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表裏不一
他們心裏都藏着一股遺憾,在莫名契合的時間,尋找一個淹沒遺憾的理由。
“好好!!”
有人高喊一聲,帶起了全茶樓的氛圍。
其實牡丹唱的曲兒一向都比較悲,但耐不住臺下總有那麽幾個捧場的熱心觀衆,搞得他每一次出來表演,都會被外人誤認為是唱的“喜戲。”
這也是為什麽一年前小陳王進這家茶樓的原因。
角落裏有一男子不同于衆人,他将一只手放在桌上,呈握拳狀,旁邊放着一壺還冒着熱氣的茶水,他黑衣金冠,劍眉星目,只是那原本平整的眉頭從進茶樓開始就沒放下。
只聽他小聲念叨:“荒謬……荒謬!”
旁邊侍衛聽了,連忙給茶水扇扇風:“王爺別生氣,別生氣。”
陳之行瞪他一眼:“你能不能說話別說兩遍?”
懷懷晟應道:“是,是。”
葉落塵頭疼的很,如果是在見到牡丹之前,他一定會說是睡眠不夠導致的,但如今舊事重演,他心明鏡兒似的知道這不是那種生理狀況。
他看了一眼旁邊的人,覺得還是遠離些較好,省得一會兒說出什麽驚天地的話來。
羅錦一幅星星眼地看着臺上的牡丹,見他過來,忙道:“大佬快些坐下,擋到小弟了。”
羅錦說完後,感到自己脖頸涼涼的,一擡頭,果然對上了一道冷淡的視線。
雖說平日大佬也沒什麽表情吧,可那是真沒什麽情緒,但如今這一個眼神,他莫名品出了一股「苦大仇深」的悲壯。
他跟陳璃咬耳朵:“大佬今天狀态不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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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璃看了一眼,倒是沒看出什麽:“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沒心沒肺?”
羅錦被噎,看了下周圍的環境,還是沒出口反駁。
程初淺見身邊的人恹厭地坐到了角落,想了想這幾日他似乎一直都是一幅沒精神的樣子,不由得有一點擔心。
“要說那薄情郎诶,舍下那君情意啊,拔刀啊奔戰場诶,只把那戰馬殺啊……只把那城門踏啊……”
牡丹唱完這一句,陳之行終于坐不住了,他起身,不小心碰了桌上的茶杯,陶瓷碎裂的聲音惹來許多人的矚目。
“看,小陳王果真來了……”
“噓噓噓……他來了就別說了,省得一會兒受牽連。”
但陳之行只有第一次聽戲的時候打斷了他,那天晚上他回去好好反思了一下,覺得不應該随意打斷別人的表演,所以他之後一般都是等人唱完了,才發表自己憤慨的言論。
牡丹咿咿呀呀幾句,這首戲曲在衆人的鼓掌聲裏落幕了,陳之行見他要下臺,忙道:“留步!”
衆人紛紛看向他。
陳之行清了清嗓子:“新帝登基不過五載,如今正值國盛之際,身為平遙百姓,不應該唱些吉利歡快的祝福曲子嗎?為何要唱這亡國之音?”
牡丹看清了說話的人,這人每次都來拆他的臺,倒也不嫌麻煩。
他道:“唱什麽憑我心情,諸位只管聽就是了。”說罷轉身下臺,不再給對方說話的機會。
陳之行見他這般,擡腳追了上去,整個茶樓愣是沒人敢攔他,那可是當朝小陳王,皇帝面前的紅人,誰敢領着腦袋上去攔啊。
葉落塵顯然沒想管這閑事,只是對着走過來的人道:“找見了。”
程初淺挑眉,他自然知道對方口中的找見了是什麽意思,道:“有什麽感覺?”
哪壺不開提哪壺。
葉落塵避開這個詢問,想了想,看向羅錦:“你來這多長時間了?”
羅錦一愣,随即反應過來:“小半年了。”
他是四個人中入世界最早的,但他起初經歷的都是一些普普通通的小世界,也沒有像上一個世界那般恐怖的情況,直到程初淺來,又直到葉落塵來。
這二人一來,他所在的世界就變得難度系數直達五顆星,恐怖指數十顆星,讓他整個人都不好了。
葉落塵問道:“有遇到過這種情況嗎?”
何種情況?
羅錦反應了好半天,倒是一旁的程初淺被某人忽視後笑着開了口:“當然有。”
葉落塵面無表情地看向他,面上明顯寫着「你不是和我沒差幾天進的世界嗎」的話語。
程初淺清清嗓子,道:“世界的形成本就是主人主觀的想法,具體呈現出什麽,都是主人的意願,這東西本就是個不能用規律制約的未定數。”
葉落塵默了默,還是沒問出那句話。
程初淺的來歷絕不可能那麽簡單,一個高中生怎麽可能對這些東西了解這麽多,但有些事情問出口就一定會生出變故。
他不想在自己不确定的領域生出自己掌控不了的未定數,面前這個人或許只是萍水相逢,等他們都出去了,也不會有過多交集,何必刨根問底地捅破那層窗戶紙呢。
葉落塵起身,原本毫無波瀾的內心卻閃過一個想法:
他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他是不是不信任我?
饒是面上不驚,他已經凝在了原地。
自己怎麽會蹦出這麽多想法?
葉落塵活了十多年,內心戲從來沒像現在這般,對方一個表情一句話或是一個動作,就能讓他産生諸多聯想。
他不動聲色地咽下一口氣,看向戲臺旁的那個小門,一瞬間有些茫然。
莫非牡丹不是那面上冷峻的人?
——
牡丹走了沒多遠,在自己房門前被拉住了袖口。
他垂眸,看到了那只白皙的手。
陳家是武将世家。
坊間傳聞,陳将軍有一小子,生出來時過于頑劣,有算命的說此子不可握兵器,否則必會引來血光之災,國家會出現大亂。
所以那之後,小陳王在五歲之時,就被軟禁在陳府裏,他與世隔絕甚久,不知外面的變化,甚至換了一個君主,也是從那一道聖旨下來時,他領回父親的遺骨時得知的。
他本應手握器武,為國征戰四方,卻因一句話被打入了谷底,不曾去過那熱血沸騰的戰場。
也不曾摸過那武将應有的兵器。
陳之行見他望着自己的手出神,連忙收了回了,別扭地說了句:“冒犯了。”
牡丹回神,淡淡地說了句:“無妨。”
陳之行不說話,他不知道自己追到這要幹什麽了,實際上每次他都會跑到這裏來,在人家房門前把人攔下,然後站一會兒就默默離去。
只是牡丹卻開了口:“小陳王每次這般叨擾我們,到底是為何?”
陳之行聞言,道:“我覺得你不像個男人。”
牡丹:“……”
您可真會說話。
陳之行似乎沒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什麽問題,自顧自道:“我從小到大沒見過往臉上塗胭脂的男人,我身邊的人說,胭脂是女人才會塗的。”他看了一眼那紅豔的戲服,又道,“而且我也沒見過男人唱戲跳舞。”
他似是察覺到言語中的纰漏,又忙着補充:“女人也沒見過!”
牡丹「噗嗤」一聲笑出來,道:“小陳王自小眼界窄,沒見過也是應該的,可是你沒見過,就不能說這個東西不存在,不是嗎?”
陳之行沒認可也沒否認他這句話,他靜默地站了一會兒,忽然上了臺階拍拍面前的的肩膀:“我還是希望你能脫下戲服生活。”
隔着衣物,牡丹卻好像察覺到了對方手掌傳來的若有若無的溫度,他愣了一下,心中閃過無數話語:
他這話什麽意思?
他為什麽要碰我?
他說話怎麽那麽語重心長?
他是不腦子有些問題?
陳之行沒注意到對方的不對勁,只是說完這一句話後就轉身,背着手走了。
牡丹在門口又站了一會兒,才從充楞中脫離,有些莫名地笑了笑,搖着頭進了屋裏。
——
傍晚時分,茶樓裏的人漸漸褪去,葉落塵幫着收拾人們留下的殘籍,門外投入一抹夕陽,他看着,不禁想起了剛來這個世界時,程初淺對他說的一句話。
主靈炸毀,主人會失去有關主靈的所有記憶,精神會受到重創,從此渾渾噩噩地在世間游蕩。
他本不應該想着這些,他不應該對任何人有別樣的感情,只是可能受這個世界的主人影響,他內心從早上開始就被各種心思充斥着。
許多那些他不曾想過的細小的情緒,此刻都密密麻麻地襲來,他看着那道夕陽,仿佛縱古穿今,與那條小巷裏的殘影重合。
如果必須要給他這個「同情」找一個合适的理由,大概是遺憾吧。
他們自作主張地把陸晚從陸婷的世界裏抽離,用了一個極盡殘忍的方法換來了自己的重生。
他不曾窺探過人心,在相處的那幾個日夜裏,如果他能發現杜望那種偏激的想法,或許這場悲劇就不會發生。
程初淺把茶具擺放好,擡頭就看見了停在一個桌前不知道在想什麽的人,他失語,看向那人的目光變的複雜。
曾幾何時,對方是不是也在某個角落這樣看着他。
如果他早一點察覺,是不是這之後的所有事都不會發生。
說來也巧,這兩個人心裏都藏着一股遺憾,在莫名契合的時間,尋找一個淹沒遺憾的理由。
葉落塵無聲地嘆了口氣,回頭撞上了那人還沒來得及收回的目光。
視線相撞,程初淺卻平靜地移開視線。
葉落塵不知道自己被這樣注視了多久,他內心的想法再一次襲來:
他為什麽看着我?
他看我的眼神為什麽那麽複雜?
他為什麽又移開視線了?
……
「啪」一聲,像是什麽東西碎了,羅錦疑惑地回頭,只見原本在葉落塵手上的茶杯此刻正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而始作俑者一臉不爽。
察覺到他的目光,葉落塵瞥向他:“353,你看什麽?”
罵人還帶人身攻擊。
莫名被賦予一個新名字的羅錦一臉無辜,在程初淺的低笑中找陳璃哭訴去了。
程初淺走過來,替他處理那一地碎片,在他蹲下時,葉落塵忽然道:“你笑什麽?”
程初淺用小藤條攏起碎片,道:“沒什麽。”
他用小藤條編了一個簡單的籠子,把碎片掃到裏面,然後起身,看着那雙似乎有些愠色的眼睛,輕聲道:“有個小朋友偷偷生悶氣,像個小包子,可愛的很。”
葉落塵一愣,才反應過來他在調侃自己,偏過頭:“誰是小朋友。”
其實面前這個人,他哥哥也叫了,懷裏也躺了,嬌也撒了,對于這個人來說,自己可能真是小朋友吧,但那又不是他自願的。
來到世界後,他的性格不受自己控制,有時他會把一些異樣的情緒歸結于主人,但他此時的微愠,他比誰都清楚,就是他自己的。
只是不想承認罷了。
——
天色黑的很快,葉落塵回到後院時,恰巧碰見牡丹從裏面出來,他與人打了個照面,理應打聲招呼,但話到嘴邊,他卻不知道如何說。
叫牡丹?
看着面前人清冷孤傲的面容,實在說不出口。
于是他權衡一下,規規矩矩地叫了聲:“賀公子。”
賀瑜年的身影明顯凝了一下,随後面上笑開了,道:“你從哪聽來的,倒是好久沒人這麽叫我了。”
世人都叫他牡丹,也以牡丹稱贊他。
漸漸的,他也忘了自己原來也是有名諱的。
他看着面前這個神色平靜的少年,道:“新來的?”
葉落塵點點頭:“半月前來的。”
他很想結束這段對話,他也不是和人結交的性子,尤其面前這個人還是「主人」,看着他就有種莫名的氣。
表裏不一。
他默默地給對方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