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落霞餘晖
就好像,他也和他一樣,曾注視過那個染着金黃的背影。
第二天一早,羅錦便帶着兩個黑眼圈去和衆人訴苦。
“真的,我夢見他好多回了,回回都那麽吓人,我都懷疑他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了!”
三人各忙各的,沒人理他。
但他還是自顧自地說着:“你們不知道,他唱的戲有多麽滲人,我每次都被吓的半死,對了!大哥你不知道,我昨天還夢見你了,我夢見你變成了一個流着血淚的怪物!”
三人:“……”
羅錦見沒人搭腔,不免有些心急:“是真的,你們一定要相信我!我今晚可不一個人住了,我要和你們睡在一起……”
他看了眼大佬,覺得自己可能沒那個福分,于是把目光又鎖定在另一個人身上。
程初淺擡手:“不用想了,不可能。”
“為什麽!”羅錦失聲大喊,“我要被吓死了你都不管我嗎!”
陳璃好笑道:“你不是還好好站在這裏嗎?”
“哪好了,你看我這黑眼圈,都比大佬重了!”
羅錦此話一出口,三人的目光就轉移到葉落塵臉上。
确實很重,他從來到這裏開始就一直在做夢。
葉落塵在三人的注視下打了個哈欠,手下的活卻沒停半分。
陳璃有些擔憂:“大佬你真的沒事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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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落塵搖頭:“比他好多了。”
羅錦頓時覺得自己孤立無援了,但他就是有一種不死心的美好精神,他道:“大佬你是不是也老做夢?”
葉落塵手一凝,這一凝被一直盯着他的程初淺捕捉到,于是後者也跟着發問:“什麽夢?”
葉落塵回了句:“不知道。”
三個話痨頓時覺得自己無話可接。
葉落塵垂眸,腦中随着他們的問句,不自覺地開始搜羅這半月的夢境碎片。
他不是不記得,只是不知道該如何說。
每一晚都夢到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有的能拼在一起,有的卻毫無厘頭,這些東西堆積在他的腦海裏,才使得他睡眠很差,每晚都徹夜難眠。
他手下的動作未減,桌子被他擦出一道道水痕,卻又很快幹涸,程初淺剛想提醒他桌子快擦裂了,卻聽門口掃地的小翠喊了一句「老班主回來了」!
衆人尋聲望去。
茶樓的後臺跑出幾個小孩兒,在門口的小翠旁邊圍着,叽叽喳喳地說個不停。
“老班主爺爺終于回來了!”
“對啊對啊,不過在哪呢,我怎麽看不見?”
“你這小個子能看見什麽?看我多高,我已經看見他了!”
被說的小個子撅了一下嘴,随後卻感覺地旋天轉,他被人舉到肩頭。
他低頭,看見那人的面膜時頓時笑開了花:“淺哥哥!”
程初淺笑着回道:“能看清了嗎?”
“能了能了!”小個子揮動雙手,朝着遠處那坐着輪椅的老人喊道,“爺爺!”
那頭發花白的老人聽見呼喊,擡眼看過來,眼裏的慈祥藏不住地溢了出來。
他已是花甲之年,本應該享受着兒孫滿堂的福氣,卻無奈是個癡情種,妻子在新婚一年後就故去了,未留下一兒半女,他傷了心,就沒再取過妻。
他名字是什麽自己都記不清了,在妻子死後,他憑借着自身的技藝創建了一個戲班子,起初戲班子裏只有一人,便是他自己,可後來,他撿到了幾個叫花子。
這些叫花子都是窮苦人家不要的可憐孩子,他當時居無定所,唱戲途徑大大小小的街巷,卻總能在某一個深巷裏,撿到幾個被遺棄于塵嚣的孩童。
不知從何時起,他身邊開始有人陪着了。
那些孩童被他養了幾十年,都長大成人,他們不願離去,便留在戲班子裏跟着他一起唱戲。
這一唱,有的就從生唱到了死。
老班主此次出去,也是為了再看看這坊間還有沒有被遺棄的孩子,新朝建立,人們都說當今君主聖明,國土之下無災禍紛亂。
可他這一趟,還是領回來一個孩童。
那孩童生的一副黝黑的臉龐,全身瘦弱的很,跟在老班主的輪椅旁,誰看他一眼都會縮一下脖子,眼裏的恐懼不言而喻。
待一老一小走到茶樓門口,小翠看了一眼那孩子,先是悲痛地罵了幾句什麽,後來輕車熟路地抱起他,用手拍拍他的後背。
那小孩被抱起來,先是驚恐地瞪大眼睛,卻在這個溫暖的懷抱中慢慢回神,他用一雙小手勾住小翠的脖子,将頭放在小翠的肩頭上。
老班主道:“帶他進去洗漱一下吧。”
小翠點點頭,抱着孩童進去了。
程初淺放下肩頭上的小個子,跟着後面過來的三人一起行了個禮:“老班主。”
老班主笑着點點頭,目光在衆人裏穿梭,沒看見自己想看見的人,問了句:“阿年呢?”
羅錦道:“想是還沒醒,他昨天剛唱了一場戲,勞累了吧。”
老班主點點頭,讓程初淺推着他進了茶樓。
葉落塵卻沒跟着進去,他盯着那小個子,目光裏有些不悅。
小個子被盯得莫名有些發毛,他自小便會看人臉色,對着程初淺他可以嬉笑打鬧,但對着面前這個全身透露着「我不好惹」的哥哥來說,他自然不敢多說什麽。
一大一小就這麽互相瞪着。
葉落塵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對一個小孩子感到不悅。但下一刻,他的嘴就替他說明了:
“你剛剛叫他什麽?”
小個子眨了眨眼,弱弱地回了句:“淺哥哥……”
這三字一出,葉落塵嘴角又垂下幾分。
他叫他哥哥?
還叫的這麽自然?
為什麽我會這麽不爽?
葉落塵想了想,覺得是賀瑜年和陸婷的鍋。
“哼。”
小個子莫名收到一聲冷哼,有些委屈,心想以後要離淺哥哥遠些,不然冷哥哥會不喜歡自己。
——
老班主到了後院,看了一圈,又讓人把他推到賀瑜年的房門前。
程初淺上前敲了敲門,道:“賀公子,老班主回來了。”
門很快就被打開了,賀瑜年那一向沒什麽表情的臉上竟多出了些肉眼可見的欣喜,他看着老班主,道:“這次回來的怎的這麽突然,沒事先通知我們?”
老班主拉過他的手,道:“想給你們個驚喜。”
賀瑜年還想說什麽,老班主卻提醒道:“一會兒你是不是還有戲要唱?先去準備吧,晚些咱們再說。”
賀瑜年點點頭,回屋準備上臺的東西了。
——
今天來聽戲的人覺得自己平生可能是積了太多福,有生之年竟能聽到這向來悲情萬分的牡丹戲子,唱了一出喜戲。
衆人在瞠目結舌中聽着盡興,賀瑜年卻也唱的盡興,他現在只想快點結束這場戲,回去好好地同那位老人說上幾句話。
于是今天的陳之行并沒有留住他,想跟上去卻被葉落塵攔了下來。
“小王爺請回吧,今日後院不宜接客。”
陳之行的目光從遠去那人的背影上落到他的臉上,換作常人定要掃視一番眼前的人,但他卻是小後退了一步,雙手捧至胸前,面色有些凝重:“叨擾了,對不住。”
得到這樣的回複,葉落塵明顯有些意外。
傳聞中的陳小王爺,似乎并沒有那麽糟糕。
他學着回了個禮:“小王爺莫怪。”
陳之行臨走前,似乎有些不死心,他在原地想了一會兒,還是轉過頭對他說:“勞煩小公子替我轉告一番,唱戲不是一個男子漢大丈夫引以為傲的,還是請他不要再堕落了。”
“哦?”葉落塵回想了這幾日陳之行的種種表現,又結合了一下傳聞,不禁發問,“小王爺到底為什麽這麽不喜歡唱戲的?”
陳之行沒答話,旁邊的懷懷晟卻開了口:“我們王爺自小受過正統教導,男兒年方十八應自強,那位牡丹公子看着不過才十八出頭,卻毫無陽剛之氣,我們王爺只不過想幫他一把罷了。”
想來是那日陳小王爺剛解禁,出來就碰見個新鮮物兒,養了二十年的三觀在那一瞬間可能遭受到了打擊罷了。
——
送走了陳小王爺,葉落塵又開始收拾着,自從自己的情緒再次被人控制,他的話也就更少了。
其實他作為唯一一個能和主人想通的人,自然是知道,賀瑜年并非表面上那樣冷淡。
但人身在局中,自己的生死都是未定數,他現在只能盡快找到主靈,然後順利地回到現實世界。
這半月來他們四個人一直在尋找主靈和炸彈,但是別說主靈了,炸彈竟是毫無影子。
程初淺對此也感到匪夷所思。按理說,炸彈這種道具不會藏的太深,如今找不到,可以說是一場很嚴重的意外了。
這個世界和他們所遇的所有世界都不同,這裏的一切都像真正存在的人一樣,他們都有着靈魂,都有自己的生活,讓人稍不留意就會陷入這場虛假的世界裏。
茶樓迎着落霞的光輝,每天的這個時候就是程初淺最開心的時候。
落日的餘晖似乎獨獨偏愛眼前那位身影有些單薄,周遭有些低氣壓的人,每天都如約而至,為他披上一層有溫度的外衣,試圖隐藏起那身拒人千裏之外的氣息。
程初淺努力回想了一下,卻搜尋不到任何有關類似記憶的畫面。
當時的他只顧着往前走,落日在身後,他從不曾看見。
如今霞光帶着遺憾又重歸于世,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給他的眷顧。
葉落塵慢慢收緊拿着抹布的手指,其實他還是不善于僞裝,之前從未有人捅破他的保護屏障,可身後那個正在注視着自己背脊的那個人,似乎要把自己看穿。
他竟感覺有些微妙,腦中夢境的碎片再一次襲來。
就好像,他也和他一樣,曾注視過那個染着金黃的背影。
作者有話說:
月假happ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