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銀河系
晚香奶奶的葬禮在一個雪天。
黑白色相片裏定格了一張溫婉的笑臉,穆家兄弟站在靈堂前面,一臉肅穆。
穆勒忙了三天,很少睡覺也很少進食,整個人看起來搖搖欲墜得,分外脆弱。一旁的穆哈哈也好不到哪去,穆勒不睡,他也不敢睡,熬出了兩個青眼圈。
穆勒哭,穆哈哈也跟着哭,眼淚一半來自恐懼,一半是無措。穆百川走後,他很少看到穆勒哭,倒是有時候穆勒強顏歡笑,故作堅強地跟他說自己沒事,讓他覺得還不如大哭一場。
錢晚香之墓落在一處無名碑旁,碑上蓬松松蓋着一層白雪,給下面溫柔的靈魂和輕飄飄的一捧灰奏響肅穆的安眠曲。
跪叩完奶奶的墓,穆勒牽着穆哈哈來到無名碑前,跟他說這裏睡着爸爸。
他們的媽媽葬在她的老家,聽說是一座南方水鄉,他們沒去過。晚香奶奶走了,穆勒決定還完了外債就帶着穆勒過去轉轉,給他們的媽也磕個頭。
葬禮禮畢,秦諾和攙着穆勒,帶着穆哈哈走出陵園,碰到等在門口的老朋友。
秦諾和率先看到他,叫了聲:“小光!”
田小光獨自站着,心事重重,突然聽到自己的名字,轉過頭就看到了童年的玩伴。
這場葬禮邀請的人不多,參加的人更少,昔日幸福路大院裏的小夥伴只有他和秦諾和到場了。他逐個問好,畢竟多年不見,開場難免生疏和尴尬。
穆哈哈依舊喜歡神游太虛,聽了兩句便走神思考自己的課題,眼神也不知道飄向了哪裏。
田小光這次來除了祭奠亡靈,還想解掉自己多年來的一個心結。他不确定這是不是大題小作,但他忘不了那年穆勒看向他時受傷的眼神。
田小光看着穆勒:“穆勒,對不起。我身為你們的哥哥,我不應該說你是變态,也不該說認識你很丢人這樣的話。我明明知道你喜歡諾和,還警告你不要跟他告白,說你的喜歡對他是侮辱和負擔……我還跟別人說你的閑話,越說越離譜,越說……我就越讨厭你,覺得你不可原諒。”
秦諾和已經變得激動,他氣憤田小光,也後悔自己沒能發現這件事,讓穆勒獨自吞下這惡意。
田小光的衣領被秦諾和揪起,衣服的褶皺蹭在喉頭,逐漸變緊,他做好了要結結實實挨一頓打的準備。如果穆勒還是氣不過,可以把他拉到公安局或者提出控告,他都會毫不掙紮地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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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晃十幾年,他滿心的愧疚半分未減。所以他只能自私地再次剜起穆勒的傷疤,好把新傷舊愁的懲罰都加在自己身上,他想要個解脫。
田小光虔誠地告解:“我從小到大都不優秀,不如你懂事,也不如諾和學習好。我媽總拿我跟你比較,說我哪哪都不如你。所以我才會揪着你的缺點……或者是弱點不放,我把它們說得特別惡劣,不過就是想從你上找到一些優越感。但傷害了你我也不開心,每次想到小時候、想到你或者諾和,我就會覺得特別羞恥。過了很多年,我才想到這份羞恥感源自我的良知,在我傷害你并沾沾自喜的時候,我的良心一天也沒有好過。”
“我知道我做了一件特別錯的事,我這次來就是贖罪的。你說吧,要怎麽做才能彌補你一點,只要你能原諒我,把這件事情翻篇,要我做什麽都行。”田小光的衣領沒被放開,他閉上了眼睛,等待他的懲罰。
穆勒輕輕搖頭,不想計較的樣子。晚香奶奶走了,他不願再回首任何事情,他只想向前看。
“我原諒你了,你不用這樣。”
緊閉的雙眼逐漸睜開,田小光的臉上寫滿了悵然。他原本做好了迎接暴風雨的準備,卻發現此刻天空純淨得空無一物:穆勒不是不計較,他是在懲罰他。穆勒從來不曾原諒他。
秦諾和也放開了他,他拉起了穆勒的手,放在掌心裏揉了揉。
他們繞過了田小光上了車。穆哈哈坐在後座,他向來不喜歡田小光,他們的車經過他呆立的身影時,他突然評價:“壞人!”
晚香奶奶走後,穆勒第一次撲哧一聲露出笑顏。
他看着後視鏡裏漸漸變小的人影,喃喃道:“對,壞人!”
秦諾和和穆勒把穆哈哈送回學校,穆勒按下車窗囑咐他:“回去了不要看書,先好好睡一覺,有什麽事情就給我打電話。”
穆哈哈乖巧點頭。
車往回開,穆勒在副駕駛上閉上了眼睛。
知道他肯定沒睡,秦諾和抽空跟他拉過他的手,放在嘴邊吻了一下。
“我從來沒覺得你不好,哪怕一秒鐘,我都沒有懷疑過你。”秦諾和的語氣有些纏綿也有些埋怨,“我不是早就回答你了麽,你不是變态,我一直把你當成第一最好的朋友。”
紅燈亮起,秦諾和的車停在車流裏,他終于有空看向穆勒:“但我還是覺得對不起,我該更關心你的生活和感受,我以為我們一直在一起就是對你了解了,其實我根本不了解你。”
穆勒很乖很乖,像是困了,把他們握着的手拉過來,仔仔細細地親吻秦諾和的每個指尖,一下兩下三四下……
“是我沒有告訴你,我是很自卑的人,我怕我說了你就不喜歡我了。我也不對,我不該不相信你,也不該不相信我們。”
信號燈不知什麽時候轉綠,排在他們後面的車開始不耐地鳴笛。秦諾和感覺眼眶發熱,他牢牢握緊了穆勒的手。
車輛緩緩行進,秦諾和用自己的指尖勾弄穆勒的手指,兩只交握的手的越來越燙,他很享受這樣的調情方式。
“你是我失而複得的珍寶。” 愛情讓人上頭,輕而易舉讓他講出發自肺腑的情話,“以後我要把你寵上天,你是我的宇宙裏唯一的一顆超行星。”
喪假結束,穆勒的心情時好時壞。老地方酒吧暫時不方便去,所以下班或者休假他就窩在秦諾和家屬于自己的小房間裏看書。
他發現晚香奶奶病着的時候,自己看專業醫書時的狀态和現在再次翻看書本時的狀态完全不一樣。那個時候火急火燎得,總覺得多看一點就能更了解奶奶的病情,甚至還抱有虛妄的念頭,萬一自己發現了癡呆症的突破口,是不是就能治愈她了?
合上書本的時候,絕望感和無力感即刻就将他層層包裹住。怎麽可能呢?癡呆症的病史那麽長,國內外的神經科學研究人員和醫療人員一直都在努力地尋找治愈的辦法,他們尚且找不到,自己一個專科大學護理專業的畢業生,随随便便翻兩本醫學書籍就找到了?
別做夢了。晚香奶奶不會變好的,這麽多年都這樣過來了,她都習慣了,自己有什麽不能習慣,又為什麽不願意接受?
他以為晚香奶奶走了,自己就再也不願意翻看神經方面的專業書了。但等靜下來再次翻看,他發現裏面的文字變成了知識,那是一種探索未知的新鮮感,像是花朵汲取水分那樣,迫切、快樂、充實、并能感受到自己正在成長。
他想起晚香奶奶跟他說的話“你自由了”。
他真的自由了,像是刑滿釋放的囚徒,像是終于跨過了終點線的馬拉松選手,他不再有約束,可以充滿餘裕的閱讀一本書,能心安理得的曬一下午太陽。
他獲得了時間,人生都到第28年,他終于可以擁抱自己,可以為了自己活一下。
傍晚秦諾和回家,發現穆勒正站在洗菜池前面,繃着嘴唇處理一條魚。
穆勒不知從哪裏找來了一條圍裙,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這會兒剛做完兩道菜,家居服的前胸位置沒被圍裙蓋住的地方,已經濺上好幾滴油點子,豔紅的顏色洇在白色的純棉布料上特別明顯。
秦諾和眼看着穆勒把菜刀刀口沖着自己的手掌的方向劃去,不鏽鋼材質在光滑的魚肚上滑了幾下,險些擦過穆勒白皙的皮膚。
“哎——哎。”秦諾和叫着,從穆勒手裏接過菜刀,就着洗菜池邊的水龍頭洗了個手,接力處理那條可憐的草魚。
穆勒識相地退到一邊,不好意思地搓手,心虛地說:“抱歉啊,我不知道怎麽處理魚肉。”
其實秦諾和也就比穆勒強一點點,他依稀回憶起他媽媽處理魚的手藝,連蒙帶猜地擺弄。
他問穆勒:“這些年你都沒自己做過飯嗎?”
“當然做過。”穆勒快速反駁,“但是沒有這麽複雜,我和穆哈哈一直都挺忙的,所以一般煮點面,炒個雞蛋就行,我只是第一次做這麽複雜的……”
越說越心虛,他索性閉嘴。
“看你也是第一次做。”秦諾和只覺得他可愛,“一般買完魚是可以讓店鋪老板幫你收拾幹淨的。”
穆勒臉都紅了,看來新鮮的知識也不總讓他感到興奮,有時還會感到羞愧……
秦諾和自認還算有點烹饪天賦,接棒後不到一小時就完成了三道大菜,擺在穆勒花了一下午的時間做好的兩道菜旁邊,形成了美味佳肴與獵奇小菜的強烈對比。
穆勒哼哼兩聲,一臉不服氣地坐在餐桌旁邊。他第一筷子就夾向了那道糖醋魚,品嘗幾番後便不吝誇獎,發出了滿意的贊許聲。
飯後他倆出門消食,秦諾和總想和他牽手,穆勒害羞遲遲不應……
“這麽多人看着呢,你幹什麽呀?”穆勒的臉又紅了,傍晚小區裏到處都有人,遛狗的,談心的,慢跑的,還有不少棉大的學生。他不覺得同性戀有什麽好羞恥的,但也不想這麽高調。
秦諾和嘴撅的老高,故意跟穆勒隔開兩米遠,悶悶不樂地走回家。期間穆勒多次想跟他攀談他都不理,做作得煩人:“你不是不想跟我太親密麽,幹嘛還跟我說話呀?咱倆就當陌生人走呗。”
回到家,秦諾和先去洗澡,離開浴室前還把浴霸都打開了。他雖然生氣,但自己畢竟抗凍,健健康康得哪怕停暖了也不覺得太難捱。但穆勒不同,他又瘦又虛弱,受點寒可能就會着涼感冒。
穆勒一進浴室就感受到了秦諾和的用心,嘴角不自覺地向上翹,自己原來這麽愛笑的麽,他只要跟秦諾和在一起就總是會笑,重逢後短暫的時間裏發生了很多事,但最近他卻比往前十年裏的任何一天都快樂。
走出浴室,秦諾和的房門還是緊閉着,可能還在賭氣。
穆勒不忍心看着帶給自己快樂的人生氣,一秒都不行。他敲了敲秦諾和的房門,打算提議他們兩人各退一步:晚上遛彎不能牽手,但如果以後去逛超市或者去看電影,反正去較少機會碰到熟人的地方,就可以牽。
秦諾和的房間裏傳來一陣窸窣的動靜,他隔了好一會兒才把房門打開。
穆勒迎上去關切地問:“你沒事吧?”
對方卻看着他恍了神。
穆勒的皮膚薄,他的臉頰、脖子和鎖骨被溫熱的水氣蒸得薄紅,像是剛出爐的某種點心,咬一口就會流出甜蜜的流心。
見秦諾和不作回答,穆勒湊近了一點,抓着他的衣角撒嬌:“別生氣啦,以後出門我們都牽着手就是了。”
秦諾和用力咽了口氣,像是忍無可忍,抓起穆勒的手腕将他帶入自己房內。
哐——房門被重重關上,秦諾和的聲音透着邪氣:
“就這麽好奇我在做什麽嗎?那就拿你演示一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