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小兔子
秦諾和把穆勒安頓在了客房,這個房間只有唐頌偶爾來住,床單被罩都是新換的。
穆勒很瘦,輕飄飄的,抱在懷裏時像只溫良乖巧、任人擺布的小動物,到達他家後還有些低燒。
秦諾和煮了碗甜水,晃醒穆勒,邊哄邊喂地讓他喝下。許是嘗到些熟悉的甜味,穆勒依稀間竟泛起了笑意,撒嬌一樣地拉住了他的衣擺,說:“你終于來了呀。”
終于來了?
來哪?
為什麽是‘終于’來了?
穆勒的低燒喂了碗糖水便降了下來,臉上慢慢有了些血色,呼吸也逐漸變得綿長。秦諾和把人看了一遍又一遍,像是在觀測一顆新行星:未知、神秘、看似簡單實則運行規律複雜且無章,但他同時也美麗,稚嫩,讓人牽腸挂肚,想把它歸入某個星譜。
第二天穆勒醒來時已是正午,他慌慌張張地檢查時間,發現距離接班時間還有一陣兒,便慢騰騰地放松下來,舒展身體。
他睡了又甜又美的一覺。沒有鄰居恩愛吵鬧的噪聲,沒有建築工地铿铿锵锵的敲擊音,沒有突入其來的滴滴哩哩服務鈴,他的嘴裏還存着糖水的甜味,身上或許還留有秦諾和懷抱的味道。
其實昨天昏迷時穆勒還有意識,在知道秦諾和把自己帶離醫院後,踏踏實實地睡着。一直到清晨,他朦朦胧地感覺額頭上落了一個柔軟的吻。
他太累了,哪怕這溫情短暫如煙火,他都貪心的想要多沉醉一會兒,連結束後硝石燃盡的焦糊味他都不忍錯過。
秦諾和一清早就感回辦公室追進度,昨天頭腦一熱,奔至醫院,甚至擄走了那裏最漂亮的小護士。今日夢醒,想起研究工作已落下一大截,再不回學校恐怕今晚要遭姜老趕盡殺絕,真的要落得一個人去西北觀測的境地。
但人綁都綁來了,還伺候他喝了甜水,秦諾和将“做個真小人”的決心貫徹到底,打開家門時又折了回來,在人質額頭上偷了個香。
他沾沾自喜,飄飄欲仙。既然愛意無法抑制,幹脆破罐破摔,做個荒唐又糊塗的情種,再次向着穆勒張開懷抱。
秦諾和,你還真是卑微啊。
穆勒起床,趁着主人不在,光着腳丫在房子裏四處走動打量,沙發下面突然鑽出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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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勒伏下身:“小公主,出來~”
沙發下面的小腦袋慢慢探出,嚯,腦袋雖然小,身體卻又大又肥,一步一晃悠地朝穆勒走來。
穆勒很欣慰:“當年沒白救你,倒是真的沒想到秦諾和把你也帶來了棉市。”
其實這間房子裏屬于他們共同的記憶還有很多,秦諾和的書桌上擺着他倆小學畢業、中學畢業時的合影,合影相隔三年,穆勒卻是一男一女兩個扮相。
客廳的電視牆旁打了一個玻璃櫃,裏面放着這些年秦諾和的獎書獎狀,最上面一排是穆勒送他的禮物,生日禮、節日禮、成年禮……幼稚、廉價、不值一提的那些記憶,都被他小心翼翼地珍藏起來了。
出口的鞋櫃上放了老地方酒吧的演出時間表,上面列出了每天的駐唱嘉賓與時間,霸王花的演出信息被淺黃色的記號筆加深,穆勒也是第一次知道這間酒吧原來還給顧客分發這種東西。
以上的痕跡被穆勒看在眼裏又全部忽略,他給小公主添了一些貓糧和水,臨走時把那張演出時間表塞進了自己的大衣口袋。
穆勒約了中介看房,他的預算不多,只能選擇合租,好在穆哈哈住在學校分的宿舍,晚香奶奶住在醫院,他自己苦一點、空間小一點都無所謂。
即使這樣,中介給他介紹幾個房間都不合他的心意,有一間的情侶甚至太過恩愛,顧不上隔壁房間還有房客看房,大聲地宣洩着自己的歡愉。
穆勒咬咬牙,哪怕不是學校周邊,只要自己距離穆哈哈不超過五站地鐵的距離就可以。
中介不情不願:“穆先生,學校附近的房子真的不算貴,您的這個預算說實話只能租到這個程度了。距離再遠點也好不到哪裏去。”
穆勒了然,告別中介,打算繼續忍受當前自己糟糕的住所,多少算是個容身的地方。
老天爺真是狡猾,剛給了穆勒些許甜頭,轉身就給他埋下了幾顆絕望炸彈。
晚香奶奶每日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蘇醒時也沒有食欲,糊裏糊塗得哭喊,說要回家給她的妞妞和丁丁做飯。
今天穆勒去探視的時候她根本睡不醒,于是他和醫生商量着又給老人加了幾組營養藥,他每個月的工資已經全數交給了醫院作為晚香奶奶的住院和治療費,每個月用穆哈哈一半的工資租房和生活,剩下一半留給穆哈哈支配。
這組營養液加上了,他和穆哈哈都得更加拮據。他抱歉地給穆哈哈打電話,電話那邊的語氣依舊淡淡的,想也不想就答應了,跟他重複:“接下來幾個月,吃穿都要節省一點,等奶奶身體好了,我們一起去雲水記吃燒排骨。”
穆勒挂斷電話,連哭都哭不出來。他又給穆哈哈開了一張空頭支票,晚香奶奶的身體不會再變好了,目前的治療只是在拖住她的生命,讓她在人世間多留幾天。他不能放棄晚香奶奶,只能騙了穆哈哈再自欺欺人。
這樣的日子還要多久,他到什麽時候才能解脫,走到哪裏才是解脫?
秦諾和趕工至淩晨,這篇論文明天交稿,之後還要跟期刊編輯鬥智鬥勇,戰線長得令人厭煩。
昨天他回家的時候穆勒已經走了,沒收拾床鋪,沒吃他留下的早餐,還把他整理的演出表給帶走了,真是氣人。
他給穆勒發信息:“我的演出表呢?”
果然又是杳無音訊。
今早他剛沾枕頭,竟然接到了穆勒的電話,他第一時間覺得是勞累過度出現的幻覺,直到電話挂斷,兩秒後同一個名字再次出現在來電屏幕上。
秦諾和接起電話,半小時後趕到了社區派出所。
穆勒坐在一邊,和他一樣滿臉倦意,看到他後表現得有點不好意思。
秦諾和轉頭向民警詢問情況:“哦,本來沒什麽,就是合租的室友打架了,被鄰居報了警。結果我們把這幾個人拉過來才發現,不僅房子的使用人數超出規定,而且您朋友還不具備這個房間的合法使用權。”
秦諾和疑惑:“不具備合法使用權?”
當值的民警言簡意赅:“就是黑戶,從第二手甚至第三手出租人那裏租來的,可能是圖便宜,也有可能是被騙了。”
民警也有些遺憾,畢竟涉事的人都被叫來詢問過,他們當然知道穆勒才是受了委屈的那個。但規矩就是規矩,他們也無可奈何:“您的朋友打了人,又不是合法租客,好在對方不追究,你們賠點錢,就當是不走運,三天之內從房子裏搬出來就行。”
身後的穆勒突然情緒激動,大聲地喊:“打他?打他算輕的,你們把我松開,我要把他的嘴撕爛了。”
秦諾和回頭,發現穆勒的手腕被箍住,另一端拴在牢牢固定在地面的座椅下。
民警跟他解釋:“您朋友情緒激動,我們也是沒辦法。”
秦諾和大致了解了穆勒打架的原因,替他付了罰金,簽了保證書,并承諾當天就帶着他搬走。警察也沒為難他們,手續辦完就痛快放人。
出了派出所,穆勒在前面悶着頭走,秦諾和安安靜靜跟在他身後。
他想起他們初中時有一天也是這樣,穆勒走在前面心事重重,他跟在後面欲言又止,那次穆勒回頭問他:“我這樣是不是變态啊?”
那天自己擁抱了他,告訴他:“不是,你是我第一最好的朋友。”
這次穆勒沒有回頭跟他講話,而是靜靜地走到了他的車邊。
秦諾和突然來了精神,猶如枯木逢春:“你記得我的車!所以前天你不是完全昏迷,你有記憶的對不對?”
穆勒的臉燒的發燙,暴露在冷空氣了簡直要冒氣了。
秦諾和點到為止,通知穆勒:“我們現在去你家拿行李,以後你就住在我家客房,按照你現在的房租按時交租。”
穆勒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嘴角還紅腫着,只能默許。
穆勒的東西不多,明明已經在棉市生活了近10年,全部家當用兩個行李箱就裝滿了,還有一個紙箱裏裝着學習資料,書頁被注腳填滿,變得蓬松,翻動時發出脆生生的聲音。
秦諾和翻看幾回,擡頭看向穆勒:“你是打算考醫生執照嗎?”
穆勒點頭,他剛把床鋪上的被褥用床單裹住,打算就這麽放在房裏,看下一任房客有沒有需要。
秦諾和拎着穆勒的兩個行李箱,穆勒抱着自己的學習資料往外走,正巧撞上了從醫院回來的合租室友。
穆勒白了他一眼,率先走出門。
室友嗤笑一聲,小人得志的模樣,畢竟剛從他身上訛到了一筆可觀的賠償金。
秦諾和把已經邁出門的腳步放回來,轉過頭仔細打量了室友的臉。穆勒只是嘴角又擦傷,他的臉上卻青青紅紅地斑駁着傷口。
他問:“聽警察說你身上也有傷?”
室友擺出苦主的架勢:“對,肚子上、腿上都有,我剛剛去驗了傷的。”
秦諾和點點頭,接着一腳又踹在了那人的肚子上。他狂妄地從錢包裏抽出兩張扔在地上:“你挺便宜呀。”
回家後,穆勒先去沖了個澡,從浴室出來時發現秦諾和已經把早點買好了。
穆勒在他對面坐下:“賠償金等我下個月發工資了就給你。”
秦諾和遞給穆勒一個包子,答:“沒關系,你也可以多打幾下的。”
穆勒啃一口,說:“再打怕我賠不起。”
秦諾和有點心疼,那人說得實在過分,而穆勒即使是洩憤都在壓抑着。
秦諾和隔過餐桌拉穆勒的手:“那以後就不要逞強了好不好?”
“讓我照顧你好不好?”
告白來得猝不及防,穆勒愣了很久,等他回過神,卻突然發了狠:
“老子他媽是直的!”
“哦?” 秦諾和暗暗叫好,仿佛看到一只叫做穆勒的小兔子飛奔着向自己跑來,一頭撞在自己這棵大樹上。
“那當年是誰偷偷親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