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常相憶

姜老一早被秦諾和的來電吵醒,睡眼惺忪地看了一眼手表,現在時間早上五點一刻。

姜老趕快接起電話,焦急問他:“諾和,出什麽事了嗎?”

秦諾和一夜沒睡,想小時候,想穆勒,想他們一起,再想自己單獨度過的這些年,他不想坐以待斃,不願意無疾而終,更不能半途而廢,他要一個解釋。

秦諾和說:“姜教授。”

姜老心中咯噔,到底是什麽大事,讓他的稱謂都變得這麽正式。他睡意全無,問:“到底怎麽了?”

秦諾和聲音有點啞,道:“您有昨天在酒吧唱歌的那個人的電話嗎?我要給他介紹房子。”

姜老心中的大石落地,化成水霧蒸發在空氣裏,他回答:“以後再為這種事大清早打電話來,今年春節你就一個人去戈壁灘過吧。”

挂斷電話,姜老氣得在房間踱步,但還是把穆勒的電話找出來發給了他。

秦諾和頂着倆黑眼圈去參加博士生例會。姜老出門三個月,今天的這場會議就是讓他手下的這些博士生跟他報告這段時間的研究進度的。

落座後,秦諾和将注意力放在手機屏幕上。穆勒的手機號沒有綁定微信,他只能老土地給穆勒發文字信息:“我是秦諾和,這是我的手機號碼,望惠存。”

信息發出猶如石沉大海,半個小時過去毫無動靜。

姜老走進教室,身後跟着一個瘦瘦小小的男孩子。

姜老跟大家介紹:“早上好啊,這是常相憶,剛剛博士入學。”

常相憶感覺很害羞,頭微微上揚,眼神在天花板上飄逸,不知道在跟誰講話:“大家好,我叫常相憶,今年26歲,我的研究方向是數字巡天圖像模拟,多波段測光紅移分析和基于引力透鏡的星系及星系團物理性質研究。”

秦諾和感覺自己是因為缺覺出現幻覺,怎麽又是一張熟悉的臉。他的思路和昨晚的記憶連接,拼圖慢慢成型:穆勒的弟弟,新的博士生……

他張嘴無聲嗫喏幾下,然後遲疑着發聲:“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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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秦諾和錯愕的臉上,包括常相憶。

常相憶站在教室前面,定定地看着秦諾和,雙眼突然亮了起來:“諾和哥!”

接下來的會議裏,穆哈哈一直貼着秦諾和坐着,跟他親到不行。秦諾和心裏暗忖,兄弟倆還算有一個念舊情的,也算不錯。

會議結束,秦諾和把穆哈哈留下,帶他去學校食堂吃飯。

穆哈哈喜歡吃排骨,秦諾和便點了幾道帶排骨的菜色。

穆哈哈挺開心的,夾了好幾塊糖醋排骨放到自己的碗裏,秦諾和給他盛了一晚排骨芋頭湯,道:“哈哈小弟,咱們食堂的條件有限,只能買到這些,改天我帶你出去吃。”

穆哈哈啃完一塊排骨,開始嘬手指:“我想去雲水記。”

秦諾和當即答應:“還是咱哈哈小弟會吃,這家餐廳口味正宗,物美價廉,深得當地人喜歡。這麽看,你搬到棉市很久了吧?”

穆哈哈點點頭:“嗯,在這裏待了九年零九個月。”

秦諾和震驚,這些年他們一直在同一個城市裏生活着。震驚之後是愈發蓬勃的好奇心:穆勒怎麽了?這些年他們發生了什麽?

既然穆勒到現在都沒回他信息,那只能從穆哈哈這裏找突破。

他把又乘了一碗溫熱的排骨煲仔飯,放到穆哈哈的湯碗邊,語氣漫不經心:“我昨天偶遇你哥了,你哥在醫院還做好人好事,解救了一位大夫。”

穆哈哈低頭喝湯,并不作答。

他便又問:“你爸還有晚香奶奶身體都還好嗎?我還挺想他們的。”

穆哈哈擡起頭回複他:“我爸死了,奶奶住院,穆勒照顧她。你要是想她每天下午可以去看她半小時。”

秦諾和沉默,他推測穆勒這些年生活得并不容易,成為護士也好,變裝去唱俗氣的歌也好,好像都說得通了。

他問穆哈哈:“你從什麽時候開始叫常相憶的?”

穆哈哈已經快吃飽了,沒有耐心吃米飯,用筷子把煲仔飯裏的排骨挑出來吃。他懶洋洋地回答:“從我出生的時候。”

“那為什麽穆勒叫你穆哈哈?”

“我跟我媽姓,穆哈哈是穆勒叫來玩的,只有小時候認識的人這樣叫我,上了學大家都叫我常相憶。”

秦諾和才想起來,自己讀大學的時候就聽說他們學校來了個天才學弟。傳聞此人名字古風古氣,性格一板一眼,不太好相處,沒想到就是穆哈哈。

秦諾和又問他:“所以你們一直知道我在這裏讀大學,為什麽沒來找我?”

穆哈哈吃得很飽,心滿意足地擦着嘴:“穆勒不讓,他也不讓我跟你說他的事情,所以你別問了。”

秦諾和心有不甘,短暫沉默,起身時才問穆哈哈:“你們現在住在哪啊?”

穆哈哈答:“我住在學校分的單人宿舍。”

秦諾和疑惑: “你住在單人宿舍,那穆勒呢?”

穆哈哈仿佛為穆勒築起了銅牆,幹脆地答:“穆勒不讓說。”

下午秦諾和本來要分析一組數據,怎奈導入數據的時間異常漫長,他心裏又有個聲音每分每秒地叫嚣:“去呀,去看看!”

“去看看吧,你不想念晚香奶奶嗎?”

“去看看吧,就算得到的答案是這些年真心錯付也沒關系,你不早就想過這樣的結果嗎?”

“去看看吧,即使錯過了探病時間也沒關系,即使穆勒不在也沒關系。”

“去看看吧,你知道你想的,你知道的,這些年你一直放不下他。”

想到這裏,秦諾和已經鬼使神差般地将車停在了醫院停車場。他走入住院部,認認真真地端詳着這座大樓。

他和穆勒,不是他猜想的天各一方,也從沒有天涯相忘。

他們都是棉市裏兩顆緩慢并規律移動的個體,如果遵守常規,如果順應安排,他們就不會遇見,只能望着虛空的過去回憶。

穆勒也會回憶過去嗎?

秦諾和根據樓層索引,打算從精神科病房開始問,卻沒想到在這樣的事情上好運爆棚,一擊即中。

秦諾和捧着一束花走進晚香奶奶的病房。

病房寬敞明亮,牆壁的顏色不似一般病房的雪白,而是生機勃勃的綠。晚香奶奶的病床架在病房的正中間,周圍運作着幾臺滴滴嘟嘟作響的儀器,奶奶被它們包圍着安然沉睡。

他把花放在了陽臺上,不知道下一步該作何動作,便傻傻地站在一邊。

晚香奶奶悠悠轉醒,呼吸變得短促了些,她閉着眼睛問:“是妞妞來了麽?”

秦諾和怕吓到老人家,又不好不做答,沉默半晌才回複:“不是,晚香奶奶,我是諾和,我是穆勒的中學同學。”

病床上的老人微微睜開眼,循着聲音的方向看,她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諾和,嘿,諾和,好孩子,你終于來看奶奶啦!”

秦諾和看自己被認出了,才敢走上前,握住晚香奶奶的手:“奶奶,我來看你了,好久不見啊。”

奶奶激動的眼角一個勁兒冒出眼淚,殷切地追問:“見到妞妞了嗎?你是來找妞妞的嗎?”

秦諾和感慨萬千,不知如何回複,于是下意識地點頭。

奶奶很是欣慰,抿着嘴用粗粝的掌心拍打秦諾和的手臂:“你來了就好啦,我的妞妞終于能嘗到點甜頭了。”

“你怎麽在這裏?” 晚香奶奶的妞妞走進病房,順手打破了一屋子的溫馨氣氛。

秦諾和有點心虛,但貪婪地盯着穆勒看:“我今天遇到了哈哈,他告訴我奶奶住院了。”

穆勒皺着眉頭,下意識地撸起制服袖子。

秦諾和感動得鼻頭發酸,這個動作他很熟悉,每次穆勒想要教訓穆哈哈的時候,都會下意識地皺眉撸袖子。

一別十年,穆勒看起來陌生地好似另一個人,但細節隐藏不住,習慣也掩蓋不了,他們六歲開始一起度過的時間是無法被覆蓋或删除的。

為了‘相憶師弟’的個人安全,秦諾和還是好心地解釋:“不過關于你的事哈哈一件都沒說,你放心。”

穆勒別過臉,開始觀察儀器上的數字,謄寫在記錄表上。他檢查了晚香奶奶的點滴,細心地看了她的留針,又把那手塞回被子裏。

穆勒做這些事情的樣子真好看啊,明明長了一張明淨幼态的臉,此刻看來卻分外專業,讓人想要信服和依賴。

晚香奶奶則情緒激動,一直嚷着讓穆勒請秦諾和出去吃飯,不要管她一個瀕死的老太婆。

穆勒不置可否,和秦諾和對坐在病床兩側的凳子上,兩只眼睛緊緊粘在晚香奶奶身上。

秦諾和知道,穆勒之所以還不走,是因為每天的探病時間只有半小時,錯過了就再沒時間可以長時間看着她、和她說話了。

于是他也不慌不忙,單方面同意了晚香奶奶的所有要求。

探視時間過了,穆勒帶着秦諾和走出病房。

秦諾和拉着他的的衣服不放手:“你們醫院地形太複雜,你把我送到停車場吧!”

可能是剛剛晚香奶奶的殷殷囑咐讓他心軟,穆勒沒有拒絕,真的和他一起搭乘下行電梯。

秦諾和得寸進尺,主動跟穆勒提議:“我們家有個空房間,你沒有地方住的話可以先搬進來,我按均價收你房租。”

穆勒白他一眼,冷冰冰地拒絕:“不用了,謝謝。”

電梯裏站在前面的兩個小護士偷偷向後看,眼神裏充滿暧昧。

秦諾和還不放棄:“要不憑咱倆這麽多年的交情,我按市價70%租給你,你看怎麽樣?”

剛剛怎麽頭腦一熱就跟他走下來了呢?

穆勒很後悔,後悔到兩眼發黑,後悔到腳步虛軟。明明電梯已經到達地下一層,他剛一動作,就向前栽倒,沒了意識。

秦諾和眼疾手快地扶起穆勒,将他抱到了自己的車上。

讀書的時候穆勒就時常因為疲憊或者饑餓暈倒,這麽多年了怎麽還是不上心。

他把穆勒安頓好,記起剛剛聽他跟晚香奶奶說自己已經下班了。

下班了就自由了,他不舍得再把穆勒送回醫院,于是他仔細給穆勒系好了安全帶,下定決心做一個心懷鬼胎的真小人,一腳油門就将穆勒帶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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