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休學

上午十點,肖珂敲響了我辦公室的門,康岩峰正好拉開門,側身讓他進來:“找誰?”

“鄒老師。”肖珂說。

“小鄒,你學生。”康岩峰扭頭沖我喊。

我有個毛病,一旦埋頭寫論文,就聽不見別人說話。

畢緒桦拍拍我的肩膀:“小鄒,有人找。”

“啊?”我擡頭,看到肖珂,“哦,你來了,快坐。”我挪開放在凳子上厚厚的書本資料,“有些亂,不好意思。”實際上亂極了,辦公桌被堆得滿滿當當全是打印資料和草稿紙,垃圾桶裏的紙團快要溢出來,周圍零散的凳子充當矮桌,堆放厚重的書本。

肖珂手執一張卷起來的白紙,坐到離我最近的凳子,鋪開紙,內芯一寸寸展現,露出色彩缤紛的畫作:“老師,送給你的。”他似乎不好意思,頭低下,碎發遮蓋額角。

“謝謝。”我看着與我昨日收到的圖片無二的畫,小心拿過仔細端詳,畫中人物比例優秀,線條流暢,配色清新,“你真厲害,比我強多了。”

“怎麽會,老師最厲害。”肖珂抿唇,輕輕地笑,唇角上挑,兩顆貝殼般圓潤的門牙壓在下唇,襯得他愈發像只白兔。

既然來了,我便想多了解些情況,問:“最近兩天怎麽樣?有學生議論你嗎?”

“沒有,挺好的。”他說,“我找了一份繪畫的兼職,每周六日教小孩子畫畫。”

“不錯啊。”我的心情随着他的話好起來,“小孩子好教嗎?是不是很鬧騰?”

“有小學生初中生,也有高中生和大學生。”他說,“我現在就去了兩次,感覺還可以。”

“那就行,遇到什麽困難跟老師說。”我說,“我能幫的一定幫。”

“好。”他眉開眼笑,十分活潑陽光的樣子,“謝謝老師。”

“你等會兒有課嗎?”我問,“還有五分鐘上課鈴就要打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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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他站起身,“那我先不打擾老師了,再見。”

“再見,好好上課。”我囑咐,看他走出辦公室,重新埋頭寫論文。

這篇論文我選的方向還是微分拓撲,麻煩是真的麻煩,難也真的難,數學哪有不難的。每當我抱怨數學好難時,寧清總反問我,找對象不難嗎?

都難,找對象比數學更難。

數學好歹能解就解,找對象談戀愛就一個結果,無解。

至于我,一個數學博士,結結實實栽到戀愛難題上,別說解決問題,連問題的線頭都沒找着。

下午第一節 課上完,我一手拎着書本走出教室,餘光掃到走廊窗邊,夏纖纖和連俊雅正拉拉扯扯争論着什麽。夏纖纖的表情并不好看,連俊雅一頭紅發,氣洶洶地瞪夏纖纖,像只憤怒的小老虎。

我無意管學生之間的紛争,單單奇怪夏纖纖一個研究生,怎麽和大二學生連俊雅産生交集。我轉身要走,卻被連俊雅叫住:“鄒老師!”

“哎。”我不得不停下腳步,處理這起沖突,“什麽事?”

“纖纖是您的研究生吧?”她拽着夏纖纖朝我走來。

“嗯。”我點頭。

“她想休學你管不管?”連俊雅問,語氣中所含的壞情緒沖了我一臉。

“休學?”我看向夏纖纖,“你沒跟我說啊?”

“……還沒來得及跟您講。”夏纖纖說,她扽了幾下手臂,連俊雅拽得緊,死活沒撒開。

我看她倆一個藏一個怒的模樣,覺得這事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說:“去我辦公室詳聊。”

“好。”連俊雅點頭答應。

夏纖纖小聲說:“我的書落圖書館了。”

“丢不了。”連俊雅說。

我朝綜合辦公樓走去,好奇地問:“你倆怎麽認識的?”

“我剛上大學來報道的路上,坐公交遇到纖纖,我們兩個挨着坐,她幫我把包放行李架上。”連俊雅性格外向,竹筒倒豆子般交底,“正好我倆在同一站下,就認識了。”

“挺巧。”我說,推門進入辦公室,繞開地上的物理模型和一捆一捆的書本,坐在辦公桌後,“說吧,什麽情況?”

“我……”夏纖纖開口,她有些怯,視線晃晃悠悠掃過連俊雅,落到我身上,“我最近壓力有點大,想休學歇一陣。”

我看向她的手腕,青紫的環形傷痕淡了些,提了個折中的辦法:“我可以給你放一周的假,不過你暑假得晚走一周。”

“可以。”連俊雅猛點頭,“可以可以。”

“夏纖纖沒說話,你急什麽。”我被她的舉動逗得直樂,“老實點。”

“……好,謝謝老師。”夏纖纖說,她偷偷瞟連俊雅的臉,“我回去調整一下狀态。”

“嗯。”我看着兩人之間的氣氛,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又說不出來,“還有別的事嗎?”

連俊雅搖頭:“沒有了。”她看到我桌上平鋪的畫,“哇這誰畫的,真好看。”

“我的一個學生。”我說,“行了,快回去上課吧,夏纖纖清閑,你一個大二學生也沒課?”

“只要膽子大,天天都放假。”連俊雅俏皮地眨眨眼,牽起夏纖纖的手,“走,學姐,送你回圖書館。”

“你別。”夏纖纖掙了一下,沒掙開連俊雅的手,她無措地将手背在身後,匆匆說:“鄒老師再見。”

“再見。”我說。

兩個女孩子一個活力四射一個內斂羞澀,我看着連俊雅耀眼的紅頭發消失于走廊,感嘆一聲,年輕真好。

我今年二十九歲過半,十月份的生日。認識寧清後,我近兩年的生日全是同他一起,吃火鍋,聊聊天,沿海河散步吹風,聽他說任務中遇到的人和事。最後一次任務臨走時,他說要給我驚喜,我以為他是指任務回來給我帶禮物。寧泓是他的弟弟,說不定他知道寧清給我準備的驚喜。

我看向手邊的論文,演算過程只寫了一半便沒了思路,我心中煩躁,拿起煙盒走出辦公室,尋一處安靜的角落打開窗子,點燃香煙。剛抽一口,手機響起,我掃一眼來電顯示,【鄒海陽】。

鄒海陽是年紀小我九歲的弟弟,考到南方上大學,今年大三,性格外向,情感豐富,喜歡交朋友,是個名副其實的海王。

“喂,海陽。”我說。

“哥,想我了沒?”他嘻嘻哈哈地說,“我可想你了。”

“別說那些沒有用的,什麽事?”我問。鄒海陽是個挺功利的人,雖說他是我親弟弟,但不妨礙我看清他的人品,無事不登三寶殿,他給我打電話必定有求于我。

“我五一不回家,你回去看看爸媽呗。”他說,“我有事。”

“什麽事?”我問。

鄒海陽在外面胡天胡地,暧昧對象三五個,魚塘備胎一大堆,在我父母面前,他仍是個乖巧懂事的好孩子,逢年過節一定會帶禮物回家陪陪二老。我則冷淡些,不怎麽讨父母喜歡,也不愛回家。

“就……哎呀。”他說,“陪女朋友去醫院。”

“你把人家肚子搞大了?”我皺眉,“你能不能……”

“哥,你管那麽多幹嘛。”他擡高聲音,打斷我的話,“你看看你都多長時間沒回家了?你快三十了也沒個對象,我每次回去都得替你解釋,哥哥忙着寫論文,忙着上課,沒空談對象。這回你自己解釋,我沒工夫想理由了。”

“……”我被他一頓嚷嚷得沒了話語,片刻,說,“知道了。”

“哥我不是故意埋怨你。”鄒海陽說,他聲音低落,“我這段時間遇到很多事。”

“我也是。”我說,“你缺錢嗎?我給你打點。”

“不缺,你掙的錢留着自己花吧。”他說,“天天省吃儉用連個對象都沒有,趕緊把你的破電腦換了,打游戲卡出雪花屏。”

“哪有卡出雪花屏。”我說,“鄒海陽,你嘴巴這麽毒怎麽找到女朋友的。”

“哎嘿你氣不氣?”鄒海陽洋洋得意,“女孩子都喜歡壞壞的帥哥,老哥你那款早就過時了。”

我聽到電話那頭響起的熟悉的上課鈴,說:“你上課吧,我五一回去。”

“好,你可千萬別跟爸媽說我的事。”鄒海陽說,“我以後一定記得戴套。”

“你但凡多幹點人事我就不用天天擔心你走路上被雷劈死。”我說。

“你瞧瞧你瞧瞧,你居然好意思說我嘴巴毒。”鄒海陽說,“撂了,拜拜。”

我放下手機,将剩下半根煙放進嘴裏,推了推眼鏡。

我成長于一個離婚又複婚的家庭,我母親生我的時候很年輕,約莫二十三歲上下。外公外婆是商人,家底豐厚,我母親差不多算個富家小姐。父親是工薪階層,一個基層公務員,兩人是大學同學,一畢業就領了結婚證。年輕夫妻總有磕磕碰碰,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小時候的經歷讓我對婚姻生活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陰影。

後來我父親婚內出軌,母親鬧離婚,我五歲,被判給我母親,又過了兩三年,兩人不知出于什麽原因,重新攪合在一起。我母親三十歲時,和我父親複婚,她三十二歲生下鄒海陽。

我始終認為我父母的感情觀念有嚴重的問題,所以上大學後,甚少與家中來往。鄒海陽類似于我和父母之間的紐帶,我們兄弟二人是兩個極端,我對感情極端苛刻,他則漫步花叢游戲人生。

沒什麽不好的,至少我們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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