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朋友,逸知就梁治這麽一個朋友,也是第一次交的朋友,怎麽可能還會要到朋友那一趟呢。

這麽想來,高中時,有人要與逸知做朋友來着,但那需要把大量時間浪費在玩樂上,他不喜歡。

記得高中時,總是穩拿全校前一二的自己,優秀的成績,聰明靈活的大腦,羨慕,嫉妒的情緒總是纏繞身邊,很多人讨好谄媚的送零食,請客,就是為了一道題,一份答案,巴結厚臉皮地圍着。

“逸知同學,請問第十六題你是怎麽解出來的。”

“第十九題呢?”

“這句話的解釋我還是有點不懂,能跟我講講嗎?”

優越感,随着問題的增加而釋放。

“這道題,我已經講了一遍,我不想重複同樣的回答。”

“我繼續教下去,對于沒帶智商的你也是起不到任何作用。”

“上課的時候化妝打扮,下課卻來問我問題,這裏是有游樂園?你到底在想什麽?”

氣哭的人數多了,班上的人也變的奇怪。

“那家夥自負嘴又毒,別跟他說話。”

“昨天美钰就被他氣哭了。”

“他很沒禮貌的,別跟他玩。”

自負,藐視,嘲笑,他早就免疫了。

欺淩,是曾有人想那麽做過,卻被他惡狠語氣氣的一發不可收拾,還沒動手就被老師抓到了,之後也沒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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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讨厭的事了呢。”

倒在床上的逸知自言自語着,挽了下散落于額前的碎發。

黑暗的房間裏,有絲絲涼意,也有細微的呼吸聲,地上的傻子四肢張開,沉浸睡夢中,貪吃地吸允着手指,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突然眼睛睜開了坐了起來,床上的人吓了一跳,低罵了聲,神經病。

傻子視若無人地走出了房間。

“上廁所?”

逸知懶得理,閉上眼準備睡覺,尖銳的聲音從客廳傳來,又摔壞東西了?

明明懶得理會卻又坐了起來,打開客廳的燈,客廳瞬間變得光明,廚房像是有老鼠翻塑料袋的聲音。

他走進了廚房,見到眼前的一幕,張大了嘴懵了。

傻子跪在地上,扒垃圾桶裏的食物吃,瘦弱的身體顯的衣服很寬大,可憐的像只混跡垃圾堆的流浪狗,餓鬼投胎的大口咀嚼殘渣。

逸知早已抛棄掉入谷底的憐憫,開始在水面冒泡,浮現,他拽起了傻子。

“別吃了,快吐出來。”

抓着傻子到流理臺狠拍着背,傻子哪懂得這個道理,用力地推開逸知,繼續趴在地上,逸知眼疾手快地搶過垃圾桶。

“唔唔……”奮力搶奪的人鬼哭狼嚎着,争搶着垃圾桶,逸知用盡力氣也執拗不過這頭無理智的牛,啪啪地掄了這個高瘦男人幾記耳光。

“哇啊……”

傻子哇的放聲大叫,一會又氣呼呼的瞪着逸知,嘴邊腌臜地流着混合口水的湯汁,“哈呼……哈呼……唔唔……”

從脖子開始漲的通紅,臉上是明顯的紅痕。

逸知無奈的将垃圾桶藏到了洗手間,傻子滿淚盈眶地瞪視着逸知的行為,直到關門,天塌下來般的撲在地上,敲打地板張大嘴用盡生命的凄厲大哭,皺緊的臉上流着能穿透地板的淚水,肩膀萬分委屈地抖動着。

看着地上耍賴的孩子,逸知輕冷笑了笑,打開了冰箱,拿了個雞蛋,芝麻,火腿腸,伴随着狼號鬼哭的哭泣聲,逸知興致勃勃地哼着調調做了個炒飯。

聞到香味的人,靠在逸知後面吞咽口水,手剛伸往鍋裏又被狠拍了一下,“去洗手,還有把嘴洗幹淨……牙膏不用我幫你擠吧。”

回過頭瞄到淚眼汪汪,搖着尾巴的狗,傻呼呼的眼都快要将鍋看穿了。

有點可愛。

“算了,我帶你去洗。”

帶着傻子洗漱後,逸知坐在對面,手撐下巴看着狼吞虎咽的傻子,鼓着腮幫子大勺大勺地往嘴裏送,米飯來不及咀嚼就慌亂的吞沒,發出咕嚕的吞咽聲,一分鐘不到,一大盤炒飯瞬間少了一半。

“有那麽好吃嗎?”

習慣無人回答的問題,逸知笑着看着這個饑荒的男人。

到底是餓到了什麽程度,才會饑不擇食的在垃圾裏找食物,而且自己居然會大半夜的做飯給他吃,是愧疚作祟吧,有點可笑。

不過,小時候的他也是這樣的嗎?

不給吃的就倒在地上拍地大哭,不太記得了,只記得他總是站在打扮庸俗的母親旁邊,像受盡委屈膽怯的低頭,母親不在時,就會卷縮在角落裏,陰郁而又冷漠的眼裏是陌生是距離。

因此他也非常厭惡傻子,就算16年沒見,這種厭惡似乎也沒改變。

“唔唔……”戀戀不舍地來回舔舐盤子的人,終于明白盤子空了,難過的發出低吟聲。

片刻,又将桌子上幾粒米飯扔進了嘴裏。

“臉上還有,這裏。”逸知指着自己的臉說着,挂着大米飯的臉呆滞地一動不動,眼裏又漸漸地彙聚了眼淚。

逸知好笑地搶過盤子,清洗之後,又将廁所的垃圾放到了門口,幫着傻子洗臉,才關了客廳的燈。

周六,清晨

六點

房間裏

逸知關掉了空調,打開了窗戶,窗外早已經被晨曦染的清晰,溫潤舒透的涼風一縷縷沁入房間,輕輕撫摸着窗簾,逸知深吸了口新鮮幹淨的空氣,舒緩了慵懶的心。

周六他一般九點起來,可今天他調了六點鐘的鬧鐘,他要去“約會”,雖然是晚上7點多開始,但想起梁治也許會告白,也得做點準備。

踢了踢地上的男人,男人發出細微呢喃,而沒有醒。

煮了兩人份的稀飯,煎了幾個蔥花薄餅,一疊醬菜,咬了幾口,總覺得少了些什麽,少了鹽嗎?

房門打開了,他轉過臉,就看見傻傻愣在門邊的男人。

“去洗漱一下,過來吃早餐。”逸知說着,到廚房端了碗稀飯放在對面桌上。

男人還傻站着,吞咽着口水。

“傻站着幹嘛,快點去洗漱。”

心思不在話上的男人根本就沒聽到,直盯桌上。

逸知不耐煩地在桌子上一捶,巨裂的一響,男人才回過神去洗漱。

“白癡。”

飯後,站在鏡子前的逸知,比對着手裏的兩條領帶。

系上棕色領帶後,扣上身前的紐扣,細細端視鏡子裏的自己,太嚴肅了,十分鐘後,又重新換上了另外個顏色,紅色,這條壓在箱子裏有一年多的領帶,從未跟着他出過門。

反反複複地換上不同顏色,不太挑的人今天也變的格外挑剔,脫掉西裝,才留意到後面的人。

輕拍打了下傻子的頭。

“今天不畫畫了嗎?”

毫無回應,傻子溫順地垂下了頭。

逸知笑笑,不再理會,坐在電腦前,輸入了幾個字。

約會該穿什麽?

随便穿,便裝,休閑裝。

這樣嗎?不能穿西裝。

逸知打開衣櫃,裏面清一色的名牌西裝,全是上班穿的,休閑裝也就普通的短袖五分褲,休假他一般在家作圖,極少出去,所以沒買什麽衣服。

穿短袖五分褲去嗎?去看演唱會?沒問題嗎?

其實,逸知是第一次去“約會”,他沒和女生交往過,當然跟男人也是第一次。

之前公司雖有集會,但他厭惡人多的環境,喝酒,大聲說話,所以,都以忙,有事,推脫,久而久之也沒人再邀他了。

當然,也是他第一次去聽演唱會。

不是緊張,是激動,一年了,梁治看自己的眼神沒變反而還有點溫柔,這次借着演唱會邀請自己,也是為了像自己告白吧,他會怎麽做?

漫長的下午終于過去,傍晚,逸知晚了半個小時出發,是特意的,讓暗戀自己的人等半個小時,這是很應該的事吧。

到了體育館已經7點,險些遲到的人被梁治抱怨了幾句。

演唱會開始前,很安靜,安靜被女人柔和清澈的天籁之音劃響,現場給予的震撼力和感染力是無法比拟的,靈動的夜裏,随着音符擺動的熒光棒像多彩的舞者,靜靜聆聽音樂裏曼妙旋律。

逸知望着舞臺上的女人,聲音有點熟悉,有那麽一刻,像母親的聲音,小時候,聽過母親唱過一首舒緩的歌曲,陽光下,庭院裏,随意紮起長發的女人,穿着碎花長裙,抱着哥哥坐在秋千吊椅上,哼了那首歌。

風雨總是飄進凡世之心

徜徉的潇灑也難忘記荒唐的傷痛

記憶總是在延續

希望我一直記得

我生命裏的精靈

謝謝你,寶貝

是你發現了我

讓我變得平凡

讓我懂得珍惜自己

夏夜十點,演唱會結束了,馬路上飛馳過的汽車駛向城區,漸漸隐藏在被彩色燈光星羅棋布的城市中。

随意找了家酒吧。

柔和微暗的燈光,平緩的輕音樂,細細的說話聲,坐在吧臺那邊,兩人拿着酒瓶,碰杯,喝酒,這樣的氛圍透露出溫馨。

“心情不好?”梁治與他碰杯說着。

“沒有啊,是今天的歌讓我有點感動。”所以才在那一刻想起來了不該想的事,想起了不該想的人。

“是吧,我就說你會喜歡……特別是那首《林淋雨》,聽的我都想哭了。”梁治說着還假裝抹淚。

逸知略略微笑,沒回話,喝着酒杯裏的酒。

“對了,上次跟你示好的女人怎麽樣了?”

逸知提醒式的問着梁治,這次也不告白嗎?那自己只能旁敲側擊了。

“哪個?”梁治臉瞬間轉紅的問到。

“還有幾個?”

難道這個平凡又慢性子的男人很受歡迎?

“是有幾個,嗯,還有……”

“反正你也全推了吧。”逸知很确定的說,鐘情于自己一年多的男人,又和自己約會的男人不會輕易答應別人的。

梁治點了下頭,一時間,無人說話,氣氛被支吾低調的語氣打破。

“其實有件事,我還挺苦惱的……”。

逸知握緊了酒瓶,眼神不定地看着自己的手,不确定自己的聲音是否有細微顫抖,“什麽事?”

“有,有個男生向我表白了。”

逸知震驚地瞪大了眼,盯着這個說話的人。

是想激情自己的關注嗎?

還是試探?

“也推掉了吧。”他假裝輕松地碰了下酒瓶,勉強擠出個微笑。

“當然的吧,一個男人耶,那麽惡心,而且還對着我說喜歡,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現在還覺得不舒服呢,因為是公司裏的人,我又不能亂說……”梁治叽裏呱啦說個不停,完全沒注意到逸知他暗黑的臉色。

惡心?

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不舒服?

臉部的肌肉僵硬起來,開玩笑吧。

“這種事,怎麽可能開玩笑,你說我怎麽碰到這麽倒黴的事。”

逸知淩晨兩點才到家,他倒在沙發上,扯了扯領帶,搖搖擺擺到廚房,拿了幾瓶啤酒。

“他還趁我不注意,親了我的臉,髒死了。”

“想着就惡心,變态。”

擦拭自己臉部的梁治,嫌棄的表情紮了逸知心口一刀,喉嚨也被碎玻璃割破了,啞然失聲。

到現在都覺得自己是聽錯了,對,逸知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絕對是聽錯了,他拿出手機撥通了梁治的電話。

“喂。”

不是喂,不是這句,是我剛才喝醉了,說的話別當真…….

“逸知,平安到家了嗎?”梁治的聲音雷轟般灌入耳中。

逸知将手機砸在了地上,摔個粉碎,全身好像被潑了涼水一般,從頭冷到了腳,每一個細胞都被針狠狠的挫碎,心被挂上了大石頭,好重,好悶,有點喘不過氣了,他觸摸着自己的心髒,總覺得流血了。

有什麽滴落在了地板上,不是血,是淚,居然是眼淚,哭了?

不可能,他才不會哭。

他抹掉了臉上的淚,撞進了房間,拉起來了地上的男人,狠狠地揍了下去,黑暗的房間裏,只有拳頭發洩的聲音和傻子的哭聲。

“哭什麽,孬種,有什麽好哭的,不就是個男人嗎?我這麽優秀,喜歡我的人多着呢……”

嘶啞粗劣的聲音,流星般的拳頭,落在傻子身上的同時,也擊垮了倔強的自尊心。

逸知松開了手,背靠在床邊,黑夜的房間裏,手蓋住了臉,卻蓋不住滑下的淚水,抖動的肩膀也難掩內心的痛苦。

他一腳踹在了傻子身上。

“哭什麽哭,吵死人了。”

傻子的哭聲漸漸渺小,但床邊的男人卻突然大哭起來。

逸知才是個這場獨角戲的膽小鬼。

一年前,當找不到素材的自己惱火批罵着同事時,當惹急的同事反咬之時,當激烈的言語肆意出口時,當所有人站在橋頭看戲時。

只有,他出來調解氣氛,也就在那時。

喜歡上這個叫梁治的男人,可他膽怯的不敢開口。

萬一他嫌棄自己是男人怎麽辦?

萬一告白後被諷刺,被同事嘲笑怎麽辦?

萬一梁治再也不搭理他怎麽辦?

他害怕,擔心,梁治會不會像別人那樣在背後說他壞話,說他不會做人,尖酸刻薄,嘴巴毒。

尖銳的話語後,溫柔的梁治一次也沒有說過他壞話,他只說過,逸知,心不壞。

他沒有看錯,梁治才是這個世界上最懂他的人。

對,梁治懂他,曉得自己的本性不壞,他很喜歡這種感覺。

所以

自作多情地以為,梁治也在喜歡着自己,自我催眠着,優秀的自己配他綽綽有餘,高傲的自尊心漸漸變得猖狂,固執地以為自己在梁治心中無法取代。

所以

才會特意将工作留到休假,那樣就能多看看他,聽到邀請他去聽演唱會,心就激動驕傲了,反複的推脫只是為了看他失落的樣子,那樣才能體現自己的重要性。

所以

歡呼雀躍的失眠後,直到鬧鐘在響動也沒睡着,精心打扮後,以為這次,他會告白,以為原先的他只是害羞。

錯了嗎?

這樣,錯了嗎?

應該老老實實說喜歡?老老實實告白?

不,他說了惡心,他說了讨厭。

他讨厭自己嗎?

是啊。

小時候父母讨厭他

上學後

同學欺負

是的,其實逸知,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受歡迎,也沒有人願意和他做朋友,所以,高中,也只有開始時,有人接觸,一個學期還不到,所有人對他避而不及。

不是不屑,不是不理會背後的只言片語,他也讨厭這樣的自己,也想好好融入那個環境中。

他怕同學瞧不起他,怕石頭砸向他腦袋,怕自己被流言蜚語擊打的遍體鱗傷,怕有認識的人提到自己的傻哥哥,怕有人說起自己的母親是連□□都不如的女人,怕有人提起父親是個被水淹死的酒鬼。

害怕,有人戳穿自己是被遺棄的廢棄品。

他害怕接觸,每一次的接觸,才會像刺猬般用尖銳的語言保護自己。

漸漸地他将內心隐藏在棘刺之中。

不屑的冷言冷語,不管不顧的言語中傷,只是為了不讓自己的感情流入,用一根根刺包裹脆弱,用堅硬盔甲保護內心的刺猬,用辛辣言語抵擋不坦誠的心,抵擋早已被冷漠□□的懦弱。

可是

他還是哭了,沒出息的哭了,刺猬的皮被剮去,血肉翻裂的疼痛絞殺着脆弱。

27年,唯一的期待,唯一的朋友,唯一的快樂,唯一的愛戀。

沒了

被惡心這兩個字傷的體無完膚,原來是自我陶醉,悲慘的演了這場孤獨的啞戲,獨自咀嚼着這份羞恥。

原來,自作多情是這麽的傷人。

“不喜歡男人就別靠的那麽近啊,不喜歡就別做那麽讓人誤會的事,不喜歡就別跟在我後面……搞的好像我在暗戀你一樣,你是什麽東西,值得我這麽做?”

他大聲亂嚎了出來,就好像是被耍了一樣苦澀。

濕熱的觸覺從嘴巴滑過,他吃驚地推倒舔他的狗。

“呸……”

他擦拭着嘴唇,狠踹着地上的人,“你只是狗,別太得意忘形了。”

狗嗷嗯的慘叫了一下,坐在了他對面,儗眸着大雨初下的臉。

“看什麽看,你也瞧不起我?覺得我丢臉?覺得我不會有人喜歡了?告訴你,喜歡我的人很多,只要我給他們錢,所有人都會喜歡我,所有……”

哽咽後是泣不成聲,仿佛二十七年的人生,二十七年堆積內心的陰暗抱怨全發洩了出來。

“媽媽不也是一樣嗎?只要有錢,就跟別人上床,只要有錢,錢,我,我就不會被抛棄了,媽媽也……”

他狠抽了自己個耳光,神經質地自說自話,“我才不需要你們,我……是我先不要你們的。”

嘶啞聲掩蓋在了眼淚中,他猛地撲在了床上,用薄被包裹着悲涼的身體。

黑暗的房間裏,已經沒了抽泣聲,傻子坐在床邊,望着床上的背影,上前撫摸着逸知的頭發,默默看着床上的人,直到夜晚謝幕。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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