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結婚

我打了肖珂的父親。

是一時沖動,但也不是那麽沖動,我看到他一臉嫌惡地說肖珂“自私惡心”的時候,大腦一片空白,拳頭先腦子一步揮出。

結結實實的一拳打在他的眼窩,他被打懵了,站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反擊。

周江詠伸手要攔,肖父的拳頭擦過我的眉骨,他個子一米七出頭,和我一比跟個小雞仔似的。我開始沒頭沒腦的憤怒,掄圓了膀子打回去,瞬間擁擠的樓道成為鬥毆場。有鄰居被越來越大的動靜驚到,打開一條門縫觀望一會兒,默默地關上,竟然沒有一個旁觀者選擇報警。

幾個回合後,我利用身高優勢将肖父鉗制住,他趴在地上無法動彈,我們倆臉上都有傷痕,肖父的更重些。

“我要報警!我要讓你蹲監獄!”肖父咒罵。

我忽然覺得沒趣,跟這種人計較真掉價,我松開他的肩膀,站起身:“怎麽,你送你兒子蹲監獄還不夠嗎?”

肖父一骨碌坐起來,指着我罵:“他不是我兒子,他是個變态!變态!”

我看着他青一塊紫一塊的眼眶和臉頰,心中一陣舒爽,我擡手抹掉額角的血,扶正鏡框,邁步下樓。

踏出單元門,周江詠與我并肩,他小聲說:“鄒老師,打得好。”

我鼻腔裏哼出一聲。除去和寧泓玩鬧似的打架,我正兒八經的打架還是在初中,我其實不喜歡通過這種野蠻的方式解決問題,但不得不說,真的很爽。

心中盤旋的郁氣去了七八成,我問周江詠:“下一步怎麽辦?”

“去臨沂。”周江詠說,“看看學校什麽樣。”

“直接去還是……”我沉吟,“換個身份去?”

周江詠問:“比如?”

我想到寧清經常出的卧底任務,撫了下心口,說:“我們裝作家長,混進去看看。”

“好主意。”周江詠說,“咱一起想個劇本。”

天色擦黑,我們走進路邊一家麥當勞買個全家桶邊吃邊聊。

我拿起薯條蘸了蘸番茄醬,問:“周叔多大歲數?”

“四十二。”周江詠說,“鄒老師你呢?”

“剛滿三十。”我說,“咱倆扮成兄弟,看你這年紀,孩子差不多在青春期,正是不好管的時候。”

“行,我叫周江,你叫周瀾。”周江詠說,“小雪和小夏在外面等我們。”

“你有個兒子,必須是兒子,不然我們沒法進入男生區。”我說,“如果學校裏男女分區管理的話。”

“好吧,我兒子是個同性戀。”周江詠說,“我們拟合肖珂的情況,假設他交過男朋友,男朋友把他甩了,他患上抑郁症想自殺。”

“OK。”我打個響指,“我們再設定細一點。”

于是我們坐在麥當勞的角落像一群編劇,你一言我一語地補完了周江詠兒子的人設,一個膽小怯懦、易于控制的十六歲小男孩。

等我們覺得差不多的時候,已然午夜,我們慢悠悠走回賓館,第二天上午十點半,我們飛往臨沂啓陽機場。

我額角斜着貼一個創口貼,下巴有一處擦傷,但我不想把自己裹得像個傷員,幹脆不管其他的傷。

周江詠遞給我一張紙巾:“擦擦,有血。”

“哦。”我擡起手用餐巾紙拭過下巴,留下一行血跡,是我剛剛無意識摳開了結好的痂。

我們沒有立刻打車去清心修身學院,而是按照名片上的號碼撥過去一個電話,周江詠打的。他裝作六神無主關愛兒子的中年父親,絮絮叨叨地說自己的兒子是個喜歡男人的變态。

電話進行了一個小時,我們耐心地等着,最後周江詠和電話那頭的人定下一個時間上門拜訪。

我咬了一口肉松面包,問:“什麽時候?”

“明天下午三點,學校門口見。”周江詠接過賀雪遞的面包,嘲諷地說,“挺猖狂。”

“嗯。”我也沒指望今天直接去,畢竟周江詠扮演的是個外地人,坐車輾轉到臨沂需要時間。

夏纖纖說:“老師,我們出去走走吧。”

我看她憔悴的模樣,答應下來:“好。”

“有事電話聯系。”周江詠說。

我點頭,和夏纖纖一起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

“老師。”夏纖纖不安地攥着袖子,“你覺得我們能把學弟救出來嗎?”

“能的。”我說,“必須能。”

“我好擔心他。”夏纖纖說,“他的鄰居被折磨得精神失常,我怕他也……”

“你別說了。”我被她說得心煩意亂,“小夏,你能不能,”我咽下尖銳的詞句,換上委婉的說法,“你能不能不要總是從別人身上汲取信心,你能不能稍微堅強一點。”

夏纖纖怔怔地看着我。

我意識到就算我的話加以潤色,仍然太傷人了,我說:“對不起我……”

“鄒老師,肖珂說,”夏纖纖打斷我的話,“他說如果他順利出櫃,我也要出櫃。他說他幫我探路。”

我沉默。

夏纖纖繼續說:“您也是同性戀對吧?您向您家裏出櫃了嗎?”

這就有點冒犯了,我點點頭,又搖搖頭。

點頭肯定我是同性戀,搖頭是我沒有向家裏出櫃。

“您為什麽不出櫃呢?”夏纖纖問。

我為什麽不出櫃呢?我扪心自問,是沒有人值得我拼一把,還是我不敢?我先前愛慕寧清,如今喜歡寧泓,我都沒有想過怎麽大大方方地說出“我是同性戀”這句話,為什麽我沒有産生推開櫃門的念頭?

即便我父母不親近我,我的七大姑八大姨除了逢年過節見一面,平日裏根本不來打擾我,如此開放的環境,我依舊沒有直白地對我弟弟說,我是同性戀。

為什麽?

究其原因,或許我從心底就不認同我的性向,又或者是,還不夠喜歡。我和寧清沒有走到互訴心腸的那一步,我和寧泓目前處于分手的狀态,所以我覺得沒有必要把家裏鬧得雞飛狗跳。

無論出于哪個原因,我确實沒有向家裏坦誠,我沒有肖珂勇敢,那我憑什麽教育夏纖纖呢?

“老師,我不是指責您。”夏纖纖說,“我想說的是,您是肖珂的光,肖珂是我的光。”

我沒留心聽她的話,心裏琢磨着出櫃的事情,我應該先試探試探鄒海陽的态度,我爸媽不同意就不同意吧,反正我也不愛回家。寒假的時候我和我弟在gay吧玩的時候,鄒海陽好像問過我什麽話,但是我喝得有些多,記憶仿佛被扯碎的紙張,東一塊西一塊的,拼不起來。

“老師,我們回去吧,有點冷。”夏纖纖說。

我下意識回答:“好。”

春天的氣溫忽高忽低,今天的風格外大,吹得人四肢冰涼。我吸入一口寒氣,滌蕩肺腑,頭腦清明,我出櫃的事往後放放,當務之急是把肖珂帶回學校。

一年前我救下的孩子,決不能廢在這種宣揚歪理邪說的學院。

“我家裏人逼我碩士畢業前把婚結了。”夏纖纖突然說。

碩士畢業前?

這學期是夏纖纖的研三下學期,那不就是七月份之前?我問:“跟誰?”

“不知道。”夏纖纖說,“可能是某個他們找來的男人吧。”

“這麽做是違法的。”我說。

“他們說,結婚只為了要個孩子,只要我生個孩子,不管是男是女,他們以後都不管我了。”夏纖纖說。

我震驚于夏纖纖家長扭曲的腦回路,不把人當人,強迫她做個毫無感情的生育機器,這是地獄哪一層爬出來的魔鬼?

夏纖纖說:“老師,我不想嫁給某個陌生的男人。我可以嫁給你嗎?我給你生個孩子,然後立刻離婚。你不用頂着壓力出櫃,我也解脫了。”

此時此刻,我震驚得失去了基本的語言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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