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016

陸景書平靜的眸底波瀾蕩起, 眼神專注的望着她,他在認真考慮如何回答她這個問題。

宋娴以為自己把他給惹毛了, 避禍似的往被子裏縮了縮,“你的回答還是親自告訴易言姐姐吧, 我困啦。”

陸景書失笑,真是有膽問沒膽聽。其實, 已經有答案隐隐浮現出來, 但又被他悉數聚斂起來。

他的确是對易言不一樣。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心意。

陸景書離開時和打水回來的易言正碰上。

她繞到他的休息室, 想着給他添上他慣喝的溫水,這會兒,他要走, 她端着手裏的琉璃杯,給也不是,不給也不是, 甚至窘迫的覺得自己多事,陸教授想喝水肯定會說。

直到陸景書主動伸出手,走廊內柔和的燈光落滿他的手掌。

他雲淡風輕的替她解圍:“訓了她一頓,正巧口渴。”

男人的手很大, 從她手中接過杯子時, 修長的手指避無可避的覆上她的手背。他垂頭喝了幾口,唇上染了水澤,笑意很濃, “謝謝。”

易言的心跳漏了一拍, 對上他深邃的眼, 臉頰的熱度又不争氣的燒上來。

美色.誘人。

“在想什麽?”他出聲問。

易言咬了咬下唇,依舊和他四目相對,眸子澄澈幹淨,神情認真的回道:“我覺得我必須要學一學靜心咒了。”

他聯想起她說的那句“看到好看的人就忍不住臉紅心跳”,瞬間聽懂她話中的意思。

“我讓你把持不住?”他波光流轉的眸子愈發幽深,微微逼近她幾分,“還是,對每個好看的人你都會這樣?”

易言被他偏質問的語氣駭住,一時沒說話。

他伸手鉗住她的下巴,溫熱的指腹輕輕摩擦她下颌,聲音稍帶哄騙意味,“易言,回答我。”

她被他漆黑的眸子牢牢的攥住視線,就在她斟酌說辭的這段沉默期間,他手上的力道加重,用他的兩根手指,輕輕捏住她小巧的下巴。

易言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不知道為什麽,眼前這個男人,忽然變得陰沉可怕。

“陸教授,你的長相符合我的審美。如果當初我的言辭冒犯了您,請你不要計較。”

他忽的笑了,放開她,“我不會計較。”

她摸着被他捏疼的下巴,長舒一口氣。

陸景書站直身子,将手收回口袋,“宋娴最近總是咳嗽,需要進行全面的檢查,如果你明天上午沒有事情,就來陪她吧。”頓了頓他複又說,“社會實踐結束後,我會給你評定為優秀。”

易言嘴角上揚,語氣中滿是興奮,“你是不是認可我了?”

他端着清淺的笑意打量她片刻,“不要太得意忘形,剩下的三天同樣記在考核表裏。”

易言:“……”她的得意忘形表現的很明顯?

易言去休息室沒找到季屹川,在陸景書指點下,到吸煙區找他。

果不其然,他身形頹然的靠在吸煙區的牆上抽煙,微微仰頭,吐出漂亮的煙圈。路過的小護士紛紛少女捧心狀,但礙于他周身陰骘的氣場,沒敢上前。

思及臨別時陸景書那句:“他又跟了骨科沈醫生的手術,現在估計沒緩過來,你等他抽完煙就沒事了。”

易言便耐心的站在出口等他。

半晌,一支煙燃完,他又摸出煙盒,要點燃之際,易言上前從他手裏抽過來,“別抽了。”

他伸手把額前的碎發撩起,露出寬闊的額頭及英挺的眉。

“易言,十六歲的孩子因為骨癌,沒了。”

她聽聞,嘴角僵住,攥緊手中的煙盒,良久又松開,“你之前一直開導我說是命數不能強行改變,生死有命,不是抽幾支煙就能解決的。”

“幾支煙?”他嗤笑,眼睛是妖異的棕色,“易言,你是沒有見過陸景書頹敗的時候,幾盒煙都能抽進去,我和他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抱歉。”她把手裏的煙盒遞給他,坐到一旁的休息椅等。

季屹川有點抓狂,叼着煙口齒不清的說:“你在這等?這煙味能熏死你啊。”

易言聳肩不以為然,“沒事兒,反正一會要去看爺爺,咱倆滿身煙味誰都逃不了。”

季屹川默然,易言總會有她自己的辦法達到她想要的目的。

見他把煙盒收起來,她清亮的眸子夾雜了幾分笑意,“不抽了?那我們走吧。”

季屹川捏緊拳頭狠狠的砸在身側的牆壁上,“操!我他媽就怕你們這種人!”

第一個是他二十二歲時遇到的易言,輔導她數學的時候不管會不會她都用平靜的神色面對他。第二個是陸景書,所有的喜怒哀樂,盡斂在那雙漆黑的眸子裏。

像個面團,表面上任由揉捏,實則是軟硬不吃。

易家,城南別墅。

半山腰的氣溫比山腳低,易言推門下車,山風撲面卷起她的頭發,她連忙用皮筋紮起來。

易老爺子今年八十歲,活的有滋有味,整天雲游四方,前些天從南方的某個寺院裏修行回來,沾染了佛寺的香火氣,滿口的“我佛慈悲”、“阿彌托佛”。

隔壁的周爺爺倒是樂意和他鬧騰,兩人合資開了家中藥鋪,聘請不少國內一流大學出身的中醫學生來坐診。

明明是西醫,偏偏要去中醫橫插一腳。

易言對此頗為無奈。

季屹川泊好車,手裏晃着鑰匙率先走進門,推門而入的那刻,他忽然想起什麽,附耳對易言輕聲說:“一會兒老師要是問我婚姻情況,一定要幫——”

話沒說完,雕花木門就被人從裏面拉開,老爺子拄着拐杖站在那,白胡子氣惱的翹起,“幫什麽?幫你圓過去?”

季屹川:“……”不是說人越老聽力就會随之減退嗎,為什麽他敬愛的老師非但沒有耳背,耳朵反倒愈發好使。

易言遞給他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緊忙從爺爺身側溜進家裏。

季屹川想跟在易言身後一道進去,但半路被易老爺子攔截,檀木制的拐杖擋在他腰腹處,學醫的人大多知道怎麽打才能最讓人受罪。

于是,他停住步子,認命的聽訓。

易老爺子鮮少吹胡子瞪眼,為數不多的氣惱全部是這位關門弟子招致的。

“屹川啊,我記得上次我離家,你承諾我的是等我回來一定會帶女朋友給我瞧瞧,女朋友呢?”

易言咬的蘋果咔嘣脆,慢悠悠的走到他們面前,好笑的聽季屹川回答。

“沒有女朋友……”

易老爺子:“那是有未婚妻咯?”

季屹川抹了把汗,什麽時候上上代人的思路也那麽先進了,“也沒有。”

易言忽然想起肖子虛放假前和她說的,季醫生可憐兮兮的求陸教授□□,噗的笑出聲,易老爺子立刻一個眼風掃過來,“他隐瞞了我什麽?”

易言咽下去塞了滿嘴的蘋果,翁笠翁起的答:“爺爺你就別追問屹川哥了,醫生的交際圈本來就狹窄,我看他們醫院也沒有适齡的女醫生,找不到很正常的。”

易老爺子瞪大眼:“正常?!季屹川都三十了,沒談過一次戀愛,別說是心理需求就算是生理——”他頓住,轉念一想,臉色有些陰沉,“難不成你喜歡男的?”

季屹川連忙搖頭,生怕下一秒老師這拐杖就揮上來,“我沒遇上合适的。”

老爺子的臉色緩和下來,唇抿成一道緊繃的線。

老易先生出來打圓場,“爸,你讓屹川站在門口也不是個事兒,要不我們邊吃邊談?”

老爺子斜睨了季屹川一眼,“進來吧,看在你師哥的份上。”

季屹川乖乖低頭:“謝謝師哥。”

老易先生輕咳幾聲,實在不想承認這個事實。

老爺子從南邊帶回來不少寶貝,其中一串紫檀木的珠子最是寶貴。易言多看了幾眼,愈發覺得這珠子眼熟。

季屹川規規矩矩的坐在老爺子的下手座,“老師,你這珠子景書也有一串。”

易言用湯匙小口喝着湯,聽到陸景書的名字手裏的動作頓住,擡起頭不解的看向爺爺,“你們都認識他嗎?”

老易先生神色不自然的“嗯”了聲,“認識。”

易言總覺得在座的人,除了他之外,神情都很古怪。

“之前景書規培在S大附屬醫院待過一陣子。”老易先生淡聲說道,為了消除她心裏的疑惑,又補充,“陸醫生是醫院裏青年團隊的骨幹,我認識不是很正常?難不成你真覺得你爸我老了?”

一席話成功消除她滿懷的疑問,易言賠笑,“老爸你正直壯年,風采依舊。”

老易先生嗤聲,“和你媽一樣巧舌如簧。”

易媽媽微微歪頭,笑容良善,“你說什麽,我沒聽見。”

話題又繞到季屹川的婚姻大事上,季家老爺子去得早,膝下就這麽一個孫子,易老爺子當親孫子疼。

“屹川啊,你說沒有合适的姑娘?”

季屹川噎了噎,點頭,“如果有合适的我一定會帶來給您看。”

易老爺子摸着下巴,視線從易言身上兜轉,她感受到爺爺慣用的審視目光,寒意瞬間從後背開始蔓延。

果不其然。

老爺子開口:“屹川啊,你看言言配你,可行?”

季屹川手中的筷子掉落,轉頭和易言面面相觑幾秒,兩人異口同聲道:“不行!”

“爺爺,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我和屹川哥要是有戲早就成了,何必等五年之後。”易言無奈的扶額。

老爺子失落的搖頭,“一個兩個的都不讓我省心。”

……

吃完飯,易老爺子把季屹川和老易叫到書房談話,易言無事可做,盤腿坐在沙發上刷微博。

今天的事兒沒有鬧得很大,但零碎的消息放到網上也引起了些轟動。

她往下翻頁,忽然看到一張陸景書抱她離開的正面照。

男人逆光而立,身後是淡薄的日光鋪開的宏大幕影。

[粒粒司:聽說樓下咖啡廳有沈思年和莫宇出沒,趕到的時候兩人都不在,但是,有個帥破蒼穹的小哥哥!!]

點贊數呈直線上漲,易言壓下千頭萬緒,私信這位姑娘。

[顏一:你好,我是顏一,能不能請您把今天下午的微博删除?他不是圈內人士,我不想因為我的原因使他的生活受到打擾。]

那端沒有立刻回複。

長時間的訓話結束,季屹川強忍住眉宇間的疲憊,徑直走至玄關處,“師哥,我先走了。”

易言起身,送他出去。

到晚上,山風裹挾的涼意吹拂過,她打了個寒戰,裹緊外衫。

季屹川将車倒出來,停在易言面前,彎起清隽的眉眼說:“快點進去吧,外面冷。”

“我看你走,不然爺爺又要說我了。”她吐了吐舌頭,沖他揮揮手,“路上小心。”

半落的車窗升上去,季屹川挂擋啓動車子,熟練的繞過門前的景觀樹,漂亮的甩開車尾離開。

易言等他駛出視野內,快步跑進屋裏,手機屏幕亮起,私信回複:[哇!!是顏一大大嗎!!我是你的書粉!微博我已經删了,大大你男朋友沒生氣吧?PS:男朋友真的是帥到讓人舔屏。]

易言失笑:[不是男朋友啊。不過,他不知道這件事,可能不玩微博。]

[那就好,我能私心的求一本《執着與偏愛》的特簽嗎?]

易言跑到書房翻箱倒櫃,找到最後一本首印版,回複她:[可以的,私信給我要寫的話以及郵編地址。]

當年的封面設計不如現在多樣化,采用姜黃色的封底,腰封樣式,上書“執着與偏愛”的楷體。大三時的成名作,如今過了三四年,頁腳變得粗糙,送出去,會不會太不體面?她妥帖的收好,打算明天再去買一本。

陸景書一直忙到深夜,藍綠色的手術服沾了不少殷紅的血,橡膠手套上更是血跡斑斑。把手套扔到消毒垃圾桶,靠在洗手臺沖洗,水流滑過手背,沁涼感驅散濃重的睡意。

夜裏一點,又送來一臺急診,他揉開無意間蹙起的眉心,感嘆夜班之神從來不會眷顧他。

小型手術四點結束,天邊的夜色逐漸斂起,泛開魚肚白。

睡意全無,于是趁這清醒勁兒,把落下的手術記錄補全。

黎明,手上的工作昨晚,終于有閑暇的時間空餘出來。前些天他臨時起意注冊了微博,現在才想起登錄查看。

關注欄裏,只有寥寥幾人。

特別關注:顏一v

淩晨兩點發博:失眠ing,睡覺不如跳舞,跳舞不如碼字。

他笑了笑,退出界面。

原來,有人和他一起不眠。

腦海中浮現出她趴伏在桌上無辜的臉,腦門上仿佛都刻着幾個“我睡不着”的大字。

他忽然又想起什麽,翻出他失眠時慣聽的AS/MR,分享給她,模仿上面幾位讀者的語氣評論:睡前不要進行劇烈運動哦大大。

窗邊的落地燈開了一整晚,鎢絲耗損極大,現在忽閃忽閃的光線襯得室內愈發陰森詭異。陸景書起身拉開厚重的窗簾,清新的空氣由半開的窗外透入。

夏天已過去大半,難耐的熱度卻絲毫不減。

易言是被鬧鐘叫醒的,為防止自己起不來,她每隔兩分鐘定一個鬧鐘,早上八點開始,手機傳來不懈的震動聲。

柒柒昨晚和她敲定新書的圖書合同,定稿日期是下個月中旬,但她手裏只有三萬字。

編輯表示無可奈何:合同你自己簽的,日子你自己挑的。

易言怒:是誰威脅我說下月不交稿就去微博挂我的?!沒點數嗎!

于是,緊趕慢趕碼出質量不錯的一萬字遞交上去,任務完成,她卻毫無睡意。

她忽然想知道,淩晨三點鐘,陸教授的生活是怎樣的。

是不是忙到飛起,抑或是沉沉的睡去……

她後知後覺到,自己竟然開始想窺探陸教授的私人生活、涉足他的私人領域。

她把臉埋進柔軟的枕頭裏,暗嘆自己真是瘋了。

城南別墅離醫院極遠,巴士換乘地鐵,路程約莫一小時。八點正是上班的高峰時段,易言被擠在人群編織出的夾縫裏,呼吸都困難。

九點一刻到達醫院,她緩了幾口氣,擡步往住院部走去,未到三樓,就聽到護士站的人拔高聲音喊道:“有病人要跳樓!”

護士長對這種事見怪不怪,精神科的患者隔幾天要鬧一次,“精神科的嗎?”

“聽說是心外科的小姑娘,現在從天臺邊沿站着呢。”

護士的話像是□□,使原本寂靜無聲的走廊瞬間喧鬧起來。易言的腳步頓住,确定沒聽錯顫抖着聲音問,“你說的,是316的宋娴嗎?”

小護士被她強硬抓住手腕,皺起眉,“我哪知道她叫什麽呀,你抓疼我了。”

易言收斂起外露的神色,放開鉗住她的手,“抱歉。”

她跑到316,映入眼簾的是滿地狼藉,之前挂在牆上的那副畫,被人狠狠的用刀劃爛。

而宋娴,不知所蹤。

天臺的入口被人群圍住,分管心外科的護士輕聲和宋娴交涉試圖讓她冷靜下來。護士看到人群外圍的易言,給她使了個眼色,無聲的請求她幫忙。

易言颔首,從人群讓開的道路走上前,聲音輕柔的喚她:“娴娴,外面風大,對你身體不好。”

宋娴聞言轉過身,單薄的身形被風吹得搖搖欲墜。

她眼神空洞的看着易言,嘴唇翕合數下,眼角突然有水光溢出,和那天不一樣,她幾乎是嚎啕。

她一哭,在場的人都愣住了。

易言不着聲色的朝她靠近,腳步很輕,眼神卻是堅定的。

恍然,她收住哭聲,啞着嗓子說:“姐姐,你別勸我了,讓我走吧。”

她快要被折磨瘋了。

夜晚午夜夢回時心髒的鈍痛,無意間施加給最愛的哥哥身上的壓力,掙紮了四年卻是無果,身體逐漸虛弱下去。

每個人看她時悲憫的眼神,仿佛下一秒死去,都不會有人驚訝。

“嘿,你就是個病秧子——”

“她命數不好,克死了父母,只剩下沒血緣關系的哥哥。”

……

易言停在離她五步之遙的地方,“娴娴,你想要活下去的,你比誰都想活下去。”

“我比誰都想要活下去,但是我沒有辦法了——”她尖叫出聲,又往後退了一寸,“我堅持不住了!為什麽得病的是我,為什麽啊!”

“別再往後退了!”易言慢慢的靠近她,伸出手,“我們回去好嗎?這太危險。”

宋娴垂下頭,烏黑的發遮住她的面容,易言趁她失神之際,站上天臺邊沿。

這一刻,易言的腿是抖的。

她恐高。

眩暈感自大腦皮層開始蔓延,易言腳步虛晃的來到宋娴對面,沖她伸出手試探的問:“我們回去吧?”

人群又喧鬧起來,有人竊竊私語,“你看,是莫宇诶,他怎麽會到這來。”

宋娴平靜的神色在看到來人後突然暴躁起來,像只瘋狂的小獸,她抱住頭嘶吼,左胸腔又傳來熟悉而強烈的鈍痛感。

那個女人說,你的哥哥,為了你每天筋疲力盡,做他不喜歡的工作,見他不喜歡的人,逢場作戲,假笑連連。

她是哥哥的累贅。

她讓哥哥變成了連自己都不認識的人。

宋娴抓住易言的手,狠狠的推開她,笑容凄厲蒼白,“哥哥,我要走了。”

易言跌進天臺內側,凸出的鐵絲網劃傷她的小臂,刺目的鮮血湧出來,她卻顧不得。

她看到宋娴轉身躍下。

連衣裙的衣擺劃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耳畔的風獵獵作響。

眼前劃過一道黑影,莫宇不知何時出現在她的身後,距離天臺邊沿已是足夠近,他撲過去,半個身子探出去,抓住了宋娴的手。

“我從未放棄過你。”二十多歲的男人,聲嘶力竭的喊出聲,“所以,你也不要放棄。”

易言閉了閉眼,緊繃的神經霎時松懈。

陸景書是在通知莫宇後一道趕來的,他快步踏入天臺,映入眼簾的是易言忍住生理恐懼,一步步接近宋娴的場景。

他承認,那一刻他慌了。

“明明恐高還要逞強。”他抽出領帶紮住她的手臂,“疼嗎?”

易言鼻尖酸澀,搖搖頭,“不疼。”

他伸手把她額前被風吹亂的頭發規整好,眸光略沉,“剛才害怕嗎?”

“怕,怕得要死。”

她的眸中澄澈一片。

“最壞的結果無非是我和娴娴一起掉下去,但我覺得,上天不會給我安排這種俗套的命數。”

陸景書被她氣笑了,“因為你是寫書的,所以老天就要給你新奇的劇本?”

小臂劃傷的口子現在疼的厲害,她笑不出來了。

圍觀的人幫莫宇把宋娴拉上來,彼時女孩已經昏死過去,陸景書招來護士囑托她給易言清理傷口,“女孩留疤不是很好看,麻煩清理的仔細點。”

小護士連連點頭,不敢相信這般溫和的人是她認識的陸醫生。

“宋娴的情況不太好,我要和其他科室的醫生會診,等結束我再來找你。”他低頭溫聲和她交代,眉梢眼角盡是柔和的笑意。

易言乖覺的應下:“好。”

護士給她上完藥,囑咐她好好休息。

莫宇等護士離開,才緩步走過來,易言看見他,微微愣住,“沒想到你是她哥哥。”

莫宇嗯了聲,斜靠在她對面的牆上,目光觸及她包裹着紗布的小臂,眉頭蹙起,“傷的嚴重嗎?”

“不嚴重,皮外傷而已。”她顧及到他的情緒,沒有提及剛才天臺的事。

他沉吟片刻,低了低嘴角,“謝謝你,易言。”

“我應該的。”

“還有,對不起。”莫宇斟酌着說辭,臉上情緒難明,“當初接近你,我懷有不純的目的,我需要得到這個角色,這樣,那個人才會幫我找到合适的心髒原。”

易言思及前因後果,她大致清楚了。

“是你的經紀人吧,她需要得到娛光的股份,而你,需要她的途徑和手段為娴娴治病。”

看到她眉目平靜,不免愕然,“沈思年和你講的?”

“算是。”她坦然笑道,“我不怪你,就當我是聖母白蓮花,慈悲為懷吧。”

頭一次聽人這麽形容自己。

“娴娴怎麽樣了?”

莫宇眉宇間添了濃得化不開的陰郁,“驚吓過度,心髒起搏力降低,病情惡化。”

他頓了頓,複又說,“會診剛結束,陸醫師好像有了對策。”

易言猶豫良久,終是忍不住問出口:“有人來找過娴娴,你知道她是誰吧?”

莫宇輕抿着唇,點頭,“知道。”

“她傷害了娴娴,但你舍不得動她。”易言眸光清亮的凝視他,“你愛她,為她做的一切是出于愛,而不是合約關系。”

她的确猜測過,曝光她和莫宇照片的人,會是傳聞中那位長相不俗的經紀人。但她一再自我否認,只因沒有找到合适動機。直到沈思年來找她,陳述一切争端的緣由,她就确認了。

咖啡廳會面招致記者圍堵,粉絲又說莫宇無故現身,于是她更加确定。

莫宇諷刺的笑了笑,回答的模棱兩可,“或許吧。”

陸景書從病房走出來,看到莫宇和易言,緩步上前,“她醒了,想見你。”

話是對莫宇說的,但他的目光卻是落在易言的身上。

莫宇知趣的離開,走到病房門前,身影頓了一下,握住門把的手稍微顫抖。

病房內臨時添置的儀器不停的發出滴滴的響聲,宋娴一直看向窗外,聽到響聲,緩緩轉過頭。

蒼白的小臉沒有一絲血色,嗓子幹啞,無法發聲。

她在叫,哥哥。

莫宇忽然想起小時候,她因為先心病不能和同學一起玩耍,只知道跟在他身後,久而久之,他厭了,倦了,吼道:“你就沒有別的朋友嗎?”

小小的人兒鼻尖通紅,顧及到他的情緒,低聲說:“她們說我是病秧子,不能和我一起玩。”

他的心忽然就軟了,伸出手摸了摸她額前的軟發,“那你以後就一直跟着我。”

“你不是讨厭我嗎?”

“因為我是哥哥呀——是哥哥呀。”

宋娴經常喝藥,被巷子裏的老奶奶喚作“藥罐子”。中藥很苦,幾味藥材熬成湯,光是聞着就難以忍受,她卻眼睛都不眨的喝下去。

但是,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每次喝完藥,他都會給她一顆糖。宋娴追問他是從哪得來的,總被他搪塞過去。

直到有天,在學校後面的弄堂裏,她看到他将學校裏的混混兒打倒在地,清俊的臉上布滿傷痕。

她問他糖是怎麽來的。

他當然不能實話說,拿錢辦事,□□。

十三歲的孩子,哪懂得這些啊,只憑一身蠻力,妄圖當她的庇護。

莫宇走到她床邊,靜靜的看着她。

宋娴手指動了動,拉住他的手,口齒不清晰的問他:“哥哥……還有糖嗎?”

他緊緊握住她的手,仿佛一件珍寶失而複得。

休息室內,陸景書垂頭給她重新處理傷口,眉頭緊蹙着,很不滿意的說:“看來是要和護士長反應一下情況了。”

易言不明所以,“什麽情況?”

他拿鑷子消毒的手頓住,擡眼凝視她,“處理傷口都馬虎成這樣,萬一留下疤,很難消掉。”

易言不是很在乎皮相,但看他神情認真,也頗為認同的點點頭。

室內采光很好,午時的陽光傾斜而入,整個休息室明亮極了。

陸景書處理起來,細致又認真,她小幅度的打了個呵欠,便聽到他清朗的聲音,“困了?”

“有點。”

他綁紗布的手法很少見,一只手擡起她的手肘,動作輕且柔,紗布嚴嚴實實的覆蓋住傷口,最後的結打的很漂亮。

他收拾好瓶瓶罐罐,回來坐到易言身旁,微微揚起頭,舒展開緊蹙的眉頭。

忽的,易言的肩膀一沉。

歪頭看到他将下颌搭在她肩上,濃密的睫毛垂下來,遮掩住眼睑下方肉眼可見的鴉色。

她呼吸滞住,沒敢動彈,“陸教授?”

“嗯。”他輕喃出聲,睫毛顫了顫,口吻中帶着請求,“讓我靠一會兒,有點累。”

算上今天上午,他已經不眠不休工作二十四個小時。

饒是鐵打的人都耐不住這樣的操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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