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火災(一)

清晨,陽光初射一隅,透過間隙照亮閣樓。神戶迷迷瞪瞪地睜開雙眼,看清時鐘上的數字,一個鯉魚打挺翻下床。

8月16日早上6點。

從窗戶看過去,開門的商鋪還很少,但不同年齡層的人都開始走動。神戶在發尾綁上個小辮子,扶正棒球帽。她深深吸入一口氣,戴上耳機,開始今日份的晨跑。——也是從無家可歸以來第一份的晨跑。

晨跑路線很簡單,沿着別墅區外圍繞幾圈即可,初來乍到的新住戶也不會迷路。

第二圈路過出發點,拐彎處沖來一群學生,旁邊還跟着騎自行車的少女。神戶來不及回避,眼看就要撞上,匆忙之下腳尖踢到石子,整個人向一邊倒去——撞進灌木叢裏面。

倒黴催的。

“小姐!你沒事吧小姐!啊啊啊——實在不好意思!”

她撐住灌木叢裏刺茸茸的土壤,半蹲着爬出來,“沒……沒事。”眯着眼打量了一下這群人,“……你們是學生?”

唯一的少女回應道:“是的是的,我們是大學田徑社的學生,正在做長跑練習!小姐你有傷到哪裏嗎,我們送你去醫院吧,很近的!”

神戶搖搖頭,重新挂好耳機,“不用了。要準備比賽應該很忙吧?”

“诶?”不少人都一愣。

她指了指他們身上挂着的宣傳條幅:“你們繼續練習,以後小心點。”

接着跑下去沒安靜幾秒,身邊又響起有點耳熟的聲音:“神戶小姐。”

神戶面不改色心不跳,假裝沒有聽到。

“……神戶小姐。”

“——神戶小姐,我知道你的耳機裏沒有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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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秒轉頭,笑容和煦:“沖矢先生,早啊!”

“很榮幸你還記得我的名字。”沖矢昴不鹹不淡地恭維了一句,“聽說你是安室君咖啡店的同事?”

她點頭:“是。”

沖矢昴微微一笑,“如果只是普通的咖啡店員工,我很難想象,居然會在身邊發生殺人案的情況下記得找小學生搭讪,第二天還活力十足地進行上班前晨跑。”

聽到暗示意味充足的質疑,神戶尤梨笑容淡了淡,本來打算加快速度甩開他的腳步也停了下來。“沖矢先生這麽一問,我也很驚訝,普通的學生,居然會在身邊發生殺人案的第二天去懷疑同一個小區的住戶……”

“不是普通的學生。”沖矢昴打斷她,“福爾摩斯的粉絲——可不能以普通兩個字簡單概括吧?”

神戶恍然大悟:“原來沖矢先生是福爾摩斯的粉絲,所以才會借住在同為粉絲的工藤君家中嗎?”

沖矢昴臉色微冷:“你對我們的了解,似乎超過了某種界限——”

“越過界限有時會為自己帶來殺身之禍——我就提醒到這裏。”

看到沖矢昴嚴肅冷厲的表情,神戶尤梨噗嗤一笑:

“這句話,我原封不動地奉還。”

遇到掃興的家夥會敗壞一天的心情。神戶深深體會到這一點,一整天在咖啡店打工都有氣無力。

晚上下班時,安室透在後廚叫住她:“神戶小姐,請等一下!”

他當他自己是誰?他叫她等就非得等嗎?

神戶毫無道理地生着氣,站在店門口狠踢一腳電線杆解憤——結果半個腳掌都要踢麻了。

剛剛從咖啡館出來的安室透看到這一幕,忍不住笑出聲,三兩步走過來,嘴上卻說:“要小心點,被警察看到就要交破壞公物費了。”

神戶讪讪道:“這裏又沒警察。”

安室透目光閃了閃,岔開話題,“你已經搬到阿笠博士隔壁了嗎?我正好要過去一趟,載你一程吧?”

神戶在路燈邊停下,雙手抱胸,睥睨看向鎖好店門的安室透。

“明明女友也自己回家,卻主動送另一個女生嗎?”神戶暗自思忖。她十分厚臉皮地承認自己貌美動人,但如此直白的邀請還是第一次。

安室全然不知道她腦子裏想着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他轉過身,看到路燈下神情傲慢、像毛絨絨的小貓一樣呲牙咧嘴的少女。

他只覺少女亭亭孑立的姿态很養眼,忽略了自己似乎稍微變快的心跳。

另一邊神戶暗暗做出結論:這人是頭號大渣男。

神戶尤梨讨厭恩恩愛愛的情侶,喜聞樂見感情破裂。但她更厭惡見異思遷的渣男。

“已經有了梓小姐那樣完美的女友,但絲毫不懂得珍惜。太差勁了!不過運氣好給我遇上,正好教訓這家夥一頓。安室君,就心懷感激地接受這份“好意”吧——”

神戶自以為是地挑起眉,皮笑肉不笑地回應道:“樂意之至。”

夜晚的街道上人煙稀少,馬自達迅速奔馳,在路口的紅燈前停下。安室透的手搭在方向盤上,不經意地笑笑:“沒記錯的話,阿笠博士家是這個方向吧?”

神戶問:“安室先生似乎很熟悉?”

“因為有認識的人,以前去過幾次。我認路的能力還不賴。”

神戶想起早晨莫名其妙的某位研究生,“這個認識的人,難道是上次一同去超市的沖矢先生?”

安室透臉色一黑,冷笑一聲:“他麽,倒也算一個。”

神戶說道:“早上我遇到沖矢先生,他似乎話裏有話,令人不太愉快。”

安室透道:“那家夥從來不會令人愉快。”

神戶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感:“你似乎不大喜歡他。”

綠燈亮起,車輛飛奔出去。安室透沒再接話,默認了這個問題。

神戶還想套些話出來,絞盡腦汁思考怎麽繼續談論這位沖矢先生——雖然安室透看上去不想談他。

但強迫人做他讨厭的事情,恰好是神戶尤梨心頭所好。

寂靜的夜裏傳來馬達轟鳴聲,這在深夜的東京街頭似乎不太尋常。安室透有意轉移話題,便說道:“不知這是哪裏的沒素質的人,大半夜打擾居民不能好好休息。”

神戶打開玻璃窗,絲絲涼風灌進車內。烏黑柔軟的頭發被風吹散,她望了望四周,說道:“似乎是東邊發出的聲音。”

安室透朝那邊一看,随口提議:“如果神戶小姐不着急回家,就過去看看?”

神戶尤梨有什麽好回去的,但也沒想好該怎麽懲戒渣男,心裏頗是猶豫了一番。前面又是一個紅燈路口,安室透踩下剎車,漫長的數字不停跳動。

她側了側頭,不動聲色觀察男人。車內的燈光下,安室透的頭發微微映出金色,看上去像尊貴優雅的王子。但他小麥色的皮膚增添不少親近氣息,仿佛随處可見的鄰家少年一樣溫和平凡。深邃澄澈的寶石色瞳孔倒映出濃濃夜色,這樣不近不遠看着,倒也算個不折不扣的帥哥。

自認為眼光很高的神戶難得給出帥哥的評語,接着憤憤想到:這些長得好看的人,全都跑去找對象了,像她這樣決心與愛情作對到死的堅定志士少之又少!當今社會,可悲可嘆!

痛斥社會現狀的神戶尤梨陷入內心批判,沒注意到由遠到近的馬達轟鳴聲。

吹來的晚風中,出現一縷血腥氣息。

安室透漫不經心地掃去一眼,看見一輛風馳電掣的摩托,前照燈亮得吓人。

神戶尤梨也注意到不尋常的燈光,分神一瞥。

紅燈的倒計時還在十秒以上。

安室透的腳搭在了油門上。

駕駛摩托車的男人瘋狂大笑,馬達轟隆作響,他松開雙手,不要命地揮舞——

然後,點燃了打火機。

在灼熱的火光中,安室透看清他的身體,淋滿了油狀物。

失去平衡的摩托還在沖向馬路,在車輛和人爆發出劇烈爆炸之前,安室透意識到他們處在多麽危險的位置,以最快的速度打死方向盤,馬自達朝反方向駛去!

爆裂在耳邊炸響,空氣焦灼扭曲,火光漫天!

馬自達撞向路邊花圃,擁擠欄杆阻攔下車輛翻滾起來,天地旋轉!

神戶尤梨眼中滿是火光,大腦渾渾沌沌,艱難地咳嗽出聲,連呼吸都好像艱難許多——

火,

火災,

大火裏的人在跳着舞,

大火裏的她在唱着歌,

歌聲中的童話如蜜缽,

童話外的孩子沒有家。

神戶好像被人鎖住咽喉,眼前變得昏暗無光。

二十四年前的火災留下了這條命,二十四年後遲到的鐮刀終于來收割靈魂了嗎?

卡在花園間的馬自達挪動不得,安室透餘光看到呼吸困難的神戶,目光一凜:神戶那邊的窗戶是開着的,她又朝着爆炸的方向!

安室透立即按動按鈕關上窗戶,從儲物箱裏拿出日常備用的水和毛巾,沾濕後捂住神戶的口鼻。神戶似乎已經神志不清,一般人應該不會這麽快出現不良反應才對——

她的反應似乎有些過激了。

安室透疑惑重重,但外面的爆炸還在繼續,也只有待在車內更安全。探身子用毛巾太過勉強,他只有拉開安全帶,因為車子已經被撞翻,座位在上的神戶自然倒向安室透懷中——他無暇顧及其他,緊皺眉頭用濕毛巾捂住她的臉。

有火災窒息的一部分因素,但看她這樣倒像是,某種後遺症一般……

神戶呼吸困難的症狀減弱,上半身倒在安室透懷裏陷入昏迷。

安室透拿出手機,卻沒有信號,也只能坐以待斃。

神戶在火光中做了一個夢。

雖然是夢,但也只是過去的時光重現。

她的生日那天,還不叫神戶尤梨的小女孩坐在椅子上等待開始她的慶生宴。平時爸爸媽媽都很忙,忙到不能來看她,但是女孩很乖,從來不會苦惱惹麻煩。

雖然每個生日,家人也只能短暫地相聚,但能看到父母疲憊的臉上露出笑容,是她單純狹窄的世界裏少有的快樂。

度過第三個生日的那一天,不知道為何父母遲遲不回家。

女孩在燭光中歪歪扭扭地走出客廳,她聽到了玄關說話的聲音。

“你能不能盯緊點那群對手——我昨天又收到了恐吓信!”

“只不過因為大選将近,他們才會急躁起來,幹不了什麽大事!”

“可是現在根本不安全——我都不敢回家陪孩子——”

“行了行了,難得回家一趟,少說這些掃興的話!”

似乎開始了中場休息,女孩開心地跑到玄關,玄關處的一對夫妻看到可愛的女兒,馬上想要露出和藹的笑容。

他們的神情,在那個笑容中停止。

忽然爆發的火災,吞噬了一切生機。

女孩的第四個生日來到。女孩腦袋上纏着厚厚的紗布,但這不影響她成為福利院裏最好看的孩子。

盡管其他孩子和護士都喜歡長相甜美的女孩,但女孩整日不發一語,靜靜望着窗邊花盆,死氣沉沉。

在孩子們都捧上蛋糕給女孩慶生的時候,女孩面前出現兩個人。

一個成熟性感的外國女人,和一個冷漠年幼的少年。

他們手中拿着照片,和一束鮮豔又清秀的小蒼蘭。

成熟的女人說:“真是個可愛的孩子。琴,拿來做個妹妹怎麽樣?”

冷漠的少年俯視無話,女孩似乎有所感覺,小巧甜美的臉微微仰起,同樣平靜冷漠地回視。

少年冷哼一聲,半蹲下身子,遞給女孩那束小蒼蘭。

以後的每個生日,陪伴女孩度過生日的,從一對常年不回家的父母,變成了琴酒和貝爾摩德。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琴酒:冷漠

女孩:冷漠

衆所周知,琴酒又稱小梅洛。

以後大概會日更(大言不慚

謝謝各位的支持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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