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頂峰見

常泠泠生下穆哈哈後不過12個小時就去世了，那年穆勒兩歲。

常泠泠生前喜歡給穆勒穿小裙子，照着小公主的樣子打扮他，穆百川看他穿得好看，便也沒多做幹涉。常泠泠走後，小穆勒和小哈哈搬到了幸福路大院，交由奶奶錢晚香看管。

晚香奶奶的記憶時好時壞，好的時候記得自己有大孫女和小孫子，壞的時候把他倆當成自己的一雙兒女。穆勒被奶奶帶大，順着奶奶的心意，衣櫥裏都是顏色鮮豔的花裙子。

有時候上學穿校服，正碰上晚香奶奶發病，他被當作陌生人趕出去，就幹脆坐在樓道裏等她睡下了再回家。

小穆勒經常在樓道裏等得睡着，醒來時校服上和手背上都是穆哈哈給貼的貼畫，回家照鏡子，發現臉上還有一張，上面印着“你真棒”，穆勒心想：“說得對！”

穆百川的工作性質特殊，如果家庭是一座島，他就是不能上岸的人。他們家沒有可以托付的親戚，晚香奶奶雖然糊塗，但會給孩子們洗衣做飯，已經是最可靠的選擇了。

況且穆勒自己也樂在其中，他從小穿裙子也喜歡裙子，沒人跟他說過男孩不該穿裙子，但有很多人跟他說過“你穿裙子的樣子真好看”。

所以他安安心心地留長發，穿長裙，度過了荒唐但快樂的童年。

一直到上初一，他坐在男生更衣室裏，面前是錯愕的同班同學，手裏攥着沒來得及換上的泳裙。那天秦諾和也在，他只是短暫愣了幾秒便把自己帶出了體育館。

他們沒有地方去，繞着操場沉默地走，秦諾和走在穆勒身後，看他的馬尾辮跟随步伐上下擺動。穆勒的頭發有點自然卷，發尾卷曲上翹，揉在在他細白的後頸上。

穆勒突然回過頭問：“我這樣是不是變态啊？”

這個問題他之前也想過，在某些不可避免的尴尬的時刻。那個時候他覺得不是，只要不麻煩別人，那怎樣生活該是自己的自由。所以他從來不去公共衛生間，跟所有人保持距離，也不太願意請人到自己家玩……即使是這樣，應該也還是逾矩了。

穆百川在百忙之中又被叫來了學校，他在校長室裏待了三個鐘頭，出來時看到等在門口的穆勒。

兒子懵懂的小臉讓他分外心疼，他對穆勒說：“小勒，爸爸和老師都覺得你把頭發剪短了比較好。” 他的眼球充了血，痛苦卻無奈：“但是爸爸答應你，我不走了，就留下來照顧你和弟弟。”

于是，穆勒聽話地剪掉長發，把自己塞進了更為寬松的男生校服。

游泳課過去了三天，穆百川把穆勒送到校門口便走了。穆勒磨磨蹭蹭地拽着書包帶子，心情忐忑地走進教室，他告訴自己，別人說什麽都沒關系，實在不行就再打幾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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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走進教室，一切風平浪靜，同學們神色如常，不知要托秦諾和威逼利誘的福，還是要謝班主任循循善誘的恩。

課桌抽屜裏是這些天落下的試卷，桌面上是秦諾和給帶的早點。兩個包子，一杯豆漿。包子他只能吃下一個半，從小學開始，秦諾和每天早上都會多吃半個包子。

風波過去，一切回歸平靜。

穆勒為人仗義，也見不得人受委屈。他的個頭還是不高，但每次有同學受欺負了，他一定會幫着出頭，初中三年，架沒少打，也沒少勸。

他還見不得人落了單，班裏面有同學被孤立，他就主動接近人家，多少作個陪伴。

被孤立的同學叫杜行，成績不錯，心腸挺熱，但面相冷。秦諾和跟他同桌，穆勒坐在他前面，沒事也能聊兩句。

有一次教室裏沒人，杜行拍了拍穆勒的肩膀，偷偷問他：“有好朋友是什麽感覺？”

穆勒想了想，說：“就是發現了好吃的東西，恨不得第一時間喂給他的感覺。以後如果有人願意把自己喜歡吃的東西分享給你，你就跟他當好朋友！”

聽了他說的話，杜行有點搞不清好朋友和喜歡的人的區別是什麽，再想仔細問問，就看到秦諾和就從外面一陣風一樣似的跑過來，拉起穆勒的手，把他一陣風一樣地卷走了。

每次期中期末成績公布，穆勒的照片挨着秦諾和的挂在正對校門的榮譽榜的第一頁，關于他的傳聞就會小規模的被拿出來複習一遍。這幾年關于穆勒的傳言更新了幾個版本，一個比一個離譜，後來就沒人相信了。

秦諾和和穆勒一起進入全市最好的高中，為了方便學習開始住校，他們宿舍一共四個人，中考成績在全市排名第一到第四。

高中前的那個暑假裏穆勒突然抽高，但他還是很瘦，夏天穿半袖的時候，秦諾和都舍不得跟他打鬧。

現在的穆勒皮膚白皙透明，睫毛很長，眼睛很亮，嘴唇也紅紅的。他把頭發稍稍留長了一些，柔軟又卷翹，乖乖地蓋在腦袋頂上，不用穿女裝，也還是很漂亮。

秦諾和從小到大都是班裏數一數二的高個子。住校之後，他爸秦山海擔心他營養跟不上，每天晚上給他送晚飯，有時還給加頓宵夜，把他養得健康又結實，身高直奔一米九。晚餐和宵夜當然都有穆勒的份，穆勒看着即将長成參天大樹的秦諾和，每次只敢吃一點點。

穆勒和秦諾和每天厮混在一起，上課同桌，下課同寝，一來二去，秦諾和發現自己每天都要花好多時間盯着穆勒看。

穆勒被他看得煩了，順手拿起課本擋在臉上：“你老看我幹嘛？”

秦諾和把遮擋他臉的書奪過來抱在懷裏，說：“你好看呗。”

“我再好看還能幫你提升學習成績？”穆勒扭過臉，看了看擺在秦諾和面前的物理卷子，嚯，滿分，他才考88。

穆勒奇了怪了，嘴撅的高高的：“你怎麽每次都滿分，物理課你不是也看我來着？”

“呀，你知道我在看你啊？”秦諾和的虛榮心被滿足了，開始發飄：“我就是每天上課都只看着你，我也能拿滿分。”

相比同齡人，秦諾和在感情方面覺悟得晚。初中開始就聽說有人春心萌動，到了高一班裏新同學見面，熱場問題裏竟然還有“說出你的理想型”。

同班男生脫口而出的那些女明星他都沒聽說過，輪到穆勒，他說了個老牌港星的名字，他爸說過他的媽媽和這位女星長得好似孿生姐妹，都美得風華絕代，不可方物。

穆勒說完就輪到了秦諾和，這問題他從沒想過，不過按照穆勒的思路來的話，他也可以說一位跟他媽長得很像的女星……秦諾和思考一陣終于開口：“宋丹丹。”

穆勒從此給他賜名媽寶。

一直到有天早晨穆勒從他的上鋪下來。這時宿舍老大出門打掃衛生，老二在洗手間裏擠痘痘，他看了看諾和好像還沒醒，便站在床邊換校服。

穆勒把睡衣脫下來，露出奶白色的腰身，他很瘦，小腹平坦，肋骨很細，身體像給人用心雕琢過。

秦諾和躺在床上，假眯着眼，感覺身體裏有團火已經要透過被子冒出來了。他這才意識到：理想型竟在我身邊！

自己的理想型是全世界最漂亮的人，他叫穆勒。

開了竅的秦諾和也不是沒對穆勒表示過，但他從沒得到過正面回應，穆勒的心意好難測，他就每天都問一遍：

“穆勒，你把半個包子給了我，是不是因為你喜歡我？”

“穆勒，今天做操，你看了我好幾眼，是不是因為想我？”

“穆勒，英語完形第二題咱倆都選C，你說是不是因為我們心有靈犀，天生有緣？”

“穆勒，咱爸做的飯好不好吃？等我們以後結婚了，你可以每天都吃！“

穆勒臉皮薄，從聽到”咱爸“開始耳根發燙，聽完整句話簡直要吐血：“你能不能別光想着你自己，也給你爸規劃一個清淨的晚年？”

高三剛開始，班主任讓每個人在課桌桌角貼上自己的人生理想與目标學校。

秦諾和沒啥喜歡的，他物理每次都拿滿分，打算讀物理系，追随斯蒂芬·霍金的腳步，探究外太空的奧秘。至于學校嘛，至少要跟穆勒一個城市。

而穆勒心系穆哈哈，這小子偏科嚴重，但學得好的科目在理論知識上比老師都強，初中畢業就去讀了所謂“天才班”。穆勒想學醫，這樣就能幫一幫穆哈哈以及和他一樣的小孩。

備戰高考很累，他們倆都肉眼可見地瘦了兩圈。有時候上晚自習，秦諾和翻書，穆勒在他旁邊埋着頭做題，他們兩只手放在課桌上，不小心碰在了一起。

穆勒不挪開，秦諾和就不挪開。

高考之前最後一次晚自習上，夕陽特別美。

他們兩個的手又不自覺地貼在了一起，這次穆勒擡起頭，輕輕地說：“我們頂峰見啦！”

然後穆勒對着他笑，笑容比夕陽還要溫柔，讓他恍惚間看到了一個未來，他們手牽着手，還有大把時間可以揮霍。

秦諾和點了頭：“嗯，頂峰見。”

結果他們的頂峰上面空蕩蕩的，只站了秦諾和一個人。

下次再見到穆勒，已經是10年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