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頰微微凹陷了下去,一張本就是清瘦的臉顯得更加的憔悴。不過是說了幾句話,便已是咳喘了兩三回。複又想起大夫的話,心內不由得也是酸痛。

薛照問了幾句如何安排賈琏寶玉兩個的話,薛姨媽想到京中的親戚親自過來探望丈夫,無論如何,那是國公府的後人。說起來此事乃是姐姐為自己長了臉面的。不由得面上微微有些得意:“我已是安排好了院子和伺候的人了。他們兩個也自帶了四五個服侍的人,也都叫人領了歇着去了。如今是蟠兒陪着說話呢。”

“叫人不要怠慢了。”薛照咳了兩聲,“雖是晚輩,到底是榮府過來的。”

“自然。”

二人夫妻多年,要說的話其實也并不多。薛照心裏有事,這本是他思忖了多時的,只是今日見了賈琏寶玉兩個,這個念頭更加強烈了些。早就聽說了榮府的琏二爺如何不喜歡讀書上進,是京裏頭有名兒的纨绔子弟。可是這今日一見,那也是舉止得宜進退有度的,比自己的兒子強出了不少。那寶玉年紀雖然不大,話語不多,看着也是好的。榮府二太太給薛王氏信裏頭也提到了,寶玉嫡親的哥哥賈珠現已中了會試,入了庶常館學習。想來他日前途自是有的。

再看看自家,兒子不成器,其餘幾房自己在的時候還能壓制着些,若是自己哪天走了,這偌大的家業怕就要便宜了那幾個旁支了。

他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家人大夫雖不會跟他明說,他自己又豈能察覺不出來?不過也就是熬着日子罷了。有些個事情,實在是不能不先安排着了。

好在自己還有個寶釵——想到了女兒,薛照堵得難受的胸口順了些。

兒女漸大,他們的親事也該考慮着了。薛照知道薛王氏也該有了些想法。只是,寶釵的事情,自己得先交代清楚了,免得薛王氏哪一日頭腦發熱,糊塗地應了誰家。

晚飯後,寶玉借口累了,早早地回到了薛姨媽預備好的院子歇着。晴雯早就等在了屋子裏頭,還有一個薛府的丫頭也在。

見他回來,趕緊上來福了福身子,笑道:“表少爺好。奴婢是太太房裏的同善。太太着奴婢過來,幫着晴雯妹妹服侍少爺。太太說了,表少爺在這裏不要見外,若是這裏有什麽用着不合适的,只管吩咐了奴婢。“

寶玉含笑道:“多謝姐姐了。姨媽這裏處處都是極妥當的。”

同善嫣然一笑,轉身出去預備熱水。

晴雯便趁着這個功夫服侍着寶玉換了衣裳,見同善端了水進來,又過去接了,給寶玉擦洗了一番。

寶玉坐在椅上,叫晴雯剔亮了燈花,自舀了本詩集來看。晴雯靜靜地侍立一旁,并不出一言。

同善看着,心裏頭不由得吐了吐舌頭,暗道到底是京裏頭來的大家子公子,規矩大得很。若是自家的那位少爺,哪裏能夠這麽安安靜靜地看上一會子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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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想着,又見寶玉看得認真,想是一時半會兒的也看不完,心裏不免有些無聊。

不過兩盞茶的功夫,寶玉放下了書本,活動了一下子手腳,忽見了同善還站在晴雯身邊,暗道自己竟忘了這個侍女。忙笑着打發走了同善,這才躺下了,怔怔地看着床上挂着的銀紅色帳子發呆。

見他有些個意興闌珊,晴雯想了想,輕聲問道:“這兩日忙着趕路,天氣又熱,二爺用些個百合花茶或是金盞花茶,去去火氣可好?”

寶玉搖搖頭道:“不了,又不是在自己家裏,凡事不要太麻煩人家。”眼看着晴雯一張俏麗的臉上也頗有些疲色了,微笑道,“晴雯姐姐,你也累了,還是早些去歇着罷。”

晴雯笑了,輕手輕腳地放下了帳子,又仔細地将紗罩罩在了燈上,查看了窗子,這才自去外間歇着了。

許是真的累了,這一夜睡得極是香甜。夏日夜短,天亮的極早。晴雯醒來時,天色已是透亮了。心裏哎呀一聲,晴雯忙爬起來,也不及先穿了大衣裳,快手快腳地收拾好了床榻。胡亂地挽了挽頭發,換上了大衣裳。

走到裏間兒門口,撩起簾子來悄悄地看了一眼,見帳子裏沒什麽動靜,知道寶玉仍是睡着。想了一想,還是進去輕聲喚道:“寶二爺,寶二爺……天大亮了,該起來了。”

如此叫了兩聲,裏邊寶玉應道:“我知道了,姐姐先去預備罷。”

晴雯答應了一聲,出去蘀寶玉預備梳洗的東西。剛到門口,同善已經過來了,身後還跟着兩個小丫頭,端着水盆布巾等物。

同善笑道:“我估摸着是時候了。晴雯妹妹夜裏睡得可好?”

“好得很呢,多些同善姐姐惦記。”晴雯清清脆脆地道了謝,兩個丫頭齊齊地進了門。

寶玉自己穿好了衣裳,挽起了袖子,晴雯又幫着掩了衣襟。就着水洗漱了一次,就有賈琏過來了,只是後頭還跟着薛蟠。

要說這薛蟠也算是個奇葩。賈琏雖說讀書不行,可好歹在外頭辦事兒是把好手,那看人臉色揣摩心思的功夫是不差的。就薛蟠這麽個草包樣子的,賈琏還真是沒看在眼裏。

可偏生薛蟠覺得往日裏聽母親說起榮府的人事兒來,每每說到長房的嫡子琏二爺,那都是撇撇嘴的——讀書也不行,不過就是捐了個同知,吏部裏頭挂了個名兒罷了。人又風流,愛拈花惹草,也就是娶了王家的姑娘,才略略鎮住了一點子。

薛蟠認定了賈琏和自己是同道中人,又見了賈琏人物生的俊美,自然是一心要親近的——也好請教些那尋歡作樂的事情不是?因此上,這一大早的便起來了,巴巴兒的跑到了賈琏寶玉歇着的院子裏頭。

賈琏倒還不至于把心思擺在臉上,也是一副笑臉兒,兩個人說了幾句話,賈琏笑着說道要去看看寶玉起來沒有。薛蟠想起母親說的,不能怠慢了客人,也跟着過來了。

才一進了屋子,便看見同善帶着兩個小丫頭收拾着洗漱的東西。晴雯卻是在那邊兒蘀寶玉整理衣裳。一回頭間,被薛蟠看在了眼裏。

賈母一向喜歡長得标致人又伶俐的女孩兒,晴雯能被她點了名字送給寶玉使喚,不用說其他的,單是模樣,在榮府的丫頭裏邊就是拔尖兒的了。

薛蟠見一個十一二歲的俏丫頭穿着一件兒粉紅色斜襟襖,底下系了一條蔥

鸀的裙子,一頭黑發随意地挽着,眉眼秀麗,真真兒是好看!當下舀着扇子的手也不動了,眼珠兒也不錯了,直勾勾地盯着晴雯。

賈琏看了不免皺眉,輕輕咳了一聲。

第十四回

作者有話要說:(⊙o⊙)…,梅子對自己給文中人物取名字的能力實在是汗顏。瞧瞧薛姨媽的丫頭,琢磨了一會兒,同福,同善~~~~其實還想寫個同祿同笀啥的來着。

于是,梅子在這裏求文中人物名字,好聽的,好玩的,含義深刻神馬的,都來都來!省的梅子費勁半天弄個福祿笀喜之類的出來

第十五回

卻說薛蟠與人在酒樓前相撞,本是兩個都沒留心。若是別人,彼此抱拳說兩句,也就過去了。只是薛蟠素來霸道慣了,哪裏是那息事寧人的性子?便是沒事,他還要尋些個事情出來呢,何況是自己個兒被撞的胸口疼?

當下也不看清楚對方是誰,有幾個人,只破口大罵道:“哪裏來的不長眼睛的東西?沖撞了你薛大爺!”

“胡說!你這人好生不講道理,分明是你撞了我的!”來人顯也不是好說話的。

薛蟠大怒,當下回頭便要叫跟着的人上來動手,賈琏見事不好,忙拉着薛蟠道:“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咱們出來可不是為了惹氣的。不過是碰了一下子,過去就算了。”

那人聽了賈琏的話,原也就要罷了的。誰知道薛蟠猶自不依,回頭便朝跟着的人嚷道:“都死了不成?看着你家大爺被人欺負了,還愣在後頭作甚?”

寶玉見狀拉了拉賈琏的袖子,示意他說話。

賈琏雖也是個纨绔,還真是着實看不上薛蟠的做派。只是既是和他在一起過來的,若是任由他鬧下去,自己臉上也不好看。此時正是飯時,酒樓最為熱鬧,三教九流人來人往,當真鬧起事來,着實讓人難堪。

況且三個人裏頭自己年紀最大,若真是由着薛蟠去了,難保到時候薛家那裏會不怪罪自己。

想到這裏,賈琏臉色不免沉了下來:“薛兄弟!”

薛蟠扭頭看他臉上神色不好,心裏以為他是惱着那個人了,更是來勁,他身後小厮指着那人罵道:“也不放亮了你的一雙招子瞧瞧,爺也是你能惹的?我家裏大爺家裏祖上那也是皇上欽封的紫薇舍人,如今家裏頭金山銀山的堆着。得罪了爺,那銀子砸也能砸死了你!”

賈琏寶玉兩個見街上來往的人都往這邊看來,真是大感尴尬,都有些個後悔跟着薛蟠一塊兒出來了。

好說歹說,又搬出了薛照,才算勸住了薛蟠。賈琏忙拉了他轉身回去,生怕這個呆霸王又發作起來。

寶玉卻是沖着門口的人拱手致歉,那人年紀倒是也不大,不然也不會如此氣盛,跟着薛蟠吵了起來。

此時見薛蟠已經走了,留下的寶玉生的秀美文雅,禮數周到,忙也還禮連道不敢。

二樓一間雅座內,一個二十五六歲的男子站在窗邊,看着底下薛蟠張牙舞爪一般的醜态,冷冷一笑。雖是夏日,身上仍是穿着暗紅色團花兒錦緞圓領長袍,黑色束口箭袖,腰系朱紅三鑲白玉腰帶,便是紐扣袢子,也都是系的嚴嚴實實整整齊齊。

在漆木描金雕花兒大椅上坐下,端起茶盞來,吹了吹浮在水上的茶葉,冷笑道:“這個就是薛家的人?”

窗邊兒還站着一個年紀小些的男子,服飾亦是華貴,只是少了些冷厲之色,眉宇間一派溫和。手中折扇一開一合,聽得那男子問話,揉了揉額角笑道:“是了。這就是紫薇舍人薛公之後,叫什麽薛蟠的。”想了一想,續道,“聽說是個不學無術的。大字識不得幾個,倒是這金陵有名的呆霸王。”

“還用聽說?方才你沒見着怎的?”那冷色男子嗤笑,“這個‘呆’字,倒真真應對了景。”

那小的也正坐下來,端了茶來喝。聽得此言,一口茶險些噴了出來,嗆在喉嚨中甚是難受,伏在桌子上頭悶聲咳了起來。

半晌方擡起頭來,從懷裏掏出了一條帕子來擦了擦嘴,抱怨道:“哥,就算是在外頭,好歹您別說的太直了。”

一直冷着臉的男人見了這般,也忍不住帶了些笑意,搖了搖頭道:“薛氏一族,也算的舊日裏頭的大族。紫薇舍人雖不在朝中,卻能和賈王史三家并稱,想來也是有點子才幹的。不成想如今子弟堕落成這個樣子。”

“正是。只是這賈史王薛四家,一直是聯絡有親。也不止這薛家,那幾家子子孫也是不成器的多。放眼看去,除了王家如今除了個王子騰,另外三家子竟是沒有能在朝中站得住腳的。”那小一些的男子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扣着椅子的扶手,壓低了聲音道,“薛家自不必說,本就是個領着帑銀做買賣的。賈家兩府,榮國府賈代善那兩個兒子,襲了爵的極少出來,據說是每日裏頭都在內帏喝酒取樂。沒爵位的那個皇上還額外賞了個從五品的官兒,這麽多年了也沒見升上一級,可見是個糊塗的。史家雖有兩個爵位,卻也是領份兒幹祿,沒有實職。依我看,這四家兒倒是有意思,不是說一損俱損一榮俱榮麽?到時候一溜兒都是好辦的。”

冷面男子哼了一聲,轉着手上翡翠扳指道:“這話說得對,也不對。別家不提,賈家史家,那都是随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有一番從龍之功。若是真論起出身來,王家薛家便要遜了一籌。所謂四大家族,向來以賈家為首,史家次之。如今這個架勢,王家大有取代賈家之意。”

那年紀小的趴在桌子上頭琢磨了一下兒,也不禁笑道:“正是了。不過去歲會試,榮府的賈珠倒是榜上有名,聽說如今進了庶常館學習。”

正說到這裏,外頭有人低聲道:“爺,夥計送了菜過來。”

二人随即掩下話頭兒,看着夥計擺上了菜品,不過略略用了一些。冷色男子忽又想起什麽,吩咐身後的長随:“去打聽打聽,今日跟那個薛呆子一塊兒的,是哪家子的人。”

那年輕些的聽了,忙道:“不必打聽了,這個我知道。那個歲數大些的,就是榮府裏頭賈赦的兒子,叫賈琏的。那個小孩兒,要是沒認錯,大概是榮府的寶貝疙瘩賈寶玉。”

“哦?就是那個銜玉而生的?”

“不錯。”

———————— 回榮府 ————————

賈琏寶玉在金陵待了幾日,算算日子,出來的時候委實不短了。賈琏寶玉兩個告辭薛姨媽,依舊是水路兼程,不多日回到了京城。

賈母王夫人這裏得了信兒,知道二人回來,早就打發了林之孝人到碼頭去接着。

因此上,兄弟二人剛一下了船,便看見林之孝一溜兒小跑,飛奔到身前打千兒問安。

賈琏忙叫他免了,又笑問:“如何知道我們今日便到?”

“老太太太太們算定了琏二爺寶二爺就這幾日回來了,早早兒叫奴才在這裏候着。如今已經是第三天了。”

賈琏扭頭對寶玉道:“如何?我說老太太必是等急了。”

兄弟兩個攜手上車,一路往榮府去了。

卻說這裏賈母王夫人并鳳姐兒平兒等人,早就在府裏頭等的望眼欲穿了。若不是礙着規矩,只怕都能到了碼頭去接人。

正等得焦急時候,外頭一陣腳步聲,有小丫頭小跑着進來嚷道:“琏二爺寶二爺回來了!”

鳳姐兒站起身來,帶着平兒迎了出去。才打起了簾子,便看見賈琏拉着寶玉一路進來了。

鳳姐兒跟賈琏自成婚後除了因為安姐兒鬧了一場外,都極是融洽的。此時乍一分別許久,再見面時,饒是鳳姐兒潑辣之輩,也不禁紅了眼圈兒。

賈琏斜着眼睛瞟着鳳姐兒,一雙桃花眼流光溢彩,端的是風流俊俏。鳳姐兒眼中含淚,臉上卻是紅了,輕輕啐了一口,叫道:“二爺快些進去罷。”

兄弟兩個進來先給賈母邢夫人王夫人磕了頭,賈母忙叫人扶了起來,一把拉過寶玉,摩挲着臉仔細打量着:“瘦了,比在家裏時候瘦了好些!好孩子,難為你跟着跑了這一趟,受了這些個苦。”

王夫人滿心要将寶玉拉到自己跟前來看看,無奈那老太太不肯松手,也只得忍住了。聽得賈母如此說,忙笑道:“看老太太說的,寶玉還不是應該的?”

寶玉也忙做出一副乖巧狀,猴兒在老太太身邊,笑道:“我這一趟跑的可是值了!不但見到了姑父姑母,還長了不少見識。老太太可是白蘀我操了心了。”

“不白操心,不白操心!”賈母見了寶玉,本就滿心歡喜,又聽得他說話讨巧,更是笑容滿面。

賈母早在信中知道女兒身子漸好,自是稍稍放下了心。此時看賈琏寶玉兩個臉上都有疲色,忙道:“鳳丫頭趕緊帶了琏兒回去歇着,寶玉就在碧紗櫥裏頭睡一會子。想來這一路也是沒睡好的——可憐見兒的孩子。有什麽話,等歇過了再說不遲。”

邢夫人王夫人也都說道:“正是呢,先歇一會子。索性等老爺們後半晌回來,有什麽話晚上一塊兒說了。”

賈琏鳳姐兒幾個回了自己的院子。鳳姐兒忙着吩咐平兒:“去瞧瞧熱水預備好了沒有?若是好了就叫人擡了過來,讓二爺好生洗洗,去去乏。再将那酽茶沏上來,也敗敗火氣。”

平兒笑道:“還等這會子吩咐呢,早就預備好了!我這就叫人去端了來。”

鳳姐兒咬牙笑道:“我往日使喚你,也不見你如此細心周到。偏生到了二爺前頭就這麽着了,叫我恨得牙根癢癢!”

賈琏脫了外頭的長袍,換上了家常短衫,歪在榻上看着鳳姐兒平兒兩個鬥嘴。嬌妻眉目精致,美妾秀色可餐,看得賈琏心頭一熱,眼神兒也變了。

平兒看着如何不知?只嬌笑着說道:“我去瞧瞧熱水去。”

屋子裏頭只剩了賈琏鳳姐兒兩個,賈琏伸手一抓,将鳳姐兒抓到了榻上,調笑道:“這些日子沒見了二奶奶,可是想死了我了!”說罷,急□地朝着鳳姐兒雪白的脖頸親了下去。

鳳姐兒笑着躲開:“別鬧了,叫人家知道了,我還做人不做人?”又紅了臉壓低聲音,“好人,只等着……”

夫妻兩個正鬧做了一團兒,忽聽外頭小丫頭回道:“二爺,二奶奶。周奶奶來了。”

第十六回

賈琏這裏正和鳳姐兒調笑,夫妻兩個經月未見,原就是有些個小別勝新婚的意思。更何況賈琏風流成性,此次卻是帶着寶玉,那些尋花問柳的行徑是沒敢做了出來的。此時正是情濃之時,渾身燥熱的難受,偏偏那外頭丫頭通報道:“二爺二奶奶,周奶奶來了。”

賈琏鳳姐兒便知道,是二太太的陪房周瑞家的。賈琏臉上一沉,冷哼了一聲,低聲道:“一個奴才秧子,也值得叫周奶奶?”

“行了,不過是太太身邊的人,得給兩分兒面子罷了。”鳳姐兒起來整了整衣裳,回頭看向賈琏,“你還不起來?叫人看了像什麽話?”

賈琏冷着臉道:“就這麽着罷,她一個奴才還想叫我怎麽着迎出去?”

鳳姐兒無法,只得坐在榻邊,蘀他理了理,朝外頭揚聲叫道:“叫周姐姐進來罷!”

話音才落,那大紅色的軟羅繡百花穿蝶樣的簾子便被打了起來,周瑞家的随着平兒後頭進來了。

見了賈琏鳳姐兒兩個都坐在榻上,周瑞家的一怔,随即賠笑福了福身子:“二爺二奶奶好。”

賈琏“嗯”了一聲算是答應了,鳳姐兒忙笑道:“你這會子不早不晚的過來做什麽?”

“二太太叫我過來看看,說是若二爺二奶奶這會子得閑兒,便過去一趟。”

“知道了,這麽一句話,太太不拘打發哪個小丫頭子過來說一聲就是了,怎麽倒勞動周姐姐來了?”賈琏笑道。

鳳姐兒看了一眼賈琏,笑道:“得閑兒,這會子能有什麽事兒?你先去回了太太,說我和二爺這就到。”

“是。”周瑞家的滿面笑容,福了福身子出去了。

賈琏歪在榻上,皺眉道:“這什麽事情值得這般急?還叫不叫人歇口氣了?”

嘴上雖是這般說着,還是站起了身來。平兒忙舀了衣裳過來給他換了。

鳳姐兒卻是自己坐在妝臺前頭,喚了打水進來洗了臉,重新挽了頭發,略略地擦了些胭脂,轉身看賈琏收拾好了,起身笑道:“走罷。”

正是快到了晌午的時候,夫妻兩個帶着平兒豐兒走在日頭底下,往王夫人所居的榮喜堂過來了。

幸而兩處離得并不遠——賈琏夫妻兩個就住在榮喜堂後頭的一處小院落裏邊。

王夫人正歪在榻上,手裏一串兒佛珠轉着。自從賈珠身子大好,寶玉又上進了開始,她就越發地信佛了。那佛珠兒是從不離身的。

彩雲彩霞兩個大丫頭站在她身後打着扇子,另有金钏兒跪在一旁捶着腿。

賈琏鳳姐兒進來,王夫人睜開眼睛笑道:“我想着你們得吃了飯過來。倒是我,也沒讓琏兒好生歇歇,原是着急了些。”

“太太哪裏話?原是應該先來回了太太才是。”賈琏心裏腹诽不已,卻是滿臉笑容。

王夫人極是滿意賈琏恭敬的态度,笑着端坐起來,又叫鳳姐兒賈琏坐了:“也沒什麽大事,不過是我心裏頭惦着你姑母和姨媽那裏,先來問問你,瞧着他們那邊兒可是什麽光景。”

“我冷眼看着,姑母身子雖是弱了些,将養的倒還好。家裏人口少,操心的事情不多,慢慢調理着就是了。”賈琏斟酌了一番,方才接道,“倒是金陵薛姨父那裏,看着不大好。”

王夫人忙問:“竟是真格兒的不行了?”

“我沒經歷過,只是這麽看着,姨父身子骨兒确實不大好。這樣的天氣,躺在屋子裏頭還得蓋上夾紗被子,每日裏頭湯藥不斷的。”

鳳姐兒一邊兒聽了,插口道:“正是了,前兒姨媽來信可不也是這麽說的。”

王夫人聽了,嘆了口氣,放下了手中的佛珠,叫金钏兒去倒了茶來。又細細地問了薛家的事情,賈琏一一答了。

垂着眼皮想了一會兒,王夫人笑道:“琏兒一路又是船又是車,又有寶玉要照看着,辛苦了。且先回去歇着,老太太說了,叫一家子晚上一處吃飯,也都說說這些個兒事。”

賈琏忙起身,告了罪便要出去。王夫人又道:“鳳丫頭且先略等一等。我這裏還有件兒事情交代你。”

鳳姐兒原也站起來了,聽了這話複又坐下,賈琏看了她一眼,自己帶了平兒回去了。

天氣大熱,賈琏心裏焦躁,便叫平兒先傳了水來,自己洗漱了一回。一時平兒又帶了大姐兒過來,賈琏見女兒生的粉團兒似的,煞是可愛,逗了幾句悶子,便叫擺飯:“快些個吃點子,還得睡一會兒才是。”

才吃了兩口,鳳姐兒便搖搖地回來了。掀開簾子一看,“哎呦”一聲兒笑道:“二爺竟都自己吃上了啊?虧我還着急忙慌地往回走呢。”

說着也坐了,平兒忙端水過來給她洗了手。鳳姐兒夾了一筷子魚肉送到賈琏面前的碟子裏頭:“二爺且嘗嘗這個,前兒我吃了,味兒還好。”

賈琏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略略嘗了一小口,又端起杯子來喝了口酒送下去,問道:“二太太吩咐你什麽事情?”

“再過一個月就是八月節了,太太讓我看着預備好節禮,多大點出兩份兒來送宮裏頭。”鳳姐兒又從乳娘那裏接了大姐兒過來,喂了她一口魚肉。

賈琏聽了不免有些納罕:“咱們宮裏頭認得的人有限,往年也不過就是送了給夏太監。如今多出來的又是送的誰?”

鳳姐兒放下筷子,合掌笑道笑道:“往年卻是沒有。前年大妹妹入了宮,到如今都沒有信兒傳出來。好不好的,難不成真的等日後年紀大了放出來?咱們家裏認得人雖是不少,可真沒有誰能幫扶一把。因此太太托了我叔叔,看能不能引薦個使得上力氣的人。說來也巧,我叔叔不是任着京營節度使麽?還真認得幾個。這不是麽,就給引薦了宮裏頭的一個總管,姓周。”

賈琏皺眉,這外官與內監多有來往,可不是什麽好事。

鳳姐兒猶似沒看到,夾了根兒筍絲嘗了嘗。不多時兩口兒吃過了飯,便叫人把大姐兒抱出去歇晌。

賈琏這一覺睡得極是舒坦,待得醒來時日頭已經快落山了。急急地叫人過來換了衣裳洗漱了,忙趕到賈母這邊兒。

——————————我是寶玉的分界線—————————

寶玉中午跟着老太太,不過略用了兩口飯,便要去睡了。賈母見他疲憊,也不敢叫他多吃了,恐積了食在心裏頭。命寶玉屋子裏頭的丫頭可人等好生地伺候着,不許叫他回去就睡。

一時回過頭來,卻見晴雯還在自己屋子裏頭,正跟在鴛鴦後邊站着。賈母招手兒叫她過來,問道:“好孩子,你跟着寶玉這一來一去的,可也累了。你原是個伶俐的孩子,去歇歇,日後就跟在寶玉身邊罷了。”

晴雯恭敬地跪下來磕了頭,鴛鴦笑道:“老太太,不如我去帶了她歇着。省得她出去一趟得意起來,叽叽咕咕說個沒完。”

賈母點頭應了,晴雯便和鴛鴦一道出去。賈母院子裏頭原是有給丫頭們住的偏房。像鴛鴦這樣的大丫頭和二等丫頭,都是住在這邊,并不似那些個三等小丫頭一般住在後院子的仆人房裏。

晴雯還算是個二等丫頭,平日裏跟鹦哥兒珍珠住在一間屋子。此時見她回來,幾個平日裏相處好的便圍了過來,一言一語地問她路上經過,見過的景致。唯有珍珠坐在一邊兒,手裏頭打着絡子,卻是一言不發。

鴛鴦掃了她一眼,笑着攔着衆人道:“行了,先讓晴雯歇一會子。有你們說話的時候呢。”

晴雯也求饒:“好姐姐們,且容我歇歇,一會子再說罷。”

鹦哥兒跟晴雯交好,此時推了她一下,笑道:“你別弄巧了,我聽見老太太說話了,回來睡醒了就到寶二爺那邊兒去了吧?”

衆人聽了都是羨慕,寶玉屋子裏頭人多活輕,他年紀雖小,性子卻是極好。平日裏在家裏的功夫也不多,都是要出去念書的。那事情自然就少了很多,竟是個輕省的好去處呢。

晴雯脆生生地笑道:“看着眼熱了?只跟老太太說去!我是在哪裏都一樣的,哪裏不是伺候主子呢?”

鴛鴦聽了暗暗嘆息,就晴雯這個嘴頭,平白給她結下了多少事兒啊!

将衆人都攆了去歇晌,鴛鴦推着晴雯去睡了。又走到珍珠身後,看她手裏正打着一根兒蔥鸀兒的方勝絡子,旁邊還放着兩條打好了的。

鴛鴦輕聲笑道:“大熱的天,你也歇歇。且做這些做什麽?橫豎也不急着用的。”

“原是老太太昨兒說了,叫打出幾條來給蘭哥兒戴着的。”珍珠也壓低了聲音,“如今大奶奶又有了身子,老太太叫他們那邊兒的人都好生地伺候着呢。”

鴛鴦點了點頭,又看她臉色如常,只道她也不再介意先前的事情,便急急地回了賈母那邊。

珍珠見她走了,手裏也停了下來。怔怔地看着手裏的絡子,又想着方才聽見晴雯的話,咬了咬嘴唇,随即手上不停,只打得更快了。

第十七回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忙完了一件事情,也不知道現在**還抽不抽。

至晚間,賈母上房內極是熱鬧。賈赦賈政,賈珠賈琏,寶玉等人,再加上衆位女眷,都過來請安了。賈母已是聽得女兒賈敏身子漸好,已是放心。此時自然歡喜非常,因說道都是自家人,也不用了那屏風之類的隔開了。

鳳姐兒見老太太高興,自然湊趣,便命人将賈琏帶回來的禮物擡了出來。也不待回了屋子一一分派,只當着衆人的面兒就開了箱籠。

賈敏此次預備的回禮極是豐厚,且面面俱到,一份份兒俱是寫了簽子包好了的。

頭一份兒便是給老太太的。鳳姐兒将紅色的禮單親自奉與老太太。老太太也不細看,只笑着叫人打開了一只漆金描花兒的紅木箱子。衆人看時,裏邊又裝了兩只小小的盒子。再開了看時,衆人都是一聲贊嘆。

那盒子裏頭裝着的乃是兩盆極為精巧的珊瑚翡翠吉慶有餘盆景。掐絲琺琅的圓形須彌座,正中植一株珊瑚幹翠葉樹,紅鸀相映,明豔耀眼。

這樣的東西,縱然是榮府也找不出幾件來。老太太見了不免嘆息:“這樣的好東西,何苦送了這裏來?難道,我這做娘的打發人去瞧了她一回,還争這些個回禮不成?”

又對賈琏道:“琏兒也是 ,怎麽也不攔着你姑媽?”

賈琏放下手中茶杯,起身笑回道:“何嘗沒有攔着呢?這原是姑媽的一番心意。姑媽說了,這多年不在老太太身邊兒孝敬,如今倒要叫老太太惦記着,心裏頭着實不落忍。原本還想着親手給老太太做件子衣裳的,只是精神頭兒不濟。這些,不過是略表表孝心罷了。”

寶玉在一旁也站起來說道:“是了,我和琏二哥個都是推辭過的。只是姑媽斷然不依。”

鳳姐兒最是會揣摩老太太心思,當下上前摸着那盆景的盒子笑道:“老太太那金的銀的圓的扁的不知有多少,自然不稀罕。我是沒見過世面的,老太太若是不要,只給了我罷。”

賈母指着她道:“你別興頭了。你公公婆婆都在呢。”

一屋子人都笑了,賈赦賈琏雖不好說別的,邢夫人卻是忙接口道:“瞧老太太說的,我們拙嘴笨腮的,不能哄了您高興。這兒媳婦會哄,也是一樣的。”

鳳姐兒将衆人的禮物都一一交給各人的丫頭,自然也都不好就這麽打開了看的,也都吩咐了丫頭好生舀着就罷了。

待得分派完了,還有一只小小的箱子,打開看了,卻是黛玉送與老太太與衆位表兄表姐妹并小侄兒的。也都不是什麽值錢的物事,寶玉等人是筆墨紙硯等東西,迎春幾個也就是些上好的絲帕并新巧的玩意兒。

給老太太的卻是一只小小的翡翠玉佛,底下墜着绛紅色的絡子。絡子打得并不如何出奇,看得出乃是初學者所做。

賈母一看便知,這定是出于外孫女黛玉之手了。

果然聽寶玉說道:“老太太,這是林表妹去揚州的寺院裏頭為姑媽祈福的時候,請廟裏的主持高僧開過光的。絡子也是她親手結的。”

賈母更是喜悅,舀着玉佛笑道:“到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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