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023
鄭有容微微怔住, “一生真的是這樣說的?”
易言聳肩,表情良善無害, “我沒必要騙你。”
“你和他,不是那種關系?”她猶豫片刻, 拿那雙漂亮的眼睛瞅着她。
易言無奈的笑道:“我有喜歡的人,而且和顧導是初次見面, 鄭小姐您不需要把我當成假想敵。”
鄭有容沉默, 格外不自知的清了清嗓子, “好吧,既然一生都這麽說了,我也不能辜負他。劇本我有好好看, 蘇漾這個角色,怎麽說呢,執拗孤倔, 明明快三十歲的女人,還拼命往商場圈子裏鑽,那個沈河給蘇漾下套,又給她甜棗, 也不是什麽好人。”
“蘇漾的确是執拗的事業女性, 所以她面對沈河時,不可能是楚楚可憐的小白蓮形象。”易言坐下,翻開劇本的第一幕, “比如初次相見, 談判桌上針鋒相對, 任何一個成熟的女性都不可能做出‘癟嘴’、‘瞪眼’等清晰的表達出自己喜怒情緒的動作。”
她的聲音綿軟,但帶着不容置否的篤定。
鄭有容斂神,安靜的聽她講解。
一刻鐘後,顧一生交代大家休息片刻,慢踱至棚裏,“講得如何了?”
“可以了。”易言收起勾畫的筆,擡眼看他,“下一幕可以讓她試試。”
“效率很高。”他稱贊。
鄭有容怕是愛他愛得深沉,見他不是先和自己打招呼,癟嘴瞪眼,嬌軟着聲音愠怒道:“一生,你剛才太兇了。”
易言識眼色的起身離開,實在看不下現場調情的戲碼。
南城朱雀色染就的鼓樓,依山傍水,遠處連綿的青山劃開漆黑的夜幕。
近年來富有的人家移居半山,市中心的建築群價格也不見降低。
大橋下依舊有行乞的可憐人,她将身上的零錢全部扔到老婦人的碗裏。要走時,有衣着光鮮的人叫住易言,“哎姑娘,現在像你這樣好心的人不多了。”
她笑笑,沒應答。
入夜,南城的氣溫驟然降低,風是涼的,從外衫的領口灌進去,肆意的剝奪她周身聚起的溫度。
易言裹緊罩衫,準備回去,從大橋往下走時,腳步戛然頓住。
樹下的人在抽煙,五官攏在煙霧裏,騰升出一股朦胧感。
十月份的天氣,最适合穿風衣,但并不是每個人都能駕馭風衣。她也是第一次見,有人能把米色風衣的儒雅謙和全部展現出來。
風鼓起他及膝的衣擺,吹散團團煙霧,俊朗的五官霎時清晰開來。
易言眨眨眼,定在原地。
那人嘆了口氣,從垃圾桶頂碾滅煙頭,緩步走上前。
“看到我很驚訝?”他的聲音缭繞着絲絲縷縷散不去的煙霧,低沉沙啞。
易言照實點頭,“你怎麽會來南城啊?”
“國內的心外科交流會,恰好定在南城。”
易言忽然如釋重負,她怎麽會以為陸景書是專門為了她跑來的。
他抿了下唇角,神情有些許的不自然,“當然,也是想來看看你。”
思及臨別時,他意味深長的那句“等你回來,我再繼續”,易言羞窘的撇開視線,不再和他對視。
南城偌大的地方,就算兩人都在此,遇上的幾率也是甚小。
除非,他是刻意跟上來的——
她壯着膽子問:“你是什麽時候跟着我的?”
陸景書漆黑的眸子映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光華流轉間是她看不懂的情愫,“從你把全身上下的錢都給那位行乞的老人時,就決定跟上你了。”
頓了頓,他複又說,“怕你回不到酒店,打車也沒錢。”
易言頗為得意的揚了揚手機,“高科技時代,網上支付很方便——”
話未說完,手機亮起的屏幕暗下去,并發出低電量的提示音。
陸景書笑出聲,聲音慵懶,“幸好跟來了,不然你的導航用不了,真的要露宿街頭了。”
她嘴角的笑意僵住,梗着脖子硬拗,“怕什麽,船到橋頭自然直。”
陸景書妥協,不再逗她,很自然的牽起她的手,感覺到身側的人猛然僵住,淡淡睨她一眼,“易言,是你說可以讓我更近一步的。”
易言皺了皺鼻尖,好像……的确是她說的話。
見她不反駁,他心情頗好的牽她離開。
他掌心溫熱,指尖勾住她的手指,“酒店住幾樓?”
易言想縮回手,無奈他握的太緊,“十三樓。”
“和藝人同樓層?”他不悅的皺眉。
“嗯,劇組安排的。”
“等會兒我幫你安排房間,來十五樓,清淨一些。”
他是怕娛記經常光顧,會吵到她?
“沒關系的,我睡覺很死的,一般人吵不醒我。”她停住腳步,握住他的手力道緊了幾分,“真的,你不用擔心我。”
陸景書理智清晰的邏輯每次遇上她,總會拐幾個彎,必須從繁雜的思緒中費盡理順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易言,我只是單純的想讓你離我更近一點。”
他們兩個全是在感情中遲鈍的人,如果必須有一個人要越線,那他樂意去做。
他幽深的眸子凝視她,“得到你的許可是第一步,之後的方法是我讨教來的,不知道對你管不管用,但如果你不開心,不想再繼續,一定要告訴我。”
易言心頭微顫,“那你會停下嗎?”
陸景書思忖片刻,認真的看着她說:“不會。”
易言:“……”
“但我會慢一點,去适應你的步調。”他掀起眼簾,不疾不徐的重複一遍,“所以,如果你不想再繼續,一定要告訴我。”
好吧,她妥協。
面對陸景書,她一向是慫之又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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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K酒店大堂,燈火通明。劇組夜間場剛開始,廳內來往的人不減,有借景觀樹遮掩藏着相機的記者,有神色疲憊的藝人。
沈思年停在服務臺,臉色蒼白,興許是水土不服。
“鄭小姐把藥都拿走了,我們一時半會沒有準備呢。”
沈思年揉着發漲的眉心,轉身時與易言的目光撞上,他微微愣住,視線移到她與身側的男人交握的手上,了然笑起來。
沈思年用審視的目光凝視幾秒陸景書,淡淡笑道:“你們很般配。”
陸景書絲毫不閃避他略帶侵犯性的打量,微微擡起下颌,“謝謝。”
易言聽到沈思年和服務員的談話,開口問:“不舒服嗎?我屋裏有點藥,等會兒我給你送過去。”
金娜打來電話叫他去趕夜場戲,沈思年也不想麻煩易言,婉拒:“常有的毛病,明天就沒事兒了,你早點休息。”
言罷,不容易言開口,繞過他們急忙往片場趕去。
易言感慨,“做藝人也不是很容易。”
陸景書淡淡睨她一眼,擡步往電梯處走去。
他不知道何時松開的手,交握的時間太久,掌心濡濕,霎時松開,還有些不适應。
電梯到達十三樓,易言準備和他道別,就見他大步邁出電梯,微微側身等她反應過來。
“诶,你不是十五樓嗎?”
“看你挺關心那個男藝人的,我替你去送藥。”他輕撫着手腕上的檀木珠,神情淡淡。
易言頓時斯巴達,她怎麽覺得,陸教授這話裏的酸味那麽濃重呢。
藥箱放在置物架最裏側,她翻出來把藥交給陸景書,眸底的波瀾蕩漾開來,“拍攝地離酒店不遠,左拐直走就能看到。”
“嗯,”他垂眸,沒有接過,端着笑意清淺的姿态凝視她,“替你跑腿有沒有獎勵?”
易言略怔,“……什麽?”
陸景書側過頭,側臉對着她。
良久,她沒有舉動,他微微蹙眉,是他示意的不夠明顯?
“不明白嗎?”
易言抓狂,她當然明白啊,但陸教授你索吻的理由是不是太簡單了點!!!
她抿下唇角,“真的要這樣?”
他嘴角噙着淺淡的笑,眉梢眼角溫和的耷下,“你也可以拒絕。”
易言:“……”
她湊上前,他周身還殘留淡淡的煙草味,不嗆鼻,給他添了幾分成熟男人的氣息。
易言恍神,眼前的這個人,已經不是她的教授了。
陸景書之于她,是個有好感的男人。
易言攀住他的肩,微微踮起腳,溫熱的唇落到他的側臉上。
一向淡定如斯的陸景書心跳的頻率忽然亂了。
她慌亂的站回原地,手足無措的不知如何舉動,臉頰通紅,在他的注視下,熱度蔓延至耳廓,整個人紅的不像話。
陸景書忽然靠近她幾分,俯下身,易言下意識的後退幾步,但無奈被他攬住腰。
她睜大眼睛看他的動作,常出現在夢裏的容顏逐漸靠近,薄唇于她的眉心落下一吻。
清淺的鼻息噴灑在她的額頭,他直起身揉了揉她的發頂,“還禮,你不虧。”
易言眨眼,再眨眼,眉心溫熱的觸感似乎還未消退。
陸景書沒有再逗她,揚了揚手中的藥盒,“我走了,早點休息。”
易言怔怔的颔首,再緩過神來時,他颀長的身影已然走出她的視野內。
什麽啊……
她從屋裏轉來轉去,拿手扇風試圖消散臉頰的躁意,最後站在窗前,皺眉——他真的沒有談過戀愛嗎,他真的不懂感情嗎?
還是她自己不禁撩?
沈思年的戲加在了明天,顧一生對臨時加的戲碼不是很滿意,從片場打來電話催她修改。
易言現在正想找事情做,讓自己不要再想剛才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忙不疊的應下:“好,我現在開始改。”
顧一生經久不見能如此勤奮且刻苦的編劇了,微微揚起眉梢,“別讓我失望。”
“好,”她腦子暈乎乎的,不由自主把心裏的話說出來,“不會阻礙你拿獎的。”
他眉峰擡的更高了——這姑娘真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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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市中心醫院,心外科。
醫學界的交流會除了老古董,沒多少新鮮血液,陸景書的出現,算是一派老氣橫秋中的亮色。
百人會堂全部坐滿,陸景書尋到自己的名牌,落座。
跟來的學生戰戰兢兢,沒有見過這種場面,“老師,我緊張。”
陸景書松開西裝最頂上的扣子,垂眸睇他,S大附屬醫院這次提出的項目被國內外多家科研機構看好,今天是初次宣講,緊張在所難免。
學生一看陸老師的舉動,埋頭。
他跟陸景書的時間最長,自家這位親老師,一緊張就會不自覺的撫上手腕,不管是有沒有帶那串檀木珠,只要是做這個動作,就代表,他在緊張,但他不說。
輪到S大附屬醫院,陸景書沉吟片刻,扣好正裝的扣子,起身緩步走上臺。沖學生使了個眼色,他立刻打開電腦,動作順暢的沒有卡頓。
兩人配合相當默契,一人講解,一人控制PPT。
“這是我們醫院收入的一位年近十七歲的先心病患者,初期采取保守治療,現在正尋找心髒原……”
他的話擲地有聲,周身氣場全開的模樣愈發讓人移不開眼。
……
交流會結束,南城市中心醫院心外科的主任叫住陸景書,“陸醫生,還記得我嗎?”
陸景書恭謹謙遜的笑道:“當然記得。”
“上次見你,你還跟在易院長後面打下手,幾年不見,都成獨當一面的主刀醫生了。”他的話語格外意味深長。
“劉主任過獎了。”
學生膽戰心驚的看他們你來我往,想當好一個醫生,良好的口才和交際能力也必不可少啊QAQ。
劉主任離開去處理後續事宜,學生湊上前,小心翼翼的問:“老師,你也當過助手?”
陸景書點頭,“當過。”
“是易院長的助手?”他又試探的問。
陸景書淡淡睨他,“我出國前在醫院規培過一段時間,易院長是我的負責老師。”
易院長退休許久,但名號在心外科仍舊如雷貫耳。他負責的難度系數極高的手術,成功次數意識頗高。但前些年的那場意外,讓易院長再也無法持刀站上手術臺。
他聽到這件事,頗為唏噓。
如果沒有了上手術臺的資格,那整天搞科研豈不是無聊至極。
學生的口吻滿是遺憾,“易院長的手是怎麽弄的啊?”
陸景書收拾文件的手頓住,眸光漸沉,言簡意赅:“醫鬧。”
學生不忿的拍桌,現在可是法治社會啊!
陸景書沒有理會他的氣憤,收拾好公文包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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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娜臨時起意要給沈思年加感情戲份,擺明是要為難易言。顧一生今天沒來,拍攝進度全權交給副導演。
她這話一出,副導演不敢得罪她,但答應給沈思年加戲,就是變相的得罪虞矜和莫宇。
易言反複看了幾遍本子,沒有适合加戲的地方,冷聲拒絕:“男女主的感情進展良好,現在加戲會導致後續劇情不順暢。”
“你不是很有本事嗎,這點事兒還難得到你?”
沈思年皺眉,對易言說:“讓顧導決定吧。”
金娜氣的跺腳,翻了個白眼瞪他:“你胳膊肘往外拐的次數最近不少啊。”
“幫理不幫親,我一向這樣。”他慢條斯理的挽起襯衫衣袖,今天他是本色出演,痞裏痞氣的男二。
一直在旁聽戲的虞矜見金娜吃癟,毫不掩飾的嘲笑,“男二的戲份再加,就要趕超男主角了,你說顧導能答應?傻不傻啊你。”
金娜被她堵得啞口無言。
易言當然知道這是虞矜變相的解圍,或許是看在莫宇的面子上,又或許是本就和金娜不對盤。
她沒深究,口袋裏的手機振動收入新消息。
陸景書:一起吃飯。
诶,不是參加交流會麽。
她正準備回複,那端打來電話,低沉的嗓音傳來,“我在門口等你,出來。”
走到安靜的地方接聽,聲音有些猶豫,“……劇組有盒飯。”
陸景書沉默片刻,口吻中摻雜可聞的笑意,“你的意思是,邀請我一起吃盒飯?”
她明明是正經的,要和他談正事的口氣。
被他一堵,竟覺得自己的态度太疏遠。
于是,摸着自己愧疚的良心說:“劇組的盒飯太難吃,我們還是出去吃吧。”
陸景書假作盛情難卻的模樣,“既然易小姐盛邀,陸某就恭敬不如從命。”
易言:“……”
身在南城,沒有代步的交通工具,走不了太遠,周圍又沒有評價好的餐廳。
易言翻着手機,苦惱的皺起鼻子,“這附近沒什麽好吃的餐廳啊。”
似乎早已料到她的話,陸景書自然的牽起她的手往地鐵站走,“附近沒有好吃的,就走遠一點啊。”
中午的高峰期,繁鬧的地鐵站擁擠不堪,三號線前排起的隊伍更是長龍。
列車的短笛驟然響起,易言立刻感受到來自後方的推力。
陸景書攬住她的肩,給她避開擁擠的人群。
易言被他擁住,鼻腔內滿是他周身的淡淡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