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節

沒能持續到柳公館,柳映微就發起了燒。

他迷迷糊糊地靠在靠墊上,額頭緊貼着冰涼的車窗玻璃,身上汗津津的發冷。

竟是病暈了。

柳映微這一病,可謂是驚天動地,不過一夜的工夫,全上海灘的人都在猜測,他與狄息野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倒是柳老爺,回到柳公館便重歸了冷靜。

他舍不得這樁能讓柳家平步青雲的姻緣,沒将解除婚約之事登報,而是高調地給好些個想要納妾的高官去了請帖,以此暗中向狄老爺“喊話”——我家映微就算不嫁給你家的二少爺,也有人要!

柳老爺當真是不害臊,來柳家做客的好幾個高官,年紀比他自個兒都要大,柳映微嫁過去做小,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是守活寡!

不過,柳家人如此高調行事,狄老爺反倒松了一口氣。

他曉得,柳老爺是演給他看呢!

這時候,就得給對方臺階下,誰叫他的兒子不争氣,被未來的老丈人捉奸在床?

于是乎,柳老爺做東,鬧哄哄地攢了幾個飯局過後,狄老爺非但沒有因為外頭的流言蜚語疏遠柳家,反而親自送了好些補品到柳公館,指名道姓說是給柳映微的,讓他吃了,好好補身體。

有了臺階,柳老爺也就消停了。

他不再往柳公館裏請年過半百的高官,也不在乎柳映微的身子,只歡歡喜喜地盤算着這樁婚事能給家裏的生意帶來多少盈利。

世間關心柳映微身體之人少之又少,除卻姆媽和金枝兒,相熟之人,也就剩下沈清和了。

他從紛亂的夢境中悠悠轉醒,首先聽到的就是沈清和的哭聲。

一向大大咧咧的坤澤揪着手帕,在他的床頭掉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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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柳映微有氣無力地咳嗽了幾聲。

“呀,映微!”眼睛腫成核桃的沈清和猛地驚醒,擡頭撲到他身前,“你……你醒啦?”

柳映微張了張嘴,沒能發出聲音。

沈清和連忙喚金枝兒端來溫水,繼而扶着他的背,讓他起身喝點水潤唇。

溫水入喉,柳映微感覺舒服多了。

“映微,你可吓死我了。”沈清和見他面上稍稍有了點血色,嘴巴就停不下來了,一邊抽噎,一邊嘀咕,“你知道你都昏睡幾天了嗎?整整三天!”

“……金世澤也是個沒用的,回家同我說你和狄息野的婚事黃了,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狄家那邊更是一點兒消息也不透露。就你爹!天天找一群七老八十,連信香都要沒有的乾元,說是要你嫁過去做小,吓死我了!你要是嫁過去給人家做妾,以後的日子可怎麽過啊?”

“……我實在吓得不行,打着美專老師要我給你帶作業的借口,硬着頭皮拜訪柳公館。我想着,我怎麽說,也是金家的少奶奶,說出口的話也算是有幾分分量,若是我不要面子,胡攪蠻纏不要你嫁人,你爹怎麽也要猶豫一下吧?!”

柳映微又是感動又是好笑:“我爹……咳咳。”

他虛弱地歪在靠背上,待金枝兒拿來靠墊,才将将坐穩:“我爹哪裏會在乎你的話?他最多說幾句場面話,然後繼續将我嫁出去!”

柳映微頓了頓,唇角的笑意微微發苦:“說不準,他還會覺得——”

他沒将話說完,沈清和就蹦起來:“就算他覺得我胡攪蠻纏是因為金世澤對你有感覺,又有什麽關系?”

坤澤睜着圓溜溜的眼睛,說出口的話驚世駭俗:“我又不喜歡金世澤。要我看,你與其嫁給狄家那個不靠譜的小開,還不如來金家,我們倆一起過日子,不管那群臭乾元!”

“胡話!”柳映微擡手虛虛地捂住沈清和的嘴,“那是你的乾元!你難道忘了嗎?你已經和他結契了。”

沈清和氣鼓鼓地拍開他的手:“結契就結契……用點藥,我就不需要他了。”

“你呀,想得輕松。你看看我,結契以後沒有乾元,每到雨露期過的是什麽日子。”

“可……可你怎麽辦?”沈清和念及此,又想哭了,“總不能真給糟老頭子做妾吧?”

柳映微沉默片刻,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不會。”

“……我了解我爹,他舍不得放棄狄家這塊到嘴邊的‘肥肉’,如此大張旗鼓地給我找下家,不過是做給狄家看罷了。”

柳映微說完,扭頭問金枝兒:“這兩天,家裏和狄家有來往嗎?”

金枝兒連忙答:“少爺,您病的頭兩天不算有……狄家的二少爺的确要來看望您,但被咱們老爺罵走了!不過,昨天狄老爺子親自出面,送來的補品,老爺都收下了。”

柳映微擱在被子上的手随着金枝兒的話猛地攥緊。

“狄家的二少爺還好意思來?!”沈清和固然不知道禮查飯店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但從金世澤顧左右而言他的态度裏,早就猜得八九不離十,“他不是喜歡那些個小明星和玻璃杯嗎?那就去娶他們啊!”

“……男人都不是好東西,肯定是見了阿拉映微的長相,起了色心,後悔了吧?!”

他話剛說完,柳映微就爆發出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沈清和吓得連忙住了嘴,再次撲到柳映微的身前:“映微,映微?好啦,好啦,侬不要咳嗽,我不提那個晦氣的乾元了還不成?”

柳映微在咳嗽的間隙,摸索着扯住金枝兒的衣袖:“你說……咳咳,你說狄……狄息野來過?”

“是啊!”金枝兒彎着腰,同沈清和一道,替他拍背,“您到家的當天,狄家的二少爺就跟着來了!我沒親眼見着,但是門房阿貴說他開着車,差點撞上咱家的大門,吓人呢!”

“那他……那他……”

“當然沒進來。”金枝兒想起柳映微被擡回卧房時的模樣,還是心有餘悸,對于讓自家少爺病倒的乾元就更沒有好印象了,“咱家老爺搶了阿貴藏在門房裏的棍子,親自将他打走了!”

“咳咳……咳咳咳!”柳映微聞言,咳完最後幾聲,有氣無力地癱回靠墊上,胸脯劇烈地起伏着,整個人看起來都蔫了。

沈清和直覺不對勁,将金枝兒趕出卧房,一把握住柳映微的手:“好映微,你快和我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麽?”

柳映微幹澀的唇微微翕動,不知從何說起,也不想将自己心心念念的連餘哥和如今的狄息野混為一談,便言簡意赅道:“狄家的二少爺在禮查飯店的隔間裏找小先生。”

話音未落,沈清和的驚叫已經從柳公館的三樓卧房飄了出去。

“太過分了!”沈清和半跪在床上,憐惜地抱住柳映微的細腰,“他……他這是故意氣你,他……他知不知道這事兒傳出去,你的名聲就毀了!”

世人對乾元多寬容,就算找小先生的是狄息野,大家暗地裏嘲笑的也是柳映微。

堂堂柳家的小少爺,居然連個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妓子都不如!

柳映微抿緊了唇,幾滴淚聚在眼角。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沈清和與他依偎在床榻上,倒豆子似的數落着狄息野,将一壺茶喝了個精光,方才戀戀不舍地告辭。

離去前,沈清和悄悄說:“改日,我再帶着美專的作業來找你。”

柳映微心下一片暖意,點頭應允:“我等你來。”

沈清和這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柳公館。

而少了一個人的卧房,徹底陷入了沉寂。

柳映微躺在床上,頭還有些昏沉。

其實,沈清和罵狄息野的時候,他是痛苦又迷茫的。

理智告訴他,白連餘就是狄息野。

他沒必要為了一個花花公子黯然神傷,但是感情上,他又止不住地懷念那個會将自己攏在懷裏,喚着“央央”的連餘哥。

是啊,連餘哥。

柳映微怎麽會忘掉?

他邁入包間,聽見隔間裏傳來悶哼的剎那就認出來——他曾經聽過無數次,每每白連餘欺負他狠了,他擡腿踹過去的時候,就會聽到這樣的喘息。

那樣的聲音刻入了柳映微的骨血,即便他吃再多洋人發明的藥,也抹不去交融進靈魂的回憶。

柳映微在床上翻了個身,窸窸窣窣地抱住膝蓋,将自己蜷縮成了一小團。

半掩的窗戶吹進來潮濕的風,墜兔收光,漆黑的天幕許是早已陰雲密布。

要下雨了。

又要下雨了。

柳映微煩躁地将頭埋進臂彎,仿佛冰涼的雨點已經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

他心如刀絞,方知以前看書時,說什麽心死時是會痛的,是真話。

真的好痛啊。

痛得他流不出淚來,只能瞪着眼睛,望着不斷鼓動的窗簾發呆。可是看久了,眼睛也疼,渾身都疼。

怎麽會這麽痛呢……

柳映微将自己縮得更緊了一些。

啪!

一滴水從屋檐上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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