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血雛菊(3)
牆塌了,為了不壓到那朵雛菊,他用盡了全力阻擋。
地上伏着的,是數不清的人類支軀。
“卧槽……”
好幾個聲音同時響起,之前在房頂上看是一回事,但如今近距離接觸,還是讓人惡心作嘔。
那只被刺穿的手臂上的眼珠轉了轉,黑色的瞳仁巡視了一圈面前這幾個「物種」,最終鎖定了那個罪魁禍首。
它以極快的速度爬行,手指迅速扒地,胳膊微微傾斜。忽然,它騰空而起,朝着程初淺撲去。
葉落塵的右臂上在那一瞬間覆上一層力,他被人推到了一邊。
再回頭,程初淺已經把那支手臂制服在了地上,僅僅是在他回頭的一瞬間。
程初淺踩着那支手臂,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擡眼看來。
真是傻子。
葉落塵想。
這裏這麽多怪物,自己站哪不是都很危險。
他瞳光暗了暗,轉身去解救其他同伴。
“呀呀呀大哥快來救我!”羅錦胡亂地扒弄自己臉上糊的一團頭發,目光受限,他開始沒有目的地尋求支柱。
程初淺跑過去,用手摘下了那團頭發。
羅錦終于能呼吸了,他看着被這些怪物困住的同伴,不解發問:“怎麽忽然這樣了?咱們從幻境裏出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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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初淺搖搖頭:“沒有,這裏還是幻鏡。”他頓了幾秒,才緩緩開口,“應該是被主人察覺到了咱們的存在,她這是自己開始防範了。”
“那怎麽辦?”陳璃救下幾個男生,得空喊了一句。
沒等到程初淺的回答,一團紅色的類似于脾髒的東西迅速移動,粘在了她的鞋上。
陳璃被絆了一跤,回頭卻發現,一個男生被一只手臂穿透了胸膛。
鮮血頓時噴湧而出,落在地上消失的無影無蹤。
那一瞬間,所有人都凝在了原地。
陳璃張了張口,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她恨自己為什麽剛才沒有及時保護他們。
不光是他,程初淺的臉色顯然更難看。
那名同伴的身體向後倒去,然而那支手臂還在他身上,他的上半身被支在了地上。
他的眼睛睜得很大,似乎還有些茫然。
陳璃趴在地上,她忽然恢複了神識,開始用手腳并用地去扯開那團肉。
可那團肉實在太難擺脫,不知是不是因為她的力氣随悲傷而流逝了。
僵持之際,目光中伸進來一只手。
白皙,修長。
然而下一秒,卻驀地抓住那團肉,毫不費力地就把他扒了下來。
葉落塵面無表情地甩開手裏的東西,盯着陳璃的目光冰冷又無情。
那一刻,陳璃仿佛看見了死神。
一種畏懼從心底油然而生,她說不清那是什麽。
葉落塵甩了甩手上的血跡,開口道:“需要我扶你起來?”
陳璃忙不疊地起身,作為這裏唯一的女生,她還能站起來已經很讓人欽佩了。
這一刻,屋內的怪物消失了。
連同那名男生身體裏的。
與此同時,畫面輪轉,他們回到了那座公寓。
羅錦跑過去抱住那名男生,不死心似的去探了探鼻息。
……死了。
衆人看懂了他的表情,都低下頭默不作聲。
程初淺走到他身邊跪下,眼裏的懊悔持久未散。
如果自己當時可以來得及出手就好了……
如果他沒有那一刻的猶豫和顧忌就好了……
可惜,定局已成。
那名同伴在羅錦的懷裏身形慢慢變得透明,最終,化成了一縷煙。
迅速消散。
死在這裏,沒有屍骨。
幾個男生抱在一起哭成一團,陳璃也坐在地上抹着眼淚。
葉落塵尋了一圈,在一個角落那看見了程初淺。
他的目光無神,似乎整個人都被放空了。
他走過去蹲下,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的身子。
程初淺忽然開口:“他們還只是個孩子……”
葉落塵知道他自責,但自己一向不會安慰人,也只能默不作聲。
“如果一開始就沒有這個「世界」就好了,都怪我……”
程初淺捂住頭。
“都怪我……都怪我……”
如果能善終,或許屍骨未寒,骨灰也能随風遨游四海。
總好比來時蜉蝣,去時長空,什麽也沒留下。
葉落塵忽然想拍拍他的頭,但一想到自己的手抓過那東西,還是忍住了。
不知道為什麽,看見程初淺哭,他也會覺得難過。
他從有記憶起就是個感情不太濃郁的人,就連剛才那名同伴的死他也沒感覺到有什麽難過,如果硬要說的話,也只是感嘆一句命運無常。
他明白剛才陳璃的眼神,誰也想不通為什麽同伴的死可以讓人這麽無動于衷,連眼眶都沒紅一下。
不是不動,而是不知道該如何動。
這種悲傷的氛圍持續了好久,不知過去了多久,屋子裏忽然響起一聲聲皮肉抽動的聲音。
衆人的目光被房子中間的那四個人吸引去。
陸晚跪在地上,脫光了上衣,皮膚上有數不清的紅色腫痕,有的甚至裂出了些許鮮血。
男人沒了往日的儒雅,他手裏掐着一根長長的木棍,一下一下地抽打着男生的身軀。
陸晚悶哼了幾聲,額頭有密密的汗液流出。
“讓你慣着她!你悄悄她初中這三年給我找了多少事!”
“怪物上什麽學,害人嗎!”女人在旁邊助威,她身後的老者輕輕閉着眼,沒像從前那樣為他解圍。
剛剛經歷了一場死別,幾個男生有些情緒失控,上前就要奪過那木棍,即使他們根本無法碰到。
可沒等到他們,卻等到了主人。
陸婷推開門,原本挂滿笑容的臉在看見陸晚被打的那一刻瞬間消失。
她扔下行李箱,跑過去擋在陸晚前面,本以為男人會遲疑一下,卻沒想到,那木棍仍直直地落下,眼見着就要打在她的鼻子上。
忽然,她的整個身子被人圈在了懷裏。
陸晚發出一聲悶哼。
陸婷的視線被堅實的胸膛擋住了,她焦急道:“怎麽了這是,爸爸為什麽要打你,媽媽和奶奶為什麽不攔着!”
陸晚一下一下地撫着她的頭,似乎在告訴她安心。
可陸婷那見得這樣的場景,她的淚水奪眶而出,想掙脫哥哥臂彎的束縛。
她大喊:“爸爸可不可以停下,有什麽事說清楚好嗎!”
她抽出一只手,抓住了男人的褲腿。
男人見狀,一腳把她的手踢開,惡狠狠道:“別碰我,你個怪物!”
怪物?
陸婷的手僵在了半空。
陸晚心猛地抽一下,他捂住陸婷的耳朵,防止男人說出什麽更難聽的話。
然而僅此二字,足夠陸婷消化一會兒了。
自己為什麽是怪物?
為什麽是怪物?
就算是怪物……又怎麽了……
我不是你們的女兒嗎?
衆人看着這一幕,都搖了搖頭。
葉落塵盯着那對兄妹,微微犯了疑。
陸婷究竟有什麽,讓這一家的三個成年人紛紛唾棄,甚至不要這血肉之情。
他仔細地想了想,發現除了「巫女」這個設定,班級裏實在沒有別的關于她的傳聞了。
想到那條竹葉青,他又犯了不适。
這個場景很快也過去了,只是這一次的轉換中,沒有了那陣黑暗。
面前換成了一條很深的小巷,他們站在巷子的正中間。
這裏的空間很窄,兩個人并肩站着都有些困難,大家只好都側着身子面對着,以便節省些空間。
葉落塵看着對面的人,憂傷似乎已經褪去了,只是眉頭微皺,終究成了抹不去的挂念。
巷子深處忽然傳來一陣拳腳的打鬥聲,甚至還有刀劃地的聲音。
葉落塵忽然想到,今天是陸晚的死亡之日。
是陸婷生成「世界」的轉折點。
想到這,他往裏面挪了幾步,想看清楚些。
陸晚捂着帶血的額頭,一臉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女朋友。
女朋友今年20,卻是高二。
她說自己複讀了好幾輪,一直都沒考上大學。
但陸晚不嫌棄,他今年22歲,沒上過高中。
女友在他打工的咖啡館對他一見鐘情,很快就告了白,他欣喜,卻也有些自卑。
有時候他甚至覺得,自己配不上她。
所以他對女友很好,幾乎是有求必應,二人相處了一年多,感情上沒什麽嫌隙。
然而幾天前,他看見了女友出軌。
二十二年的利刃磨平了他的棱角,最終二人和平分手,這場仿佛是他一廂情願的戀愛,結束的急促又必然。
他不明白女友為什麽還要來找他,還對他動手。
李清拿着根煙,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真是叫人唏噓。”
“為什麽?”陸晚心疼地捂住胸口。
李清蹲下,用煙挑起他的下巴。
火星刺激了他的皮膚,陸晚卻沒動。
他在等一個答案。
“一開始和你處,是因為你長得還不錯,我沒見過你這樣生得如此幹淨的男生。”
李清把煙調轉,将煙嘴塞進他的嘴裏:“後來我發現,你太澀了,讓我覺得我有些罪惡。”
陸晚嗆了好幾口煙,他捂住嘴,大口大口地尋求新鮮空氣。
李清笑了:“你看,你連煙都受不了,怎麽配和我玩呢?”
“你的感情愚昧又可笑,若有若無透出來那股聖母白蓮的氣息真讓人惡心。”
“但一想到,我和你分手之後,你還會被別人永遠,我就不滿足了。”
“你這樣的神仙,活在世上可惜了,姻緣有我一個就夠了,多餘的咱不要,好嗎?”
李清向他探過身,沒等她親到那張嘴,自己就被一把推開了。
陸晚擋在這些人前面,強忍着疼痛而站起來的身形有些發顫。
“你……”李清被人攙扶着起來,朝陸晚扇了一巴掌。
陸晚偏頭,一只手扶住牆。
李清帶來的那幾個混混見狀,紛紛朝他打來。
「咯」一聲。
好像是那塊的骨頭斷了。
陸晚拼命地扶住牆,不讓自己倒下。
“臭,敢推我們小姐,看我怎麽收拾你!”
一個青年在他的左臉上狠狠打了一下,陸晚身體向右偏,餘光掃了一眼巷子口,忽然笑了。
“你們小姐……”
他擦了一把嘴角的血,露出了他生平第一個嘲諷的表情。
幾個青年都愣了一下。
李清也沒見過他這幅表情,莫名升起一陣恐懼:“你要幹什麽……”
陸晚自嘲地笑了笑,整個巷子裏回蕩着絕望的聲音。
他跑不了,也不能跑。
生來就被桎梏在一個虛假的籠子裏,自己保護的人沒保護好,所有人都拿他的善良開玩笑。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李清,聲音冷淡:“你有沒有一個想保護的人。”
李清目光驚恐,往後推了幾步。
“你有沒有在心裏裝過什麽事,為了這個事,甚至好幾天沒睡過覺……”
“你有沒有看見過陰暗的角落裏,有一朵小雛菊靜默地開着,人們路過那,都會感嘆一句生命強大。”
“但讓它強大的,卻是那堵将所有風沙隔絕在外的牆,如今……牆要塌了。”
陸晚忽然朝李清撲去,那個拿刀的青年一下晃了神,在李清的尖叫下,陸晚的腦袋與身體分離。
頭重重地落在地上,身子倒下,胸口竟還有微微的起伏。
不久後,山脈會化成平原。
牆塌了,為了不壓到那朵雛菊,他用盡了全力阻擋。
只是之後,希望雛菊不要走出他的保護區,在廢墟中繼續生長就好了。
他沒辦法……再多造出一個安全區了。
陸晚的面容朝向巷口,夕陽落幕,射入一團金黃色的曦光。
看完這一切,衆人顯然沒緩過來。
就這麽死了?
羅錦嘆了口氣:“他這一輩子過得……真苦。”
程初淺卻開了口,聲音有些沙啞:“苦什麽,你沒看見他最後是笑着的嗎。”
衆人看去,果然,陸晚的臉上挂着一副釋然似的笑。
這一幕,讓葉落塵想起了安全屋的那個照片。
他留給世界的,永遠是微笑。
身後傳來一陣跑動的聲音,衆人回頭,見陸婷背着書包跑了進來。
李清他們在殺完人後就走了,此時這裏只剩下屍骨還未寒的陸晚。
陸婷在他身邊跪下,看着一分為二的親人,有些沒反應過來。
她顫抖着趴在陸晚的身上,試圖探尋一抹心跳。
不知過了多久,她哭了。
她晃動着陸晚的身體,大聲叫着他的名字,可惜句句無回應,她的聲音回蕩在寂寥的深巷,無人問津。
陸婷抱起他的身子,一抽一?地訴說:“哥哥我剛才去找人了……”
“我找了好久,我看見李清他們對你下殺手,我想進去,可你不讓我進來,我只能去找人……
“可是……大街上的人好少啊……我找不到人來救你。”
“如果當時我沒聽你話就好了,如果我當時進來,或許能帶着你跑……”
陸婷忽然大叫起來:“救命啊!誰能來救救我哥哥啊!誰能來救救我們啊!”
她的聲音忽然小了:“誰能來救救我啊……”
作者有話說:
大哥救不了同伴是有原因的,這是個伏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