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017

他沒有睡很長時間, 不到一刻鐘,睜開眼, 眸底還盤踞着朦胧的睡意。

易言沒有別的舉動,側頭靜靜地看他。

陸景書輕阖了下眼簾, “我睡了很久?”

她搖頭,“沒有很久, 你休息好了?”

他小幅度的打了個呵欠, 漆黑的眸子聚攏一層薄薄的水光, “困,沒休息好。”

易言很是識相的站起身,“那我先去看看娴娴, 你再睡一會。”

陸景書沒攔她,左手把玩着手腕上的佛珠,垂着頭不知在想什麽。

休息室瞬間安靜下來, 靜的能聽到窗外風拂過葉片的沙沙聲。

易言走到門口側身,握着門把的手稍稍用力,“陸教授,謝謝你。”

他微揚起眉, 不解:“謝我什麽?”

謝謝你的關懷備至, 謝謝你的疼惜與諒解。

但這些,她沒有說出口,只是擡起受傷的手臂晃了晃, “頭一次見這麽精致的包紮手法。”

她眼中綴着細碎的光, 嘴角揚起的弧度看起來是恰到好處的舒服。

陸景書直直的望着她, 忽然起身緩步走到她身前。

霎時,面前掩下一片影,易言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幾步,脊背抵住門板,沁涼感透過雪紡質地的襯衫傳遞給神經的細致末梢。

他伸手阖上半開的門,修長的手臂牢牢的環住她,順着他這個動作,易言被迫與他相視而站。

她的心猛然一顫,“陸教授……?”

一縷不聽話的頭發耷下,勾繞住她的鼻尖,傳來微癢的觸感。

“嗯。”他應了聲,等她繼續說下去的空隙,伸手将碎發勾至她的耳後,指尖溫熱的觸感驚得她猛然擡起頭。

他們貼的這樣近,陸景書甚至能清晰的聞到她慣用的沐浴露的香。

易言小心翼翼的觀察着他的臉色,嗯……清朗的天空忽然飄起幾朵烏雲,大兇之兆。

“陸教授……我們這個姿勢不太好吧?”她措辭三番,輕聲開口,“我們不如坐下談?”

他替她整理碎發的手沒有放下,修長的手指劃過她的側臉,最後停到她的下颌處,聲音低沉帶着幾分蠱惑的意味問:“易言,你喜歡我嗎?”

易言的呼吸亂了一拍,不敢置信的張圓了嘴。

剛剛,陸教授對她說的是,你喜歡我嗎?

“我不……”喜歡?

後面的兩個字在看到他深邃漆黑的眸子時,硬生生的卡在喉嚨裏,說不出又咽不下的感覺憋得她一張白淨的小臉通紅。

“是不喜歡,”他放柔了語調,又用昨天的方式鉗住她的下巴,微微擡起,“還是不敢喜歡?”

易言僵直身子,覺得今天她會死在這。

他擰了擰眉,“很難回答嗎?”

易言毫不猶豫的點頭,以為他會放過自己,卻見困住她的男人垂眸沉吟片刻,緩緩問道:“你不是寫小說的嗎,按照現在的劇情走向,女主角應該怎麽回答?”

她舔了舔幹澀的唇,“按照書裏的套路,這時候女主會欲拒還迎,給男主營造出她喜歡自己但沒臉承認的假象。”

“欲拒還迎啊……”他輕輕念了句,了然笑開,終于退開到安全的距離,“那男主角會怎麽做?”

易言欲哭無淚,今天的陸教授是沒休息好整個高冷人設都崩壞了嗎?

竟然會拉着她讨論言情小說的慣用套路。

易言抿了下唇角,實話交代:“當然是緊追不舍,步步緊逼,使用各種方法讨好女主,最終抱得美人歸。”

“這麽簡單?”他不信。

“并不是很簡單,陸教授沒談過戀愛吧?”

她站直身子,脊背挺直幾乎和門板平行。談到這種擅長并喜歡的話題時,眼睛會發光,亮亮的像是揉碎了滿天的星子納入其中的明亮。

“聽起來你的經驗挺豐富的。”他說的雲淡風輕,狹長而幽深的眸子眯起,笑意很淡的俯視她。

易言炸毛,那龇牙咧嘴的模樣像是下一秒就要撲上來要他一口的兇狠。

她最聽不慣有人說,是不是寫言情的作者情感經歷都很糟糕。

陸景書敏銳的察覺到她的不悅,立刻選擇給她順毛,“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她哼聲,心中的火苗還沒熄滅。

他伸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發頂,無奈的笑道:“當真了?”

易言癟嘴,翁裏翁氣的回他:“不敢。”

陸景書轉身走到桌旁,拾起擱置在幾面上的鑰匙,聲音清朗,“走吧,為彌補我的過失,請你吃頓好的。”

易言站在那沒動,幾步之遙的男人浸在正午刺眼的日光裏,身形輪廓被淡薄的光鍍上一層細碎的金邊,白襯衫也跟着失真,晃的人眼暈。

這樣神聖如斯的男人,竟屈尊請她原諒。

地下停車場,車來車往,有些擁堵。警衛索性打開了大門,直接給醫院的工作人員放行。

陸景書不是很驚訝,“一般中午下班都會有這種特殊待遇。”

易言斂去愕然的神色,“是挺為你們着想的。”

驅車來到一家城西的會館,之前跟老易先生來過這幾次。泊車的小哥接過陸景書抛過去的鑰匙,動作利索的将車開走。

白木雕花大門半敞,小型噴泉正咕嘟的蓄水。

早已有人等在門前,見到陸景書的身影,立刻迎上來,“陸先生,還是按慣例上菜嗎?”

他側目看了眼易言,又報上幾個菜名,對方了然颔首,引他們去雅間。

老易先生算是老顧客了,來的時候也沒這種排場。

易言聽到他報出來的菜名更餓了,摸着空虛的胃小步跟在他身後。

左拐第一間,向來是留給最尊貴的客人。

陸景書輕車熟路的推開雅間的雕花門,側身讓身後的人先進去。

一貫的紳士作風,易言沒有推辭。

他看她臉色不好,又見她一直捂着胃,輕笑幾聲對服務員說:“先上一盤茶點。”

易言聞言,把臉垂下,借由長發遮掩自己的羞赧。

陸景書輕呷一口茶,氣定神閑的勾唇,“早上沒吃飯啊,起晚了?”

“嗯,起晚了。”臉馬上就要埋到大衣裏去了。

“昨晚幾點睡的?”

“大概是一點多。”

他凜冽的眼風一掃,似笑非笑,“一點多啊,不是很晚。”

都記得發微博,看來是的确是夜間出沒的人群。

她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我還小,需要充足的睡眠。”

他的指尖輕點着杯壁,煞有介事的問:“那你的意思是我老了?”

忘了,這裏有個一整天不眠不休的強人。不過,她的确看不出他的年紀來。

“陸教授你今年……貴庚?”她苦惱的彎下眉眼,把大一時候讀的交際與稱謂給倒騰出來,話說出口又覺得把他叫老了。

陸景書嘴角一僵,複又緩緩笑開,“二十九,與你相差六歲,不至于讓你稱呼‘貴庚’。”

易言頓時感覺有股寒意從腳後跟開始蔓延。

被敲門聲打斷談話,順次進入的服務員将菜擺好,恭謹的對他說:“陸先生,菜已經全了。”

他笑道:“有勞。”

易言早已餓昏了頭,但他沒有動筷,自己也不好壞了規矩,于是可憐巴巴的瞅着他。

許是接收到她的眼神,本來胃口不好沒有食欲的他勉強拿起筷子輕撚幾口蔬菜。

他的吃相很斯文,修長的手指拿筷的姿勢很是好看。

易言目不轉睛的盯着他的手看。

陸景書揮揮手讓她回神,“不是餓了,快吃。”

她的話沒經過大腦,脫口而出:“你的手真好看。”

他不置可否,笑意很濃,“拿刀的手,你确定好看?”

他話裏的深意,無非是有不少挽救不回來的生命從這雙手裏流逝。

易言格外鄭重的點頭,“我想,在手術臺上,這雙手是最好看的時候。”

陸景書怔了怔,曲起手指敲了下她的額頭,“喜歡看的話吃完飯再看,不急。”

他将末尾的那兩個字咬的極重。

不急。

她表現的很急,要把他吞食入腹??

好吧,她承認,剛才的眼神是有點露.骨。

陸景書長時間不眠,導致食欲不好,沒吃幾口就感覺飽了,于是專心給易言布菜。

易言餓壞了,他夾過來,她就埋頭吃。

面前忽然出現一顆香芋丸子,她擡眼看他。

他嘴角微微含着笑,“不喜歡吃?”

這樣自然的口吻……

她恍然意識到,這個架勢,是要親自喂她嗎?

哎……她眨眼看着他的手,沒別的舉動。

“那我讓他們把這個菜撤掉。”陸景書斂起眉目,又皺眉,作勢要去按鈴,易言緊忙拉住他的衣袖。

他垂眸。

易言眸光閃爍,“不用撤,我喜歡的。”

她就着他的手,吞掉勺子裏盛的丸子,香芋味喚醒舌尖上的味蕾,她長籲一口氣,“挺甜的,我記得娴娴喜歡吃甜食,可以打包給她拿回去嗎?”

“可以。”他回答的言簡意赅。

陸景書送她回家,車停至小區門口,他說:“剩下的兩天你不用來醫院了,這幾天院裏對她進行會診,進行保守治療。”

她颔首,表示自己知曉,“那我以後可以去看她嗎?”

“當然可以。”

易言扶上車門,準備下車,卻聽到身後的男人的聲音。

“去看她的時候,可以順道來看我。”

他低着頭,細碎的發遮住眉眼,薄唇抿起,神情很不自然。

這不是陸景書的風格。

他一向清冷,就連每次皺眉,薄薄的雙眼皮掀起都是驕矜的弧度。

說話也是,直白,幹脆利落。

哪有這般拐彎抹角。

易言略微怔住,半晌輕輕笑開,“如果假期見不到,就要等開學再見了。”

他沉沉應了一聲。

“我去看宋娴之前會和你聯系。”她說,“去病房之前也會先去找你。”

陸景書偏過頭,嘴角翹起,“好。”

“那我走了。”

她下車,退後幾步從半落的車窗沖他揮手。

劇本的最終稿還未敲定,易言需要費心再和娛光安排的助手交涉。

有一處是男女主感情出現波折,劉組長考慮到受衆市場最近偏向甜寵,于是和易言考慮将這段删掉。

這次易言沒有反駁,欣然接受。

談到男主角選擇上,她坦然自己更偏向莫宇,劉組長不好說什麽,反複問她幾次是不是考慮好了。

“考慮好了,我選莫宇。”

“好吧,我明天會和其他組的交代,劇本終稿九月前要發給導演,我們要加快速度了。”

易言用三天時間把終稿改好,發至導演郵箱,長舒一口氣,心中的石頭終于落地。

開着窗子睡了一晚,起來頭昏沉的很。

易老爺子派家裏的阿姨将那串紫檀木珠送到易言的公寓,她打開木匣,看到裏面的物什,有點驚訝。

阿姨細聲解釋:“易老說這本就是給你求的,保平安讓你帶着。”

易言深知自家爺爺的性格,若是她給退回去,恐怕馬上就要恭迎爺爺大駕。

妥帖收好後,彎唇笑道:“陳姨,幫我謝謝爺爺。”

娛光那邊的意思是,現在請大家吃頓飯,就當是增進感情以便進組合作。

易言不喜歡交際,但自己是編劇又是原著,這會兒不出面估計說不過去,劉組長勸了勸,她就坡下驢應下了。

地點定在湖色禮,易言早到片刻,包廂內僅有劉組長和他的助手。

見她進來,劉組長起身迎出來,“易小姐。”

“叫我易言就好。”

言罷,身後的門又被推開,易言轉身,目光微滞。

來人極漂亮,及腰的長發披在背後,櫻桃唇,狐貍眼,微微彎起唇角,勾人的很。

劉組長又擔當起中介,“這是虞矜,莫宇的經紀人。”

易言笑容清淺的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虞矜審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我知道你,易言。”

劉組長汗涔涔,明顯不願得罪這尊佛,“原來認識啊。”

虞矜淡淡睨他一眼,“不認識啊,要是認識還需要你做什麽?”

莫宇摘下鴨舌帽,手按在虞矜肩上,警告性的看她一眼,“虞矜,注意分寸。”

“到底誰是經紀人啊……”她不滿的嘟囔一聲,倒還是軟了語氣,“好吧,看在我是服.役期的份上。”

這世界上能降服虞矜這只妖怪的,恐怕只剩下莫宇一人,其餘敢和她為敵的,估計都被鏟除的差不多了。

衆人落座,劉組長的右手位仍是空的。

虞矜拖着精致的下颌睇他,“劉組長啊,聽說你力薦沈思年,還推薦他出演男二?”

《執着與偏愛》裏的男二,戲份不比男主角少。

甚至比男主還要吸粉。

易言耷了耷眼簾,沒作聲,靜靜聽他們你來我往。

“思年最近人氣大漲,讓他演男二是高層的意思。”劉組長連忙甩鍋。

虞矜淡淡笑道,顯然不太相信,“是嗎,我還以為你故意給我添堵呢。”

劉組長面露尬色,“哪能啊。”

易言有些意外,一個制投組的組長竟然會怕經紀人,按慣例,不應該是經紀人求着追着他給角色麽。

再看這比娛樂圈女星還明豔的女人,不過二十幾歲的模樣,渾身散發出的氣場卻是凜冽迫人。

也是這樣的一個女人,差點逼死宋娴。

她放置在桌上的手攥緊,心口仿佛有塊棉花堵得她難受。

果不其然,右手座是留給沈思年的。

他獨身前來,金娜和助理都沒有跟着。與莫宇正經的襯衫和長褲相比,他身着T恤和沙灘褲,顯得不太合時宜。

“思年。”劉組長起身,招手示意他過去。

沈思年皺眉,薄唇抿成一道緊繃的線,特別是看到虞矜和莫宇時,臉色更臭了。

他強忍住轉身離開的沖動,在衆人的注視下走到易言身旁落座。

他眸色沉了沉,低聲和她說:“那天我沒有回去幫你,抱歉。”

易言輕呷口茶,“沒事,你回來才正中圈套呢。”

她說的淺顯易懂,再加上包廂內安靜,這句話清清楚楚的傳入虞矜耳朵裏。

“易小姐,我想知道,既然你和沈思年關系這麽要好,怎麽還會選我們莫宇當男主?”

桌上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為何覺得屋裏火藥味突然濃烈起來。

易言清了清微啞的嗓子,澄澈的眸子和她對視,目光坦然又平靜,“我喜歡宋娴,愛屋及烏,幫莫宇就是幫她。”

虞矜揚眉,精致的眉眼中深藏懷疑,“這麽簡單?”

莫宇聞言,臉色霎時沉下來。

她的話,不輕不重的戳中他的軟肋,用雲淡風輕的口吻責怪他。

易言點頭,手裏捧着瓷杯,垂頭繼續喝水。好像感冒了,嗓子一直不舒服。

杯裏的水見底,沈思年親自給她斟上,看呆了劉組長一群人。

什麽情況,脾氣大到要爆炸的獅子王,這會兒親自給人倒水?!——別開玩笑了。

只見沈思年讨好的笑,側目看她,懶洋洋的口氣問,“請問易作家,你手裏有沒有适合我的男主角?”

易言思索片刻,當真颔首應道:“《同性相吸》裏的沈盞,特別适合你。”

他愣住,沒反應過來,只覺得這個書名有點詭異。

熟知業界市場的劉組長先笑出聲,緊接着幾個助手也明白了。

虞矜眼刀掃過去,讓劉組長解釋,“別打啞謎。”

劉組長沉吟片刻,緩緩道來:“啊……《同性相吸》是近年來最火的同性耽美小說,改編成漫畫和游戲,同名動漫也正在制作。”

哦,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虞矜笑出聲,看向易言的眼神多了幾分意味深長。

機敏不失可愛,怪不得阿宇會多看她幾眼。

沈思年不淡定了,差點摔杯子,咬咬牙,“易言你好樣的!”

她但笑不語。

劉組長和虞矜聊了不少娛光內部的事情,易言沒心情聽,埋頭吃菜,但到後半截,越吃越難受,頭也開始昏沉起來。

沈思年注意到她蒼白的臉色,“不舒服?”

“有點感冒。”她聲音沙啞,話像是從嗓子眼裏擠壓出來的艱澀。

他試探的問:“那我現在送你回去?”

“好,麻煩你了。”她也無意再多待下去。

“易言不是很舒服,我送她回家。”

劉組長和虞矜停下商業會談,看到易言泛白的臉,不敢強留,囑咐沈思年一定要把人安全的送回家後又覺得不妥,“這裏挨着醫院近,先去醫院看看?”

莫宇眉心緊蹙,想起身一并去,但被虞矜拉住衣袖,她委屈兮兮的看他,“不是說晚上給我慶生嗎?”

昨天定下來的,推不了。

沈思年挑釁的彎起唇角,手抄在沙灘褲的口袋裏,默不作聲的鄙視了他一陣子。

沒見過這樣寵女人的。

易言堅持不去醫院,讓沈思年送她回家,他不放心,去街邊的藥店買了一堆藥遞給她。

“我不知道吃哪種好得快,你回去自己看看。”

易言失笑,沒推辭,道謝後下車。

沈思年從車內看她的身影消失,才驅車離開。

易言旋開燈擎,窩進沙發裏,把他買的藥倒出來,仔細看了幾分鐘,發現裏面都有她過敏的成分。

給老易先生發了條短信,詢問她能服用的藥品。得到答複,她又起身去買藥。

夕陽斂起餘晖,夜幕緩緩降臨。風是暖的,吹的人昏昏欲睡。

易言轉了三四家藥店,被告知這些藥減産,只有大醫院有存貨。

她只好打車到最近的S大附屬醫院拿藥。

彼時,陸景書交班,将近幾天的手術報告和病歷規整完,熄燈離開休息室。

電梯人太多,他走樓梯下樓,經過藥房時,腳步頓住。

易言穿着一襲白裙,顯然是剛從重要場合脫身,明明是暖和的天氣,她卻站在隊伍裏不停地搓揉裸.露在外的小臂。

他眸色沉了沉,緩步往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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