”
“随她去。”
姜玉堂坐在書案後,擡手揉了揉眉心。他看着手中信封,面色有些為難。上面寫着,是沈青雲身世。
她千裏迢迢從蘇州過來,原來是因為逃婚。沈家在蘇州不過是個正六品蘇州通判,這麽些年,不受恩寵,落魄了許多。
家中父母為了前程,将她許配給了知府庶子。沈清雲這才從蘇州逃了,來京都避難。
蘇州離京都千裏,她是個女子,又生那樣貌美,難怪要女扮男裝。
姜玉堂将信封放下,自古女子對于婚嫁一事都過于被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确定了女子一身。
沈清雲一個女子,能有這番勇氣,着實不易。
“世子。”趙祿跟在身後,問:“上次您說,要将表少爺攆出府,還作不作數了。”
姜玉堂搭在桌面上手指敲了敲,他确是想将人攆出去,這也是對他最有利法子。
可瞧着她身世,腦子裏再一想便是她看向他眼神。她幾次看他眼神,都像是帶着光似。
讓人難以忽略。
“先這樣。”
姜玉堂起身,将信封湊到燭火邊燃了。屋內騰起一股燒焦味。這時,書房門被人敲了敲。
外間,侍衛站在門口,小聲兒到:“世子,宮中來人傳您過去。”
永昌侯府馬車停在了宮牆門口,神武門那兒有太監早早就在那兒候着。瞧見來人,立馬迎了上去。
姜玉堂跟着太監走在宮牆之中,直到走到乾清宮門口才停了下來。
他今日穿着一身玄色素面杭綢錦袍,腰間是一枚白玉雙環佩。整個人沉着臉站在漢白玉石階下,端是面如冠玉,如松如竹。
劉進忠從大殿中出來,瞧見這一幕,眼神閃了閃。
“姜世子。”
永昌侯鎮守北疆,功高蓋世,其名下只有這一位嫡子,日後永昌侯一切都是這位。
而這姜世子自個兒也争氣,出身顯赫,卻能文能武。
少時更是曾得過前太子陳琅親自教導。
國子監讀書時,才華橫溢,其光芒壓人不敢直視。論起武來,騎馬,射箭,更是樣樣拔頭籌。
整個京都少年郎,少有能與姜世子匹敵。
只如今年才十九,少了少時那些張揚。自打一年前,沈府大公子去世之後,姜世子再也沒有大肆出過風頭,連帶着永昌侯府都低調了許多。
“陛下在裏面等着您呢。”
劉進忠笑了笑,趕忙低下頭帶着人進去。
乾清宮內一片寂靜,人剛走進去,便是聞到一陣龍涎香。姜玉堂目不暇視走上前,直到走在大殿中央才停下行禮。
“臣叩見陛下。”
帝王坐在龍椅之上,頭頂朝珠垂下來,半張臉隐在光影之中。帝王今年快五十,但因常年吃丹藥之物,面上顯得年輕不少。
“起來吧。”
他伸出手,看向下面目光倒是帶着幾分慈祥。
“前段時日聽說你身子不适,如今可好些了?”永昌侯世子在府中暈倒,這點兒自然逃不過帝王眼睛。
“多謝陛下關心,如今已無礙。”
姜玉堂站在大殿之中,玄色長袍襯人長身如玉。帝王坐在最上方,看下去眼神卻是出了神。
他目光落在姜玉堂臉上良久,微微嘆了口氣:“你這張臉,生與你舅舅一模一樣。”
姜玉堂身子未動,唯獨臉擡了起來。
十九歲30340姜玉堂,一張臉生灼灼其華,五官與面容都是一等一好,眉眼精致卻是不輸半點疏朗之氣。
“當年,少卿離京時也如你這般大。”
帝王語氣裏帶着嘆息,光聽聲音而言,還帶着些許遺憾。可唯獨姜玉堂,漆黑眼簾之中幽深一片。
沈少卿離開京都那年,十九歲,跟現在他一個年紀。
當年他才八歲,他舅舅卻已經是需要所有人仰望程度了。那時,整個盛京無人不知曉兩位公子名號。
一位,是那位自幼便溫潤儒雅,玉潔松貞前太子陳琅。
再有一位,便是光風霁月,深人雅致沈家兒郎,沈少卿。
兩位鮮衣怒馬少年郎,打馬在長安街街頭。杏黃色初陽下,薄薄春衫随風飄揚。
世人稱其為連珠合璧,頂盛之時足已與太陽争輝。
只是後來,一位在七年前,死在了這冰冷宮牆之下。另外一位,去往南疆十一年,從未歸京。
他放下了詩書,卸去了傲骨,在沙場之上爬模滾打十餘年,最後落個那般下場。
姜玉堂袖子裏手,拳頭握緊。他擡起頭,目光涼涼,語氣平淡:“陛下怕是忘了,一年前,沈少卿早已戰死南疆。”
高位上那人許久未曾動作,過了好長時間後,才像是嘆了口氣。
“是啊!”陛下點了點頭,也許這個時候他也覺得可惜,只是那微妙遺憾沒一會兒就消失了。
他看着底下,眼眸之中裏全是帝王威嚴:“南疆大勝,将士們要歸京了。”那雙看下來眼神冰冷,目光帶着壓迫。
“到時,由你去城門口迎接。”
姜玉堂閉上眼簾,深深地往下彎着,喉嚨滾了滾,到底還是道:“是。”
帝王揮了揮手,不再看他。
出了宮門,外面天已經快黑了。姜玉堂坐在馬車之上,眼眸之中一片黑沉。
一年前,沈少卿帶兵攻打漠北,他打仗素來求穩,又常以騎兵取勝。當時,他攜帶一萬精兵夜襲。本以為是必勝之局面,卻未曾想連人帶兵死在那場戰役之中。
一萬精兵無一幸存,沈少卿一死,漠北軍順勢攻上,掠下數十座城池,死傷無數,沈少卿首級至今未歸。
他在南疆十餘年,大大小小戰争不下幾十場,被南疆百姓奉為天神,卻因這場戰役,多年根基毀于一旦。
無人在意,他之前做了多少,打了多少場勝戰。
只因輸了這一場,他成了整個南疆罪人。
馬車在漆黑夜裏停了下來,外間,趙祿握着馬鞭:“世子,到了。”馬車內,姜玉堂眼簾一瞬間睜開。
他伸出手,掀開車簾,永昌侯府燈籠在黛青色屋檐之下,泛着昏黃光。
“掉頭。”
腦子裏,那淡青色長袍聲影一閃而過。姜玉堂放下簾子,嘆了口氣:“去竹苑。”
姜玉堂在京都私宅頗多,竹苑只是其中一個。如今正是夏日,竹林深深,天氣涼爽。他又特意躲着沈清雲,一連好幾日都住在外頭,未曾回府。
老夫人見不到人,着急,一連派人來請了三四回。姜玉堂才抽空回了一趟。
下午天,帶着幾絲微風,難得涼爽。
姜玉堂回了侯府,就直奔老太太壽安堂。去了正院除了兩個打簾丫鬟在,屋子裏卻是空無一人。
姜玉堂撲了個空,将給祖母帶禮物斜抱在懷中,問:“祖母人呢?”
世子生俊朗,聲音又清透。小丫鬟瞧着他單手捧着幾株盛開蓮花,一張臉比懷中花還要耀眼。臉頰微微紅了:“老夫人等人在是後花園呢,一群人在那作畫。”
姜玉堂沒細想,擡腳就跟了上去。
壽安堂離後花園近很,沒幾步就聽見了說話聲兒。遠遠兒瞧過去,一群人圍在一起,也瞧不清楚誰是誰。
姜玉堂只跨着步子上前,人才剛靠近,便喊了一聲:“祖母。”
莺莺燕燕一群人,聽見這兒立馬就尋着聲兒轉過頭。姜玉堂擡起眼,恰好就瞧見一群花花綠綠衣裳裏,一身梅子青沈清雲。
她站在老夫人身側,被一群女子圍着。梅子青長袍襯她像是一團白玉,面上粉黛未施,卻是光彩奪目。
一群女子間,打眼一瞧倒是她最是亮眼。
當真兒是天生麗質,難掩姿色,姜玉堂垂下眼簾,壓住眼眸中神色。
“快……快些過來。”老夫人瞧見人,高興極了,招着手連忙要姜玉堂上前:“這些都是你表妹,你過來認認。”
姜玉堂開始頭疼,瞧見這場面,恨不得拔腳就走。
難怪老夫人見天兒派人來催,原來在這兒等着他。一群人面前,姜玉堂不敢不給老夫人面子,硬着頭皮走了過去。
“祖母。”
剛靠近,鼻間便是湧來一陣濃郁脂粉香。四周還有時不時打量眼神。
這麽些年,京都裏少年郎哪家出彩,大家都看在眼中。永昌侯世子姜玉堂,家室顯赫,年少有為,更是生一副好相貌。
惦記上他人不知多久,能入永昌侯府,是不少京都女子美夢。
如今人就在眼前,少年一身雪白色長衫,身姿挺拔如玉,眉眼精致俊美,他單手抱着幾株蓮花站在中央,實在是奪目。
這比外面傳聞,還要令人向往。
幾個年紀小,趕緊用帕子捂住臉。只瞧了那麽一眼,臉上早已燒慌。
“這是你林家表妹。”
老夫人瞧見這一幕,滿意很,她往四周尋了一圈,最後拎出個女子上前:“林靜婉。”
當着這麽多人面,一身淺紅色襦裙女子走上前,蓮步輕移,姿态溫婉。她面對着姜玉堂,落落大方行了個禮:“靜婉見過姜表哥。”
姜玉堂沒回。
他掀開眼皮,透過這位表小姐看向她身後沈清雲。
自打她那一句姜表哥後,再聽見人說這三個字,他就覺得牙疼。胡亂點了個頭,他甚至都沒瞧清楚來人是何模樣,就挪開了眼睛。
林靜婉由着身後丫鬟扶着起身,面上一陣失落。
只那表情片刻間又掩了過去,她擡起頭,臉上又帶上了恰到好處笑,對着姜玉堂道:“姜表哥來正好,我們剛剛正在作畫。”
她背後丫鬟手中拿着毛筆,确是一副作畫模樣。
林靜婉目光從姜玉堂臉上,又落入了他懷中,笑着道:“既然姜表哥拿了花來,我們就重新做一副畫,再比一場,讓表哥定勝負如何?”
姜玉堂懷中蓮花嬌豔欲滴,開正好。
林靜婉安安靜靜,眼神卻是勢在必得,她師從大家,做得一手好畫,此舉為自然是在姜玉堂面前大出風頭。
在場人,無人不知曉她心思。
姜玉堂還未點頭,倒是身後老夫人拍手說了一聲好:“畫吧,你們都畫,誰要是畫好,今日這蓮花便是彩頭。”
嘆了口氣,姜玉堂擡起手,揉了揉眉心,這花是他拿來讨祖母開心,再說了,男子送花給女子,這寓意……
他一句話還未開口,背後,一道清冷聲音就堵住了他嘴:“算我一個。”
沈清雲身着一身梅子青長衫,走到他身側。
淡雅玉沉香沖淡了四周脂粉味。
姜玉堂垂下眼簾,便見身側沈清雲看着他臉,道:“這蓮花含苞待放,我也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