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節
手長腳長的乾元滑稽地歪在床前,可他卻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樣,扶着床沿,想要再次站起來。
“不……”
這一聲,恐慌蓋過了憤怒。
很可惜,回答他的,是柳映微毫不猶豫轉身離去的腳步聲。
也恰在此時,滿臉堆笑的金世澤同財政總長一道,來到了包間門前。
嬉皮笑臉的金家少爺還不知道屋內發生了什麽,按照和狄息野約定好的那樣,發出了浮誇的驚呼:“哎喲,這不是狄伯父嗎?”
“……真巧啊,你們也在這兒吃飯?早知道您在這裏,我肯定早點來敬酒——哎喲,我的媽呀!”
金世澤的話被他自己的驚呼打斷。
他呆若木雞地望着跪在血泊中的狄息野,一時忘記拉住湊熱鬧的財政總長,等回過神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財政總長将什麽都見了去,轉着老鼠般精明的眼珠子,一肚子的八卦就等着回衙門說呢!
“這……這是發生了什麽?”金世澤艱難回神,心裏七上八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這怎麽也不像是他預料中的發展呀!
“狄老爺,我們柳家的确比不上你們狄家在衙門裏有臉面,可我家映微也不是沒有人願意娶!”不等金世澤将情況搞清楚,柳老爺先清醒過來,斜睨着賊眉鼠眼的財政總長,自覺一輩子的面子都因這樁婚事丢了去,再也顧不上什麽聯姻不聯姻之事,怒斥,“這婚,我看不結也罷!”
跪在血泊中的狄息野像是被一盆冷水從頭潑到腳,耳畔嗡鳴不斷,腦中也轟隆隆作響。
但“不結”二字觸碰到了他的神經,讓他在混亂中尋回了身體的掌控權。
狄息野邁着血淋淋的腿直往隔間外追:“央央……央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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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是他的央央!
絕對是他的央央!
“混賬東西!”然而,狄息野還沒跑幾步,就被狄老爺攔下。
顏面蕩然無存的狄老爺待包間內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才指着他的鼻子大吼:“若不是你擔了面粉廠的事,我……我恨不能将你再送回德國去!”
送回德國,就不用再見這個不成器的兒子了。
狄老爺發完脾氣,拂袖而去。
這下子,包間內還沒走的,除了狄息野,就是抓耳撓腮的金世澤。
“怎麽搞的?”金世澤等狄老爺一出包間,就上前扶住失魂落魄的狄息野的手臂,緊接着被濃重的血腥氣熏得眼皮子直跳,“狄二爺,你這是唱的哪出戲啊?”
狄息野渾渾噩噩地喃喃:“人……人呢?”
“什麽人?你說小先生……哎,哎!別跑啊!……罷了罷了,他剛剛從後門跑啦!”金世澤扭頭望着裹着被子的小先生的背影,捶胸頓足,“我還沒問人家名字呢!到時候,怎麽還人家口紅?”
哪曉得,他的話音剛落,就被身側傷痕累累的狄息野揪住了衣領。
狄息野瞪着猩紅的眼睛,怒吼:“人呢?!”
“什麽……什麽人啊?”冷冽的信香席卷而來,金世澤的大腦短暫地空白了一瞬,“你……在說誰?”
狄息野耐着性子,咬牙道:“柳家的……少爺,柳映微!”
金世澤恍然大悟:“走了啊!”
他指着滿屋狼藉,大聲道:“狄二爺,您的戲演成了……柳映微他不和你結婚啦!”
字字句句,鑽心剜骨。
狄息野仿佛置身于一場荒誕的夢境,身不由己地演了兩年,驚堂木一拍,痛徹心扉地睜眼,驚覺,自己将一切都搞砸了。
他渾身的血液皆因恐懼與慌亂而凝固,低低地重複着金世澤說過的話:“不結婚了……不結婚了……”
他的央央不和他結婚了。
不結了。
狄息野頃刻間如那紅樓裏聽了林妹妹要回家去而丢了魂的寶玉,連目光都直了。
金世澤直覺不妙,猛地一拍狄息野的肩:“不結婚了!”
狄息野回神,不可思議地打量着金世澤,像是人生裏頭一回見他似的,目光陌生:“誰不結婚了?”
金世澤答:“你和柳映微,不結婚了!”
轟。
又一聲轟鳴,響雷結結實實地在狄息野的腦海中炸響。
噼裏啪啦,無數電流順着神經蹿到四肢百骸。
他渾身顫抖,即便有着金世澤的攙扶,也依舊跪回了沾滿血的碎瓷片上。
乾元抱住了自己的頭,失神地重複:“不結婚了……不結婚了……”
“……央央……柳映微……柳映微……”
某一刻,狄息野漆黑的眼底冒起了微弱的火光。
他明白了。
映微,映微,就是他的央央啊。
此刻的狄息野已經完全沒心思去想,為何當年石庫門裏普通人家出身的中庸,時隔兩年,一躍成為柳家的坤澤小少爺,他亂作一鍋粥的腦海裏只有一個念頭是清晰且明确的。
“要結。”
正費力地把狄息野從地上扶起來的金世澤,茫然地張開嘴:“啊?”
狄息野擡起頭,目光灼灼,猶如燎原的野火:“我要和柳映微結婚。”
金世澤:“……”
夏初的天,說變就變。
柳映微沖出禮查飯店的時候,天上飄起了毛毛細雨。
他站在烏壓壓的雲朵下,面色慘淡,飛揚的裙擺打着旋,露出藕荷般的、纖細的雙腿。
飯店的小郎在他身後撐起了傘,殷勤地問:“少爺,您家的汽車在哪兒等着呢?”
柳映微張了張嘴,卻沒能發出一丁點的聲音。
過了許久,他幹澀的唇再次張開:“不等了。”
柳映微說着小郎聽不明白的話:“我不等了。”
他不等連餘哥了。
早就不該等了。兩年前,他被強行帶回柳家,迎來了人生中第一次雨露期,也正是在那次雨露期之後,他不再是中庸,而是成為了一個命運完全無法由自己掌控的坤澤。
柳映微的第一次雨露期持續了小半個月。
他用了藥,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聽着窗外的細雨,時而清醒,時而迷茫,但無論何時,他都沒有忘記連餘哥。
他想連餘哥的擁抱,想連餘哥哄人時帶着輕笑的情話,想連餘哥若是知道他成了坤澤,該有多高興……
待能掙紮着起身了,柳映微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白連餘。
然而,他找到的卻是噩耗——短短小半個月,他曾經住過的石庫門物是人非。
昔日小屋早已在幫派鬥争中毀于一旦,零零散散幾座勉強能容身的院子成了賭坊。
更可怖的是,在那持續了不知多久的鬥毆裏,正正好有個姓白名連餘的男子殒命。他的屍首早早掉進了黃浦江,被魚蝦分食了個一幹二淨,連根骨頭都不剩了!
聽聞噩耗的柳映微一時經不住打擊,病倒在床上,足足燒了一周,等他再清醒,才發現,老天爺和他開了個玩笑,竟讓他成為了一個已經和乾元結契的坤澤。
而他的乾元已經死了。
…………
柳映微用了兩年,勉強接受了自己的命運,可老天爺死活不願放過他,竟讓死去的白連餘再次出現,還是以他的未婚夫的名義出現。
白連餘,白連餘……
白連餘就是狄息野!
柳映微念及此,揪着手提包的手猛地使力,“刺啦”一聲扯斷了精致的包鏈。
晶瑩的玻璃珠在小郎的驚叫裏掉落滿地,他尚未回神,肩膀後就傳來一陣巨力。
怒氣沖沖的柳老爺将柳映微推進了小汽車。
“狄家的二少爺看不上你,寧可去找小先生!”柳老爺後知後覺地羞惱起來,沒法對着狄息野發脾氣,便将怒火都發洩在了一言不發的柳映微身上,“要死了,你真是個悶葫蘆!怪不得狄家的二少爺不要你……你等着吧,明天報紙上絕對會寫,你是個沒人要的坤澤!”
“……丢死人了,真是丢死人了!”
柳老爺的眼裏只有自己的顏面和柳家蒸蒸日上的生意:“沒了這樁婚事,我拿什麽和沈家比?罷了,改日我再去衙門裏瞧瞧……我就不信了,衙門裏那麽多貴人,難不成人人都看不上你?……實在不行,你就去給人做小吧!”
趴在車座上的柳映微肩膀隐隐作痛,禮帽因為慣性,歪斜在了頭發上,冰冷的流蘇毫不留情地敲打着眼皮,激起一串又一串徹骨的疼痛。
幾滴淚湧出眼眶,悄無聲息地跌在坤澤瘦削的手背上,比流蘇還要耀眼。
可是很快,微涼的風從窗戶灌進來,轉瞬吹幹了柳映微流出來的淚。
他撐在車座上的手顫抖着握成了拳。
原來這就是他癡癡傻傻地念了兩年的連餘哥。
原來他想了兩年的人……就是狄家風流成性,浪蕩不堪的二少爺。
柳映微的身子止不住地顫抖。
他在知道真相的這一刻,又随着當年的連餘哥死了一回。
柳老爺的謾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