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白旗袍

棉市的機場比常市的大一倍,今天接站的人尤其多,舉着燈牌拉着橫幅,估計是哪個小鮮肉要來參加活動。

姜老的飛機還有兩小時才能到港,秦諾和有點後悔沒路過學校的時候把自己的電腦帶來,有點事兒幹就不至于瞎想。

不過今天的想法比往常要具體清晰一些,剛剛見到了穆勒,魅力不減當年,龍卷風似的,勢要把他的記憶連同心緒攪得天翻地覆。

秦諾和幹脆回到車上,按下車窗抽了兩支煙,沒能提起精神,倒是又恍恍惚惚地做了幾個夢,夢裏全是穆勒,真真假假,虛實交錯,恍惚間聽到陣陣響聲。

咚、咚、咚。

秦諾和睜開眼,意識歸籠,發現天已經擦黑,姜老站在車窗外,一臉慈祥的笑意。

他趕快跳下車,把恩師的行李塞進後座,又給姜老拉開副駕的車門,穩穩當當地把車開出停車場。

路上,姜老的眼睛被車裏的暖氣蒸白了,拿下來溫在暖風口,眼神特朦胧,說:“你最近很忙嗎?感覺你瘦了。”

秦諾和把暖氣又開了兩度,呼嚕一下頭發,答:“沒有吧?瘦了也是想您想的!”

沒了眼鏡片兒擋着,姜老的眼神裏都是不加掩飾的疼愛,嗔他一句:“多大人了,還天天嘴貧!” 姜老的年紀比他爸還長點,和所有長輩一樣喜歡操心,勸他:“趕緊支棱起來吧,你這樣誰願意跟你談朋友啊!”

說着說着,他又想到秦諾和曾跟他坦白過自己的性向,一開始他只當是小孩胡鬧。但經過這麽多年的觀察和了解,秦諾和果然跟女生不來電,只能見到他跟男生玩,不過看不透他究竟是鐘情于其中哪一位。

秦諾和啞然,感覺這句敦促今天聽起來竟然帶着點傷害性。霸王花不愧是霸王花,所到之處,寸草不生。

秦諾和把車開在一家私房菜館停下,這家店開了很長時間,姜老說這是他和初戀經常來吃飯的地方,這麽多年了這家的酸菜魚風味不減,歷久彌新,深得他的喜歡。

剛一落座,餐館的老板娘走過來,笑顏彎彎,說:“好久不見啦,老先生!今天還是老樣子?”

姜老笑得開心,點點頭,對的!

姜老只要不搞學術時都非常随和親切;可一認真起來就沒日沒夜的,秦諾和的最高熬夜記錄都是拜他所賜,但也多虧了老先生的錘煉,他的成長飛快,從研究生到博士,甚至之後的博士後申請以及未來的科研方向都非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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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的迷茫?沒有!年輕人的愁緒?多得是!

想法轉個千百般,總是能轉到穆勒身上。

酸菜魚和熱白酒被一起端上桌來,今晚秦諾和異常需要這種麻痹思路、颠倒無感的液體溶進胃裏,最好能與這些年他默默咽下的苦水混合,隔天再一起被代謝掉。

他還提前在門口找好了代駕:“如果待會看到我不省人事,請先把老人家送到這個地址,再把我送到這個地址,謝謝。”

姜老酒足飯飽,嘴裏含着飯館送的薄荷糖。坐在他對面的秦諾和微微發懵,但意識不至于迷醉。

姜老砸嘛砸嘛嘴,對他說:“你這點挺好,喝酒不上頭,二兩白酒下去,臉色一點都沒變嘿!”

秦諾和這些年沒少喝悶酒,剛剛這點酒對他來說真的不算什麽。他想再點一壺,但被姜老拉住:“哎,你要是真想喝酒,咱倆去酒吧喝去!”

酒精催化情緒,秦諾和聽到這話笑了出來:“酒吧?姜老,等我博士後讀完你都還沒到退休年齡呢吧,這麽早就開始追求刺激了?”

姜老聽了這話太陽穴都開始突突,抽他小臂:“喝點酒怎麽變得這麽貧?!是我剛收的博士生,他哥人挺好玩的,說是在酒吧駐唱。我剛想到那個酒吧距離我們不遠,打算去給他捧捧場。”

秦諾和故意用狐疑的眼神看姜老,姜老幹脆推着他往外走:“快走吧你,人家哥倆可比你正經多了!”

姜老自從知道秦諾和的性向,便逐漸熱衷給他介紹男朋友,什麽相熟的學生,表姐的外孫,隔壁的上進青年啥的……

他估計這次的情況也差不離,便提前跟姜老招呼:“先說好啊,甭管是哥哥還是弟弟,我都對他們不感興趣,我也不考慮跟他們交個朋友啊。”

姜老如意算盤剛撥兩下,被秦諾和連鍋都砸了,故意走快了幾步,沒啥好氣:“哼!你想得美!人家哥倆都是個頂個的優秀,他們還看不上你呢!”

姜老說的酒吧确實離飯館不遠,一段裸露在室外的樓梯直通地下的入口,秦諾和怕樓梯上的雪沒化幹淨,月黑風高得老頭再滑倒了,便把手攙在了姜老的手臂上。

終于走到入口,一開門一屋子的熱氣便迎面襲來,秦諾和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噴嚏,感覺頭暈腦脹的。

他轉頭看姜老,老頭倒是滿面春風,笑容和藹,看誰都親切,跟過來送溫暖的老幹部似的。

他們去得晚,只能坐到離舞臺稍遠的位置。燈光慢慢暗下來,秦諾和握着剛上桌的冰鎮啤酒,用手的溫度讓瓶身上的水滴加速流動,從手掌到心髒傳遞着清涼。

為了和姜老口中的優秀兄弟劃清界限,他故意側對舞臺,不偏頭絕對看不到舞臺上站着的是為何人。

姜老看了眼手表,說:“九點半了,應該要唱了。”

果然,下一秒爵士樂背景音也停下,他們周身暖黃的燈光驟暗,被掩在黑暗裏,只有舞臺上方投下一縷清冷的光束。

歌曲前奏響起,秦諾和認出這是一首粵語老歌,他已經好久沒聽過了。記憶裏上次聽到還是在高中的晚自習上,他和穆勒一人塞一只耳機,他還笑過穆勒的選曲總是懷舊。

秦諾和又抿了兩口酒,還是沒回頭,側耳聽男聲唱,他的歌聲溫婉,潺潺流水一樣,似癡似怨,似柔似鋼,這首歌曲在男聲的演繹下,還有種淡淡的遺憾。

秦諾和搖搖頭,覺得自己今天真是矯情到無法忍受。他調轉身體,面向舞臺,想要看看臺上唱歌的人究竟長什麽樣,聽着聲音應該是個溫溫柔柔的小男孩。

目光鎖定,他便愣住,臺上的人雖是男聲,卻一副妩媚的女裝扮相。穿一身白色老綢全開襟旗袍,坐在高腳椅上,側邊露出暧昧的雪白,比燈光下閃着暗紋的綢緞都要細膩光潤。

發髻被豎起飽滿地盤在腦後,髻邊是複古畫報裏才能看到的水波紋造型,卷曲起伏,給下面那張白色的小臉添了些許風情。

秦諾和細細地端詳臺上的人的臉龐,玲珑、精致、細瘦的柳葉眉,上挑的含情眼,那人唱到動情,微阖着眼,空氣裏滿是欲語還休的情愫。

再往下看,他的鼻尖小巧,俏皮地微微翹起,下面的是兩片薄唇,唇峰犀利,唇珠飽滿。難怪要選這麽成熟的發型,因為這張臉稚嫩而純淨,與酒吧的整體氛圍格格不入。

秦諾和的目光黏在了舞臺上的人身上,不知不覺歌曲已經到了尾聲:

“誰在黃金海岸,誰在烽煙彼岸,你我在回望那一刻,彼此慰問近況。”

目光流轉,他終于将視線投入臺下,秦諾和倏地站起,呆立在原地。

怎麽會?怎麽可能?

怎麽是他?

是穆勒!

周圍開始也有人站起,掌聲、口哨聲、贊賞聲在他耳邊交疊着炸響。臺上的人起身,優雅地鞠躬,神态從容,他将麥克風放到嘴邊,說:“今天偶然邂逅了一位老朋友,突然想起這首歌,如果我的粵語發音不标準,還望各位多多包涵。”

底下有人起哄:“是老情人吧!”

臺上的人置若罔聞,接過酒保遞來的紙條,念:“2號包廂的王先生給他的兄弟章先生送上一首《愛拼才會贏》,人生海海,福禍相依,祝他早日走出陰霾,闖出自己的一片天。”

臺上的人坐回高腳凳,跟着伴奏唱出和他今晚的着裝與氣質一點都不相符的歌曲。像這樣的點唱歌曲他接連唱了五六首,才跟大家優雅道別,換上了下一位駐唱歌手。

秦諾和看他往舞臺側面的小門去了,剛想去追去,便被守在門口的保安攔下來:“先生您好,這裏是歌手休息室,洗手間在您的左手邊。”

秦諾和跟他們解釋:“裏面的是我的朋友,叫穆勒,我去跟他打個招呼。”

保安嚴肅地搖搖頭:“沒有穆先生的邀請,我們不能讓您進去,抱歉。”

秦諾和心有不甘,蹲在門口等了一陣。他想到姜老還坐在吧臺,剛剛追來時也沒顧上跟他說明情況,只好先離開。

等他走回去,看到姜老正在跟什麽人說話。看到他,姜老沖他招手:“諾和,快過來,給你介紹一下我的學生的哥哥。”

本來背對他的人忽然轉身,兩張臉上俱是驚訝。

穆勒已經換回自己的衣服,幹幹淨淨的白色毛衣下面搭配寬松牛仔褲,一張小臉卸掉濃妝,露出本來的粉嫩與奶白,只有發髻邊上微微發紅,估計是剛剛戴了假發勒下的。

見秦諾和一直愣在原地,姜老喚了他好幾聲都沒反應,後來幹脆把他拉回到座位上,站在兩個人中間。

“給你倆正式介紹一下,這是秦諾和,是我的博士生。這位是穆勒,是我新學生的大哥,我剛剛跟你提過的。”

穆勒點點頭,跟姜老交代:“我們之前見過。”

秦諾和也回過神,還是一把拉住穆勒的手握住,上下揮動兩下:“但我們還沒正式打招呼。”

姜老反應過來,左右看看:“你們認識啊,真是太巧了!”

秦諾和像是沒聽見,仍拉着他的手,說:“老同學,歌唱得不錯啊,尤其那句‘兄弟抱一下,說說心裏話’,簡直唱進了我的心坎裏。”

穆勒将手從秦諾和手裏抽出來,低頭咬着嘴唇,感覺有些窘迫。

姜老打圓場:“小穆,沒想到你們還是同學啊,真是有緣。” 他扭頭給了秦諾和一個警告的眼神,又側過去跟穆勒說:“你別理這小子,他一直都在讀書,沒經歷過社會險惡和人情世故,跟誰都喜歡犯渾。”

穆勒搖搖頭,又跟姜老寒暄了兩句,請他多多照顧自己的弟弟,便要告辭。

秦諾和突然着急,拉着他的毛衣袖子,問:“這麽晚了你去哪啊?”

穆勒看他,眼神冰冷:“我要回醫院了,同事突然有事,我要過去頂班。”

秦諾和堅持着要送穆勒,姜老拉住他:“你自己也喝了酒,你們誰送誰啊?你們不是老同學麽,以後慢慢聯絡感情呗,你要是喝醉了就趕快回家睡覺!”

穆勒趁着姜老勸他,逃出了酒吧。

秦諾和回到出租房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他想起回程路上,姜老跟他叨叨着穆勒剛剛問他有沒有學校附近的房子可以租,讓他也留心看看。

他想,穆勒怎麽有這麽多秘密,怎麽又有這麽多謎題?

他們見了兩次,穆勒的态度都很冷淡,明顯不想和自己再有關聯,他又為什麽要對他牽腸挂肚?

他這樣想着,還是掏出手機,在學校租房群裏發言:棉大周邊好房,兩居室,急用。

關上手機,他用手臂擋住眼睛,讓自己浸在黑暗裏。

秦諾和,你還真是卑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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